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长久,展梦白力自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寻着她后,你若再对她薄情,又当如何.?黑燕子大喜道:展兄,你…你答应了么?展梦白厉声道:答应了,但你日后若是辜负了她,展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诛于剑下!黑燕子道:小弟若有薄情之事,定叫天打雷劈!展梦白道:好!
黑燕子长身而起,道:这院中本来处处埋伏,但近两日想必已大为疏懈,唯有一处,展兄是万万去不得的。展梦白道:在那里?
黑燕子转身而出,指着最高处几点灯火,道:那里有数闲精舍,乃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地,他老人家近年来虽然半身瘫痪,寸步难行,但耳目之灵敏,仍是异于常人,昔年威镇天下的'一手五暗器'的绝世手法,也仍未搁下,展兄到了那里左近三五丈处,便要小心了。展梦白悚然道:他老人家便是五十年前,重振唐门,独斗'江南四剑'的'金臂佛、唐松唐无影么?'黑燕子道:正是他老人家,近年来他老人家脾气更是古怪,便是家父见了他老人家,也…突听柳林外传来一声娇笑,道:你两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能教人听到的事呀?展梦白、黑燕子齐地一惊,只见满身红衣的火凤凰,手里握着条鲜红的丝巾,娇笑着穿林而来。
黑燕子梢悄擦乾了面上泪痕,强笑道:好个新娘子,此刻便将丈夫跟得这样紧了,将来展兄如何是好?火凤凰笑道:是又怎样,你瞧着眼红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苦笑暗忖道:想不到这女子倒也皮厚的很,居然当之无愧地承认了!只见火凤凰眼波正向他瞟了过来,他赶紧扭过头去!
火凤凰咯咯娇笑,妞动着腰肢走到黑燕子面前,道:你莫眼红,告诉你,你的新娘子也快到了!黑燕子微一皱眉,道:你喝了酒。
火凤凰掩口笑道:好尖的鼻子…忽然摇头笑道:说着说着,我倒把正事忘记了!黑燕子道:什么正事?
火凤凰道:爹爹正在到处找你,要给你引见那位'离弦箭'杜老前辈,你再不去,小心吃板子!黑燕子面色微变,转身抱拳道:家父相召,小弟这就要去了!向展梦白打了个眼色,匆匆振衣而去。
展梦白急道:兄台等我一等。
他方自迈步,却被火凤凰伸手拉住了衣角。
展梦白面色一沉,道:姑娘如此拉拉扯扯,难道不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么?若是被外人见了,又当如何?火凤凰咯咯笑道:若有外人,我才不会理你哩?她眼波四下一转,娇笑着接道:此刻四下无人,我们又定了名份,我…我狠不下心来不理你。展梦白立刻接道:姑娘尽管狠心些好了。
火凤凰'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才给你个机会,免得你心痒痒地难受…展梦白道:在下舒服的很,一点也不难受。火凤凰娇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硬,你的那颗小心眼里在想什么?还怕我不知道么?展梦白呆了一呆,更是哭笑不得,暗暗忖道:这么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的女子,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了!火凤凰左掌紧紧抓着他衣衫,右手又已拉起了他手腕,娇笑着道:来呀!脚下已走入那精舍的门户。
展梦白愕然道:姑娘要作什么?
火凤凰笑道:你我未婚夫妻,寻个背人处说几句体己话儿,就算被人见到,也没有关系,你怕什么?展梦白身不由主,被她拉了进去,既不能翻脸动怒,更不能在这里对这女子动手,心中只有不迭叫苦。
灯光下,只见火凤凰满面红霞,倒给她平凡庸俗的面目,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之处。
她带着七分酒意,将展梦白笔直拉入房里,忽然瞧见那书架后的密室,脱口娇笑道:
哎呀,想不到二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你我正好进去坐坐。反腕勾起展梦白的脖子,踉跄着走了进去。
展梦白满头大汗,急道:你放手,我不走便是。火凤凰瞧了他几眼,'噗哧'又是一笑,道:我才不怕你走哩,你舍得走么?缓缓放松了手掌。
展梦白松了口气,只见火凤凰走到一面铜镜前,左顾右盼,忽而露齿一笑,忽又轻轻皱起了眉头,竟顾影自怜起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待溜走。
只听火凤凰轻叹了一声,回眸道:你能娶到我这样的女孩子,当真是福气不错,你说是么?展梦白道:是极是极,福气简直太不错了!火凤凰歪起脖子,眯起眼睛,道:你瞧我生得怎样?展梦白道:美极了,简直和凤凰一模一样。心头却暗气忖道:若是嘴再尖些,就更像了。火凤凰嫣然一笑,在镜旁拿起个梳子,拢了拢头发,忽然娇呼道:哎呀,二哥这里本来莫非藏着个女子么?展梦白心中一动,道:不错,是有个女子。火凤凰咯咯娇笑道:想不到二哥表面规矩,暗地却不老实,那女子那里去了,我真想瞧瞧长得比我如何?展梦白道:比你差远了!
