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小人图的底下,用大白话,写了一段话。
父皇,儿臣新得长女,本是天大喜事。奈何长女相貌既不似她娘,又不似儿臣,反倒跟母妃,象了个十成。
当日孩儿一生下,母妃瞧了第一眼,就吓得连抱都不敢抱了,还嘱咐下人,不许往外说。生怕孩子生得似她,会被人怪罪。
儿臣听后,既是想笑,却又心酸。
母妃样貌虽不出众,却也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儿臣的亲娘。
民间常听人言,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
就算儿臣的长女象她,那也是女儿的福份。
父皇,您说,是么?
哦,对了,上官先生帮儿臣长女起了个名字,叫惊鸿,小名鸿姐儿。
听她娘说,她本觉得不好,可命名那日,鸿姐儿突然放了个屁,特别响,惊动众人,她才答应的。
这事父皇您知道就好,可万万不可外传。否则鸿姐儿长大,必要给人笑话。
儿臣再三拜上。
燕成帝看完,先是沉了脸。
竟然象徐贤妃?那丫头也实在是太不会生了!
可后又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悄然飘起的细细雪花,眼神复杂。
惊鸿,
她叫惊鸿。
皇上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却似橄榄般,在舌尖泛出千般滋味来。
少有人知,徐贤妃的闺名,唤作亚仙。
徐家寒门小户,徐父也没啥学问。有一回偶然听说戏楼里,有个出名的戏子,叫什么亚仙,自以为好听,就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谁知徐贤妃越长越平凡,打小因这名字,没少被小伙伴们笑话。
“亚仙亚仙,看你就是一个压扁了的丑仙女儿!”
燕成帝少时,第一次认识徐贤妃,就见她被人欺负得直哭。
小鼻子小眼,在那时却显得少女分外惹人怜爱。
燕成帝少年心性,自然冲出去打抱不平。
小孩子说话没轻重,就乱起哄说,“你要帮她,可是要娶她?”
少年燕成帝自然又道,“便娶了又何妨?”
“哦哦哦!徐亚仙要给人做媳妇喽!做媳妇喽!”
当年的一句戏言,大人们没当真,但少年人却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徐贤妃也不象后来那样不懂事,知道燕成帝的好,还悄悄做了针线送他。
就算并不精致细腻,却也是燕成帝生平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示好。
纯真的情愫,在他们还似懂非懂的时候,让两个孩子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
后来燕成帝父母早亡,这一支只剩他一个,心想自己也就比徐家好那么一丢丢,便娶了这丫头也没啥。
于是就自己作主,请了媒人,正经八百成了亲。
可谁知成亲没几年,后头竟有那样奇遇呢?
如今的燕成帝是早嫌了徐贤妃。
可他对自己青葱记忆里,那个最初的少女徐亚仙,还是有好感的。
在美娘看到惊鸿二字时,想到的是“翩若惊鸿”,自觉女儿不配。可燕成帝想到的,却是“伤心桥下春波碧,曾是惊鸿照影来。”
原本,徐亚仙也是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娘亲的。
只是有些人,大概生来就只能同苦,却共不了富贵吧?她的眼界格局,就那么针眼般大,实在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但如今,突然又有了一个跟徐贤妃,不,在燕成帝心目中,是跟从前的徐亚仙一样干干净净,纯真无邪的小姑娘。
皇上在最初的嫌弃过后,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与担心。
这孩子在宫外能不能长好?
她会不会学到徐贤妃的坏脾气?
又或者跟美娘似的,学一身的商贾气?
就算美娘气质不错,到底是买卖人家。万一孩子不学好,学市侩了怎么办?
要早知道,就不把儿子放那么远了。如今也不能天天伴在身边,孩子身边没个好榜样,她若长歪了可如何是好?
“传朕旨意,不,李大海,你去宫中挑几个稳重得体,又有经验的教养嬷嬷,但也不能太严厉了。总得慈和着些,还要长得好看些的,给汉王府送去!”
李大海一听就明白了,刚应了要走,皇上又把他叫住了。
“还要挑几个年轻,针线女工好,或读过书,在宫中做女史的,也一并送去。”
李大海懂。
这不仅是要教导小小姐规矩礼仪,还要学针线,学读书,全面培养。
他又要走,可皇上再三把他叫住。
“要不,再给她正经挑个先生吧?琴棋书画里,琴是不必了,有云大家。字也还行…不行,自古慈母多败儿!当娘的肯定狠不下这个心,还是得挑个会琴棋书画,又严格的先生。还得脾气好,有耐心教小女孩儿的…”
皇上开始发愁了,一圈一圈,跟拉磨的驴似的,在大殿里转悠。
要是秋大姑她们瞧见,肯定得说,难怪汉王殿下也有这毛病,原来爷俩一脉相承!
李大海等了半天,皇上说了数个人名,却又一一推翻,总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长得不够英俊亲切。
明明都是有名的饱学大儒,人家还不一定乐意教个小奶娃呢,他还各种嫌弃上了。
嗯,殿下的起名困难症,也找到根源了。
最后李大海无法,只得道,“皇上,要不奴婢先去把教养嬷嬷挑出来,您再仔细想想?横竖孩子还小呢,也不急于一时。”
话都不会说,挑什么学生呀!
燕成帝总算挥手,放他去了,自己继续琢磨起来。
还挺认真的罗列了一张计划表,日后要怎么给鸿姐儿上课。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工针线…哎,对了,还有烹调!
这也是女儿家很重要的技能。
能做几道点心小菜,也是很招人喜欢的。
于是,在李大海出去挑人时,有小太监苦着脸赶来了。
“皇上吩咐,还得挑个会做小菜,和精致点心的厨子送去。皇上还格外吩咐,一定不要太胖,得瘦些。”
徐贤妃就是不知道保养,早早吃出一个水桶腰,小惊鸿可不能这样。得让孩子吃好吃饱,但也要吃得身形窈窕。
然后工夫不长,第二个小太监又苦着脸跑来了。
“皇上吩咐,还得挑匹小马和教习师傅送去。”
都挑着吧。
只小太监们不解,悄悄打听,“大总管大总管,皇上从前也不怎么待见徐贤妃,怎么这生个跟她一样的小闺女,皇上就这么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