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旨动三府(1 / 1)

天萼 静好居 5604 字 4个月前

北宋末年,汴京(开封)富豪世家吴府。

14年前,主人吴近闲来无事,漫步林间。隔着竹林,听到水声。循声而去,见一小潭。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潭水清澈,游鱼嬉戏。潭上有一个亭子,上面匾额题着“侍康”二字。亭边有一株怒放的芍药花,红艳芬芳。花下有一只可爱的小白羊,一见他,便依偎腿边,不肯离去。他蹲下来,看着它的双眼道:“你是要我带你回家吗?”小白羊迷离着双眼,然后连眨几下,并“咩——”了一声。于是,他领着小白羊,一步一步下山。走着,走着,突然有好几条岔道,不知道那条路可以回家,正急得不行,一惊,醒了。

原来做了一梦。吴近感觉非常奇怪,再无睡意,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吴夫人分娩。阵痛好几个时辰不出,吴近急得团团转。突然,窗外红光辄降,内室便传来“哇哇”婴啼。

“恭喜老爷,得一千金。”

羊年?千金?红光辄降?联想昨夜梦境,于是为女儿取名“芍芬”,乳名“央”,谐音“羊”。

那是赵佶帝15年(1114年)。

现在是靖康元年四月下旬,女儿已经14岁(虚龄,古人论虚龄)。昨夜,他又入14年前梦境。不同的是,依偎着他的小白羊,突然转身而去。开始,一步三回头,然后,绝然离去。他追啊,追啊,陷入完全陌生的环境,茫然不知所措…

梦境惊回。他恹恹然,萧索莫名。

想起月前,得知朝廷准备选秀。因时下朝廷风雨飘摇,靖康帝御旨一切从简。免去繁冗程序,只将画像送与挑选即可。他便以为机缘已临,认为女儿乃方外芍仙降世,理当入宫为尊。于是便自作主张,托人将女儿画像送入宫中,参与秀女竞选,试图一碰运气。哪知果然入选,夫人哭闹,女儿惊遽而昏迷。

数日前,当女儿得知自己入选秀女,惊得目瞪口呆。须臾泪雨涟涟,悲戚道:“爹爹竟然狠心,将我送入宫中,要我侍奉那个,才具平平不说,还女人成堆的赵桓。爹爹,你害惨女儿也…”

话落,昏厥而倒地…

已经昏迷数日,连日昼夜陪着,终于疲惫及至,被夫人bi而回房歇息。

梦醒思回,正起身着衣,欲往女儿那去。

“官人,快快,女儿似不行了!”原来换陪女儿的浑家(宋,称妻子为浑家)惊呼。

他几乎是依声奔而跌进,急临榻前。女儿脉相十分不好,面色苍白,气弱如丝。

“不好,快,内叫医侍,外请名医。”吴近急切道。

闻声随来的管家,一一照办去了。

自打女儿降世,就因多病,不仅加配侍婢,且家延专医。自己结束之前,常年在外奔波经商的历史,谋得汴京府小吏,以便亲自,密切关注爱女之冷暖将息。虽这样依然不能省心,然而从未象这次这么严重过,连日昏迷。不禁令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总算松口气。经紧急医治,脉相又趋平稳,然脸上依旧毫无血色,依旧昏迷不醒。

浑家立出跪地,合掌向天,口中念念有词。

他见之也跪下,第一次陪夫人齐跪,虔心祈祷。

合府上下,因之忙碌到近凌晨,才纷纷散去,各就各位。他让浑家去休息一会,自己静静靠在女儿卧榻旁,贵妃榻(美人靠)躺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白净而柔嫩的面庞。不知何时,竟又朦胧睡去。

“老爷,老爷,老爷,宫里来公公了。”管家急切之声传到。

在女儿闺房贵妃榻上,又朦胧睡去的吴近被惊醒。

“公公?好,你去上好茶,候着。我去更衣就到。”然后急步正堂。

一到正堂,便听公公高声曰“吴氏芍芬接旨!”

吴近急忙依礼而俯身抱拳曰:“吴近代女儿吴芍芬接旨。”

只听公公宣旨:“皇帝诏曰:…着秀女吴芍芬,接旨三日后入康王府,侍康王!钦此。”

“侍康?”吴近脱口嗫嚅道。

“你说什么?‘死扛’?”

“哦,不,啊——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大人,恭喜啊!”

“同喜,同喜!”边说边做手势道:“公公请坐,请用茶!”

“嗯,好茶,好茶!”待公公放下茶盏,赶紧递上几锭各重50两银子道:“区区茶资,公公笑纳。”

公公接过银袋掂了掂:“不愧汴京首屈一指富豪。茶资丰厚,茶资丰厚啊!那就却之不恭啦!”