火凤凰睁圆了眼睛,笑道:真的么?你怎知道?展梦白道:她不但生得平庸,而且还有些痴迷。火凤凰眼睛睁得更圆,大声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认得她?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到那里去了?展梦白故意长叹了一声,道:这女子本是我的族姐,但此刻我也不知她到那里去了?火凤凰道:她年纪比你大?
展梦白道:自然。
火凤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绝不会喜欢老太婆的。展梦白叹道:我父母双亡,世上只有这么个亲人,婚事若是有她来作主,就好得多了。火凤凰笑道:那还不容易,寻她来就是。
展梦白道:到那里寻她?
火凤凰笑道:只要她还在这园子里,我就找得到她。展梦白大喜道:真的么?只是…只是她兴令兄的事,若是被老祖宗知道,只怕就麻烦了。火凤凰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寻到她,悄悄将她带来就是,你放心,这园子除了老祖宗,我谁都不怕。展梦白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除了老祖宗外,谁也管不了你的。火凤凰痴痴地瞧着他,忽又轻叹道:可是…我却有些怕你这双眼睛,看我时彷佛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展梦白乾'咳'一声,赶紧扭转了头。
火凤凰忽然伸手扯开了衣襟,娇笑道:好热…向展梦白招了招手,媚笑道:我的腰,有点酸,你帮我揉揉好么?缓缓向锦褥上躺了下去。
灯光下只见她衣襟半解,露出了莹白的肌肤,水淋淋的眼皮,斜瞟着展梦白,双颊比涂了胭脂还红。
展梦白转过身子,道:这…
火凤凰轻轻笑道:咱们反正总有一天的,是么?又解下一粒衣钮,喘息着道:妈常说我身子比玉还白,应叫'玉凤凰'才是,你看像不像?展梦白那敢回过头去,沉声道:姑娘,这里…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呼声,道:展相公,你在那里?有许多位客人,要寻你敬酒…呼声自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展梦白如蒙大赦,拭汗道:姑娘听到了么,在下只得去了!火凤凰翻身而起,狠狠一跺足,娇嗔道:催命鬼,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来,叫你又要等好久。展梦白道:无妨无妨,在下相托之事,姑娘切莫忘了。话声之中,夺门而出,再也不敢回头。
只留下火凤凰立在铜镜前,呆呆地照着镜子,喃喃道:他看到我这样的身子,难道还不动心么…忽然举起铜镜,重重摔到地上,踉跄走出门外,迎风一吹,酒气上涌,咯咯娇笑着,倒了下去。
晚风吹处,吹开了她本已解开的衣襟,露出了莹白胸膛,那积压已久的舂情,关也关不住了。
这时,林荫中却有轻微的脚步声移动。
一个年青的口音恨声道:展梦白这小子真是走运,只恨我到那里都撞得上他,还要躲躲藏藏,不敢被他瞧见。另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你着急什么!爹爹迟早定要给你找个好媳妇,让你扬眉吐气。那年青人道:我只当唐家这姑娘又娇横,又不漂亮,定是没人要的了,我看在她这份身家面上,才巴巴地赶来,那知又被姓展的抢了去,爹爹,为什么咱们求也求不到的,他不费吹灰之力,都能到手呢?他爹爹叹道:忍耐些,莫着急…
语声中,林荫里走出一老一少,两条人影,两人俱是锦衣华服,赫然正是那方辛。方逸父子!
