如果放在过去,他不会把毕恭、毕敬计算在内。
他俩是东北军老帅的人,投降日本鬼子,都是发生在关外的事情。
当下,对于济南来说,他们都是过客。
很有可能,一战之后,就会彻底离开,回北平也好,去沪上也罢,跟济南的英雄好汉没有一点关系。
陈宝祥管不了那么多,不想啃这两块硬骨头。
只不过,当万花楼把目标瞄准了船越先生,毕恭、毕敬就成了顾兰春的敌人。
他们活着,顾兰春就危险了。
“他们得死。”
这就是陈宝祥的战斗逻辑,只要对顾兰春不利的人——就得死。
“陈老板,总算可以歇歇了。他妈的,真要累死了,老二请船越吃这顿饭,累得我脱层皮。济南这地方,藏龙卧虎,哪个边边角角照顾不到,就得惹麻烦。见了这么多人,唯一让我放心的,就是铭新池的老冯,呵呵呵呵……”
陈宝祥木然地听着,想到冯爷翻脸不认人的手段,后背直冒凉气。
“陈老板,出来混,闯荡江湖,就得像老冯那样,认钱不认人,只要给钱,有奶便是娘。我委托他办的事,件件能行,这才是有本事的人!”
毕恭喝了一杯茶,摸摸茶壶:“水凉了,进来个人,再烧壶水。”
陈宝祥抢着去烧水,被毕恭叫住:“不用不用,陈老板,明天早晨开始,你这边所有人都更换一遍,全都是我的人。从现在起,就得让他们学着干。不然,刺杀者远远一瞄,就知道这里是陷阱。这都是计谋,学着点吧老陈!”
有人进来添柴烧水,陈宝祥只能坐在一边,陪着毕恭喝茶。
“老陈,有件事尘埃落定,我也不怕跟你交个底。朱啸天在益都县、淄河滩都已经得手,所有黄金运到了铭新池,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个地下交通员的确嘴硬,但在泺源公馆,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开口。有人想救他,我就顺水推舟,把他送走了。”
陈宝祥知道那个细节,是顾兰春假扮毕恭,带走了交通员徐虎子。
“万花楼自以为聪明,拿下徐虎子,但她们派往益都县的人,都被朱啸天暗中截杀,于是,徐虎子和金子,就落入他的手里。当然,机关算尽太聪明,并不知道,冯爷所做的一切,都在我指挥之下。朱啸天必须死,他就不该打运金队的主意。”
陈宝祥脑子又乱了,这么多江湖势力纠结在一起,谁能想到,还是毕恭、毕敬掌控着全局?
“金子……在铭新池?”
“没错,我已经安排老冯,重新熔炼浇筑,化成一斤重的金砖,錾刻上‘东北军军饷’的印子,以混淆视听。等我和老二北上,就带回长白山,去那个地方埋起来。”
陈宝祥一惊,猛地捂住嘴。
他猜测,“那个地方”就是大清龙脉所在地。
从前,民间就有传说,大清龙脉是金银财宝堆起来的,龙骨为白银,鳞片为黄金,眼睛为夜明珠,头尾是白玉披甲。
谁能挖到龙脉,就等于获得了天下金银财宝的一半。
有了巨富傍身,招兵买马,席卷天下,就不是梦。
“毕大爷,真是太高明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听了,只觉得是神仙打架,高不可攀。”
“呵呵呵呵,老陈啊,这些事本来就不是平头百姓能摸到的。我只是闲得无聊,给你透个口风。不然,打打杀杀一阵子,死了那么多江湖好汉,外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岂不闷死个人?”
陈宝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无比苦涩。
为了截杀运金队,朱啸天做了太多手脚,最终甚至出手杀了宋自雪。
结果,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死了,金子也没了。
“毕大爷,二位真是厉害。冯爷也厉害,攀上了您二位的高枝,果真有眼力价。”
毕恭的手下烧好了水,更换茶叶,二次泡茶。
“陈老板,老冯的好处是懂事,这么多金子过手,普通人肯定就得在斤两上做做手脚,而老冯没有这样做,只是白白帮忙,任由我差遣。你想想,这种朋友是不是值得交?”