乘机,托公公延请太医。

送走公公,吴近似呆似惊。口中念念有词:侍——康…

“侍康”,多年来不得其解的亭题,始终象迷一样萦绕心间。至此,谜底浮出,恍然大悟。可“三日后进宫”,措手不及啊。要提前行笄礼,要筹备入宫一应物品,要送女儿先面圣谢恩再进康王府。一直不得机会谋面皇上,此次因女儿沾光,何能等闲视之,这些都好说。然女儿尚处昏迷中,如何是好,又如何与浑家说?

一番苦口婆心后,浑家终服软于“皇命难违”“抗旨之罪”道:“那你总得先把她救醒吧!”

是啊,救醒!如何才能醒来?

靖康帝下旨赐予康王赵构美人,惊动了康王,安阳节度府。

数日前,安阳,河北相州辖区府治之所,康王为彰德军路节度使。

道君(宣和)帝,即太上皇赵佶第九子,靖康帝赵桓之九弟,赵构,字德基,时年20岁。自打接到其兄皇,要赐他女人的手书,就开始更加郁闷,在节度府书房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王爷,再不启程就来不及了。按皇上手书,所说的宣旨、接人时间,就剩几天时间了。”康王府都监,康履公公又催了一遍。

“女人,女人,凭什么我的女人总是他们安排给我。我的王妃、侧妃是当年父皇指婚给我的。后来,年年有人通过母妃,硬塞女人给我。尤其今年初,出使金营回京后,更是因此找母妃的人不少。我说了不要,可母妃最后,还是说其中一个不好推辞,强行送进汴京康王府。好象我赵构,女人多多益善似的。外人不知道,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现在兄皇又赐我女人,说什么这次当选秀女中最美的。光漂亮有什么用,以前安排来的,哪个不漂亮?就没有一个能够让我入心的。入心一个吧,闹半天竟然是自己的第二十妹。多么闹心,所以我才躲得远远的,想图个清静。这倒好,又来了。”

他停步“你给回个话,就说我现在不需要女人,让赵桓自己留着吧。”

“王爷,这可使不得。虽然皇上是王爷的长兄,可他更是皇帝。抗旨之罪,虽然王爷是亲王也扛不起啊!小的想,没准这次是太上皇与皇上,一起合计给王爷的“诞辰礼物”呢。因为五月下旬初,就是王爷的诞辰了。往年韦贤妃,就曾经以诞辰之贺为说辞,送给王爷美女的。再说,王爷你是当局者迷啊。汴京吴员外府千金,那是何等人家女儿。吴府乃员外世家,汴京首屈一指的富豪世家不说,小的早就听说,吴府有个女儿,才貌双绝。不仅琴棋书画样样上乘,而且饱读诗书,翰墨了得。王爷想呀,没准以前不上心都收了,这个能够上心的,却失之交臂了。再说,就算这个也不行,也不在乎多她一个不是?”

“那你去汴京走一趟吧,先进宫取谕旨,接着宣旨吧,顺便代本王接人。也不用进康王府了,干脆直接带到这来。我倒要看看,如何个才貌双绝。不行的话,闲置这就是。”

“小的遵命!日前就准备好行囊了,这就启程。”

“去吧!”康履退下,走了。

少顷,蓝珪进来“王爷,康都监要小的,在后院收拾一间上好的屋子,说是要布置的清雅些。王爷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小的好一并备齐。”蓝珪,蓝都监请示。

康履、蓝珪,都是康王府,公公中的管事都监,名次排康履之后。两个公公都经历过,看着、陪着、呵护着、照顾着、受命着,康王如何出生、长大、封王、婚配…所以,主仆间,感情很深的。康王无论在哪,总是带着他俩随侍。

“就按康履说的布置吧,加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下人自我谦称。宋,不兴自称“奴才”)

蓝珪退下,康王兀自想心事。想象着,他将迎来怎样的一个小女子。虽然无所谓,但经康履这么一说,不免有点好奇…

靖康帝下旨赐予康王赵构美人,惊动了辽王,云州宰相府。

金国西京,云州(大同),阿骨打庶长子,金廷宰相完颜宗干.翰本,辽王府书房。

“大哥,到底怎么样,我与二哥都说了那么多了,怎么也不表个态。”翰本四弟,完颜宗弼.兀术,催促道。

“南朝宋的那个赵桓已经下旨,赐予其九弟赵构了,我们横刀夺人,不太好吧。”翰本。

“横刀夺人怎么啦?赵桓算个屁,不久后,最好的结果,也是我们北朝金的阶下囚了。至于赵构,我看他才不在乎呢,他的女人多的去了。年初,你要我物色汴京的汉家女子,我带回来的,你都看不上。这次,我留在东京汴梁的探子报,赵桓将秀女中最美的一个,赏赐赵构了。说此女子乃汴京富豪世家之女,吴氏芍芬,才十四岁,才貌双绝。乘其与赵构见面前,把她弄来,岂不干净?”完颜宗望.斡离不,翰本二弟,劝说道。