他父子两人被萧曼风赶走后,到处游汤,到处寻找机会,此番本是为了要向火凤凰求亲而来,正等着机会开口,那知展梦白一来,他们便又落了空了。
这两人不敢被展梦白发现行踪,到处躲躲藏藏,听到展梦白要去前面敬酒,两人便又躲来后院。
此刻方辛目光动处,突然发现灯光下的火凤凰,看到那白生生的胸瞠时,方逸的眼睛都直了!
方辛四顾一眼,看不到人踪,方自箭步窜了过去,垂首一望,又惊又喜,脱口道:是唐姑娘!方逸嘻嘻笑道:这小妞儿看来是醉了,想不到她面孔虽不敢恭维,身子倒端的生得有模有样。方辛心念一转,仰天笑道:苍天保佑,逸儿,你的机会来到,看来唐家的娇客,已轮不到展梦白了。目光又一转,沉声道:快将她抬到那边林荫中去。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作什么?方辛笑骂道:作什么?这种事莫非还要爹爹教你?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方辛道:知道就好,还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后…
方辛道:以后的事,爹爹自会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给你望风!这老人为了儿子,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凤凰,转身就走。
火凤凰睁开一丝眼睛,媚笑道:呀…你回来了?缓缓阖起眼,伸手勾住方逸的脖子!
方辛望着他两人身形走入了林荫里,长长吐了口气,摇头笑道:逸儿这孩子,看来要走运了。过了半晌,只听林荫中传出了喘息之声,火凤凰娇喘着道:梦白,你真好…哎哟!你好狠…忽然娇呼一声,道:你…你不是展…哎哟!又听得方逸喘息着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他作什么?接着,是火凤凰的呻吟之声,她不再说话了。
方辛苍老阴险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长江,江水滔滔,舟楫往来不绝。
黄昏后,一艘特号江船,顺流而下,夜泊巴县渡头。
巴县渡头,船桅林立,但这艘江船,却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夺目,又远远泊在一边,显得分外不同。
船舱中,陈设得更是华丽异常,锦幔珠,翠瓶玉几,便是富贵世家的厅堂,也无知此光采。
此刻,十盏晶亮的铜灯,照耀得舱内明亮如昼。
一个面容奇特,有如野兽的白发老人,身穿着一件宽大而舒适的锦袍,正坐在张檀木方桌边,开怀大嚼。
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条大汉,也未见能将之吃完,而这老人却在独自享受。
他左手拿条鸡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儿只顾练功,饭也不想吃,你难道也陪着她不吃饭么?笑声方了,珠内便响起了一阵娇脆的笑声,道:雨儿虽急着练功,但饭还是要吃的。只见珠微启,香气涌然,内已携手走出一个中年白袍美妇,和一个身穿锦袍,彷佛男子打扮的绝色少女。
只见这少女手持卷书,双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纤纤,舂葱般的无名指上,戴着个龙眼般大小的碧玉斑指,正是萧飞雨,而那白发老人与自袍美妇,自然也就是金非与南燕夫妇了!
他三人离开了昆仑山,久历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红尘中的繁华。
他取出了'中条七恶'昔年的藏宝,买棹东下——久别红尘的金非,怎能不怀念江南的山明水秀,文采风华。
此刻南燕眼波转处,不禁'噗哧'笑道:瞧你这付吃像。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饿了二十年,此刻若还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当真是天下第一呆鸟了。南燕在他身侧坐下,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你用的是'中条七恶'昔年藏起的财宝,我心里总是觉得难受。金非双目一张,正色道:这批财物我若不用,难道任凭它湮没在荒山中么?何况'中条七恶'昔年名声虽恶,但劫的却都是不义之财,更何况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尝没有用它济贫行善?南燕摇头轻叹道:你总是有理的…
萧飞雨双掌一拍,笑道:舅舅说的话,再对也没有了。我若换作是舅舅,也是要这样做的。南燕展颜笑道:你呀,再像这样狂下去,像个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要你了。萧飞雨双颊飞红,鼓着嘴娇嗔道:他不要我,我还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就不理你了。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突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金非沉声道:是王三买酒回来了么?怎地去了如此长久,快,快快进来!话声未了,已有青衣汉子掀而入。
他掌中提着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赶紧回来,只是这地方的酒,实在难买…金非怒道:偌大个县城,买酒都难买,你骗鬼么?青衣汉子陪笑道:本是好买的,只因近日南温泉唐家有人办喜事,将县城的酒,都搜罗光了。金非道:蜀中唐门有喜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青衣汉子笑道:他们本是儿子成婚,但昨日又来了个姓…姓展的,于是他们连女儿也嫁出去了。萧飞雨心中一动,脱口道:展什么?