陈宝祥连连点头,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韩长官在的时候,冯爷耀武扬威,利用手里的铭新池,把韩长官和姨太太们伺候得舒舒服服。
当下,韩长官跑了、死了,冯爷又把日本人、毕恭、毕敬伺候得美滋滋的,亲得像一家人。
这种人活该发财,因为他真有本事。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
“陈老板,好好干吧,我和二弟离开济南的时候,让你跟老冯好好聊聊。你去大观园开饭店,他把铭新池搞得红红火火,你们搭伙,一起发财,哈哈哈哈……”
毕恭越说越开心,忍不住哈哈大笑。
“多谢毕大爷。”
陈宝祥当然没有心存奢望,要跟冯爷平起平坐。
如果他有幸到大观园开馆子,也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一步步积攒,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他缺少冯爷的黑心、厚脸皮,所以不可能获得巨大成功。
有人匆匆进来,低声禀报毕恭:“在苗家巷、剪子巷、花店街、城顶街都发现了枪手的踪迹,很有可能就是万花楼的第一狙击手阿飞。兄弟们在跟踪,一个疏忽,当场有两人遭到爆头。”
毕恭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我之前吩咐过,一有阿飞的足迹,立刻戒严。现在呢?能不能确定他去了哪个区域?”
“在城顶街杀了我们两个兄弟后,按照规律,应该是去了司里街附近。我们在南门、剪子巷、五龙潭、制锦市设立了一道防线,但他出道之前,是个超级飞贼,街道上的哨卡恐怕用处不大。”
毕恭握着茶杯,闭着眼睛,久久没有开口。
陈宝祥想到苗家巷发生的事,猜测瞬间格杀两人的就是万花楼阿飞。
“你们真是笨啊,不要追着他走。他把你们当小猫了,手里的狗尾巴草指向哪里,你们就奔向哪里,岂不是笑话?”
听毕恭这样说,陈宝祥在心底暗自称赞。
毕敬不愧是老江湖,在乱局纷纷之中,一眼看穿要害。
“阿飞要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等着——他选择当下出现,无外乎是向我和老二复仇。我在这里,老二今晚就从北平乘火车过来,出现在火车站。只要摆好阵势,他就自投罗网。”
“那……大爷,咱现在?”
“守住米饭铺前后门街道,吩咐高处的兄弟把招子全都擦亮,不然,阿飞一到,先死的是他们。”
“火车站呢?”
“废话,老二还需要我们惦记?阿飞去找他,等于是找死!”
报信的人喜形于色,马上出去传令。
毕恭喝光了那杯茶,接着自斟自饮。
“陈老板,十面埋伏都布下了,就等着不知死活的人往里跳。哎呀,老二不在,我就得打起精神,对付这些家伙,真是操心受累啊!”
陈宝祥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折不扣的大老虎,而不是病猫。
“毕大爷雄才伟略,厉害,厉害!”
陈宝祥挑起大拇指,衷心赞美。
他始终记得《论语》上说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毕恭是恶人,但恶人的高明智慧,也有值得借鉴之处。
刚刚那人进来禀报,看似枪手阿飞无处不在,人人自危,但又无法布控捉拿,是件令人挠头的麻烦事。
毕恭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就直接破局,转危为安。
这种定力与洞察力,值得陈宝祥仔细捉摸。
“陈老板,可惜啊你不是江湖人,只是个厨子。如果你肯跟着我干,不出一年,保证你也是业内一把快手,呵呵呵呵……”
到了晚间,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陈宝祥说出了明天的计划:“一大早收拾金银细软,暂时避开,去旗袍店后门。毕恭在咱米饭铺请客,让咱们回避,以免冲撞了日本贵客。”
除了传武,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点头。
“爹,他在这里请日本人吃饭,把咱撵出去,这算什么规矩?”
陈宝祥用筷子指了指传武:“好好吃饭,管不了的事,咱就不管。反正就一天时间,你们也不用上工了,咱一家人老老实实待一天,晚上回来。”
“爹,这也太离谱了,咱又不是要饭的,说赶咱们走,就得走?”
陈宝祥也不想走,可是,毕恭有令,非走不可。
万花楼要炸米饭铺,不走就是死。
这一切,他都没法说,只是拿出当爹的威严,把满腹牢骚的传武压制下去。
吃完饭,传文跟着陈宝祥,坐在院子里说话。
“爹,我刚刚下工,看见街上多了很多哨卡。咱家四周的高处,也有人抱着长枪吸烟,四下里多了很多不该有的人。人家来请客,一定请的是高级贵客,对不对?”
陈宝祥点点头,心里十分欣慰。
传文不多嘴,但两眼很管用,能察觉外面的情况变化。
“爹,我经常跟弟弟说,咱好好忍着,过了这个坎,到了大观园,咱就翻身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来米饭铺吃饭的,都是老主顾、穷人,到大观园吃饭的,都是富人,有钱的主儿。爹,只要咱一家人心齐,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陈宝祥再次点头,传文说的有道理。
风里雨里,一家人一条心,一定能破茧成蝶,化腐朽为神奇。
哪怕是毕恭布下十面埋伏阵,与万花楼决一死战……这艰难的一天过去,好日子还等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