“是啊,大哥,二哥说的对。汉人有句话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兀术。

“大哥,入秋我们就要踏马中原,直取汴京了。届时赵佶的帝姬,自然都会是我们的,但身份高不等于才貌双绝。既然吴芍芬乃女中尤物,大哥把她弄来,岂非提前保护她免遭战火?再说,我们兄弟都女人一大把,偏大哥你眼高,到现在还是两个本族女人,其中大嫂还在上京(金太祖帝都,哈尔滨区域)老家。大哥如今也已经29岁了,再不知享受人生,更待何时?如果不是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出色的汉家女子,我们也不会这么上心。”斡离不。

“我知道了。老二、老四,你们关爱大哥的心意我清楚。这样吧,这事你们就别再参合了。我再斟酌一下,如果要去把这个女子弄来,大哥我自己安排王府护卫,前往汴京即可。”

“那你可得抓紧着点,安排快马弄人。别等人进了康王府,就不干净了不是?”斡离不。

“二哥,大哥不是普通人,比我们有头脑。大哥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告辞吧,别耽误大哥布置人马的时间。”兀术。

翰本送两个弟弟出了门,返回书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无法静下心来。

“吴氏芍芬,十四岁,才貌双绝。”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弟弟们的话语,挥之不去。

“来人!”…

靖康帝下旨赐予康王赵构美人,汴京吴府,惊上加惊。

“老爷,御医来了。”

“快快有请!”

“下官先谢过太医。这边请!”

经过望闻问切,静思片刻,太医起身步出闺房。

吴近跟上“太医,小女到底怎么了?”

“嗯,少见!令爱看似有恙却无恙。”

“那为何自数日前起,就一直昏迷不醒?”

“令爱只是身体虚弱,阴阳五腑均无大碍。依在下看,令爱身体,须得其自身调理,非药物能改变。至于何时醒来并康复,在下亦无从知晓。”

“那,如何是好啊?皇上下旨,三日后就要送进宫了。”

“恕在下医术不精,告辞!”

“太医辛苦了!些许脚力之酬,望太医笑纳。”

“无功不受禄!谢了!”

“此言差矣!太医能屈驾吴府,下官荣幸之至。区区薄礼,聊表心意。再说,小女进宫后,还得仰赖太医多多照拂。是以,万望不嫌弃。”

太医看一眼沉甸甸的银袋,叹口气道:“这样吧,我先开一方,仅作补气怡神,可好?”

“那太好了,下官铭感五内。”

太医开罢方子道;“也许,令爱明日就能醒健如初;也许不知哪日才能醒。到底如何,全看自身造化。无论结果如何,皆并非在下方子所至。另外,烧点温泉汤,让令爱泡泡吧。至于,采用与否,请吴大人斟酌!”

“谢谢,谢谢!当得采用,当得采用。”

送走太医,即为举行及笄礼而筹备。除请帖暂缓发送外,其余皆紧锣密鼓。饶是如此,吴近一改之前由医侍抓药、煎药,亲力亲为,只让医侍陪着,好随时提醒。等药汤就绪,已经入夜了。

“老爷,央央还昏迷着,怎么喂药?”

“夫人,你扶央央靠着你,我来喂。”

他掐住央央嘴角使其张开,塞进一汤匙,然后用另一汤匙,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地慢慢从嘴里汤匙流进。且边喂边喃喃:“央央,喝汤啰”,“宝宝,好乖哦”,“芍芬,宝贝,你快好起来吧,爹爹求你了”“好闺女,爹爹再喂一口”…

极尽温和,极尽耐心,极尽专注。

其行其语其情,甭说奴婢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夫人也看呆了,目光痴痴地流连于闺女与夫君间,似如初见。想着到底谁是爹,谁是娘。

喂完药汤道:“夫人,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今夜我陪闺女。”

待夫人走后,他吩咐左右备下温泉花瓣汤。自己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诉说:央央,我的宝贝,你如果是回仙家去看看,可得快去快回啊!打你一出生,爹爹就象呵护眼睛一样呵护着你。看着你一点点地长高,一点点地长大。爹爹,可不能失去你啊…

说着,说着,眼中蓄满的泪水,顺着双颊滑下…

待汤备好,他亲自抱着女儿去泡浴。交代为其宽衣后,须细心扶着,多泡一会。不断添加热汤,一直泡着。吩咐完,便回到女儿卧室,等候。

子夜,依然吩咐值夜丫鬟,轮番关注小娘子动静,不能瞌睡。他自己静静靠在贵妃榻上,揪心着似昏迷似熟睡的闺女,不知何时,又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