青衣汉子笑道:听说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长的英俊漂亮,叫展展什么梦…萧飞雨变色道:展梦白?
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展梦白…
萧飞雨身子一震,手里的画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
展梦白,你居然成亲了?
突又顿住笑声,恶狠狠地瞪住王三,大声道:你笑什么?王三骇得一呆,放下酒,悄悄转身而去。
南燕轻叹一声,正要去劝慰于她,却被金非拉住。
只见萧飞雨双目圆睁,在舱里走来走去。
金非故作不见,也不去理她,只顾喝酒。
萧飞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语,喃喃道:好,好,你成了亲最好…忽然扑到南燕身上,放声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别人成亲的呀!紧紧抱住南燕身子,泪珠涌泉般流出。
南燕轻抚着她头发,黯然叹道:雨儿,你…一句说没有说出,自己也流下泪来。
突听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这付样子,你还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该设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来的,你们却只知流泪,岂非可笑的很?南燕道:纵不流泪,又有何办法?
金非道:自有办法,只可惜我们的雨儿根本不愿人提起展梦白,想必是不喜欢他,我也不必麻烦去想了!萧飞雨突然抬起头来,道:谁说我不喜欢他?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来你是喜欢他的。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欢他,非常喜欢他,舅舅想听我说这句话,我就说出来,我才不害臊哩!南燕也不禁展颜笑道:傻丫头,他要听你说,你也不该说的呀,喂,你有什么办法,还不快说。金非道:雨儿,抬起头来,我问你,我写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抢去了,又当如何?萧飞雨道:再抢回来。
金非哈哈笑道:不错,凭本事再去抢回来!书既如此,人也一样,莫说展梦白还未拜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抢回来,想当年你阿姨还不是险些被人抢去了,若不是我抢得快,嘿嘿,只怕…南燕惊笑道:哎呀,你…你这疯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雨儿是个女孩子,可不能和你一样赖皮。金非两眼一瞪,大声道:要爱个人,便堂堂地去爱他,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什么两样?萧飞雨呆了半晌,突也大声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别人成亲,抢也要抢回来!金非敲掌大笑道:对了,这才是女中大丈夫的说话,若只会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萧飞雨了!南燕又是摇头,又是欢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坏人,才会想出这主意,喂,你们什么时候去呀!萧飞雨道:现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该现在就走,这才痛快,雨儿这样的女孩子,我瞧着都爱,那展梦白若不是呆子,瞧见雨儿,便该飞跑着过来了!仰首痛饮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呆子,老夫便将他脑袋摔下来。南燕摇头笑道:雨儿和你在一起,看来要变得越发狂了。她含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子,道:看来我也只好陪着你们老少两个狂人,去走上一遭。萧飞雨笑道:谁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南燕笑骂道:疯丫头,现在高兴了么?
金非大步走到船头,仰天伸了个懒腰。
夜风扑面,他只觉胸中豪气顿发,暗自笑道:懒了多日,再不动一动身手,只怕骨头都要硬了!忽然间,只听远处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过,风声轻摇,但万籁俱寂,在金非耳中听来,却极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岁月是何等凄清寂寞,静寂的岁月,却使他练成了非凡的耳力。
便是数十丈的蚊鸣蚁动,他也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这夜行人行动虽小心,轻功却不甚高明。
只听那夜行人到了远处江边,便停下脚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语:姑娘,我只是奉命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金非双眉微皱,暗忖道:这是什么把戏/?
他本已静极思动,何况此刻胸中充满豪气,正想管一管人间闲事。
当下他肩头微动,便待飞身掠去。
只听见萧飞雨轻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声道:噤声,来,随我去看热闹!
语声中他已纵身而起,萧飞雨满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过去。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轻灵迅急,霎眼间使已掠至数丈开外,只见江岸荒凉处,果然影绰绰站着条人影。
金非与萧飞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头本自背着个极大的包袱,此刻他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个用绳子困得给给实实的锦衣女子。
他望着这女子轻叹了一声,摇头笑道:叫我将你这样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活活淹死,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说话问他已找了几个大石头,放在包袱里,喃喃接着道:但大爷定要除去你,我也没法了。那女子也不开口,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茫然望着群星,似乎根本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金非大奇道:这女子倒奇怪的很…
萧飞雨立刻怂恿着道:去么,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来你比我还喜欢多事。
笑语间,身形已轻烟般窜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个三十左右的黑衣汉子,此刻正待将那女子再塞进包袱,突听一股急风,自天而降!
他大惊之下,还未及转身,却已被只钢铁般的手掌紧紧扣住了脉门,浑身立刻失去了力气。
他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会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惊转身,只见两道野兽般冷森森的目光,正狠狠地瞪着他!
他心头一寒,垂下目光,却又见到那只把住他腕门的手掌上,满生着灰茸茸的长毛,更宛如鬼魅野兽一般!
金非见了他惊恐之态,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却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这女子?那黑衣汉子早已骇得满身冷汗,牙关颤抖,道:这…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大爷之命来的。金非道:谁是你家大爷?
黑衣汉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金非双眉一皱,道:他可是蜀中唐门中人?要知他久已脱离江湖,否则绝不会不知道此人声名。
黑衣汉子道:他便是当今唐门的掌门人!
金非暗奇道:这女子是谁?唐迪为何要害她?黑衣汉子道:这女子和我家少爷有了私情,被老爷发现,而我家少爷已要成亲了,所以老爷才令小人将她带到远处,毁灭迹,免得阻碍少爷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胆量,平时绝不会如此容易地便将一切事招出来,否则'搜魂手'唐迪,又怎会将此等隐密之事交托于他?
但在如此暗夜凄风中,他骤然见到金非这般鬼魅的身形,野兽般的面目,实不禁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是以金非问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萧飞雨却站在金非身后,凝望着那女子。
夜色中见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着天上,谁也不看,彷佛这一切事的发生,却与她无关系的。
萧飞雨心中一动,突然失声惊呼道:呀,是她!金非回首道:你认得她?
萧飞雨道:这女孩子便是那杜云天的女儿,那日我在柳淡烟的花林中见过她一面,为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爱着展梦白的,怎地又与那唐门中的后人有了私情?…她心中充满着惊诧,只顾喃喃自语,却见见到金非面上已变了颜色,野兽的目光,更变得异常狰狞。
那黑衣人见到他神情,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被困得结结实实的杜鹃,却垂下了目光,瞧了萧飞雨一眼,突然泛起一丝茫然的笑容,道:展梦白,你也认得他?萧飞雨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忘了么,那日在…杜鹃突也轻轻长叹了一声,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低垂着头道:展梦白…我再也不能见你了…萧飞雨见她目中充满了幽怨的泪光,心中不禁大起怜惜的心,黯然笑道:我们救了你,你还是可见到他的。杜鹃凄然一笑,流泪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见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别人了。萧飞雨呆了一呆,心头更是黯然。
想到杜鹃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义愤之心,大声道:不要紧!我替你去将你丈夫抢回来。突听南燕在身后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抢丈夫,还要替别人抢。她看不到两人,也已赶来。
萧飞雨面颊微微一红,目光转处,突见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里,面色可怖已极,不禁骇然道:舅舅?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云天,杜云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过了二十年,不想今日苍天却教你女儿落在我手中!双臂一振,骨节山响,张开十指,向杜鹃头顶抓了下去!
萧飞雨扑过去挡住了她,大骇道:舅舅,你不能…金非双足跳起,须发皆张,厉声道:为什么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为何我不能害她?萧飞雨颤声道:但…但…
南燕厉声道:她爹爹和你有仇,兴这小女孩子有何关系,你若敢动她一指,我就死在你面前。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兽般暴跳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像疯了似的,嘶声道:二十年,二十年,我好恨!他脾气虽然凶暴,却丝毫不敢违背南燕的话,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个人劝得住他!
南燕大声道:你若恨,也只该去找杜云天!那黑衣汉子见这三人男的丑如野兽,女的却美如仙子,武功却又都是那么惊人,早已看得呆了。
他手腕虽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杜云天,他也在唐家。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疯狂的跳动,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他指着杜鹃接道:我要将他女儿带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丑事,哈哈,这老儿一生自鸣清高,听到他女儿居然如此,心里不知要怎么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汉子的手掌,厉声道:你想不想死?黑衣汉子苦着脸道:小…小人家里还有老母…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说遇到了老夫,这于你也有好处,否则唐迪也未见能放过你。黑衣汉子道:小人回去,只说杜姑娘已死了…金非道:这才是聪明人,去吧!
手腕挥处,黑衣汉子便被抛到三丈开外,在地上滚了两滚,挣扎着翻身爬起,不要命地飞奔而去!
此刻穹苍繁星渐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长达三丈的'万子南鞭',自竹竿梢头,笔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随风摇曳!
然后,火信燃起。
一连串轻雷般的'劈拍'声响中,采纸四下飞扬!
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这以百毒药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热闹,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连云长棚,为的是接待来自四方的宾客!
一里外,见有车水马龙流动,显见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声势,至今未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处俱可见到把臂谈笑的武林豪士,空气中充满了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浓,谈笑声也更热闹。
然而,在这充满了笑声的武林世家中,却有两处地方,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喧嚷。
一处是山坡侧的一个宽阔深邃的石窟,虽然没有人能看到这石窟中情况,但谁都知道这便是唐门炼制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来交叉走动着十六个长衫弟子,人人神情肃然,他们身上虽无带着兵刃,但隔着长衫也可看到他们腰畔凸起的镖囊。
镖囊中,不问便可知是唐门名震天下的毒药暗器了,谁敢轻捋虎须,妄入这石窟一步?
另一处是山坡高处的数间精舍,此地虽然无巡逻,但所有的嘈杂之声,到了这里,便突然寂绝!
只因大家也早被嘱咐过,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处,'金臂佛'昔日威名犹在,有谁敢来打扰?
深夜,精舍静静地浸浴在星光里,窗户中透出舒适的灯光,红麈中的纷扰,都已被隔在窗外!
然而,此刻唐门中禁地里,却突有一条人影移动!
他穿行在林木阴影间,脚下不带丝毫声息,夜色中只见他目光比星光还要光亮,正是展梦白。
林木那边,也有个人影穿掠而来,轻轻弹了弹指甲。
展梦白沉声问道:是唐兄么?
语声未了,黑燕子已窜到他面前,紧紧握着他手掌,惶声道:展兄,你还没有探出她的消息么?展梦白叹道:我本已说动令妹,要她代我探寻,那知道这一日一夜间,竟未见到她人影。黑燕子悄声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展兄,别的地方,你都探寻过了么?展梦白颔首道:小弟已都尽力找过了,只有这里!黑燕子变色道:这里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沉声道:你听着,再过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试过,鞭炮的响声颇长,直到我数到二十一时方才停止,而且响已可传到这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在这五问精舍四侧查看一周,有炮声扰乱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发现行踪。黑燕子额上已流下汗珠,道:这…这还是太冒险了。话声见落,远处已有鞭炮之声,拍地乍响!
展梦白道:我去了…身形随着语声窜出,轻烟般掠向那精舍的屋檐下,鞭炮之声已连环响起。
黑燕子满头大汗,眼睛睁望着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数到:一、二、展梦白身形移动,心中亦在默数:一、二、三…数到'二十一'时,鞭炮之声,便将停止,那时他的行动,便难保不被屋中的老人发现。
但精舍四面的窗户,俱都紧紧关闭着,他暗中已默数到'十三',却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心里正自焦急,突听窗户中传出了那老人的厉呼之声:胡说…拿酥糖来这事万万不可行的。接着,便是那长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声音,低低道:但这件亲事,与我们有利,他定要催梦草陪嫁,孩子也无办法。此刻鞭炮之声已止,但展梦白听到'催梦草'三字,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纵冒危险,也要听下去。
只听老人厉声又道:催梦草是万万不能给他,别的事都可以,你知道么…再拿块酥糖来。唐迪的声音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