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美妇袍袖微拂,身子像轻烟般飘了出去,挡住了展梦白的去路,柔声道:孩子,你不该恨你的母亲。展梦白紧咬牙关,紧握双拳,闭不语。
锦衣美妇道:你恨她只为了她离开了你们父子,而到了这里,十多年都没有消息,是麽?她轻轻叹一声,道:但是你心里还是爱她的,你看,你眼里已流下了眼泪,心里更不知多麽难受了!展梦白勉强想忍住眼泪,但眼泪却偏偏流了下来。
锦衣美妇轻轻一拍他肩头,道:孩子,还是踉我去吧,你去看了那些东西,也许就不会恨她了!她温柔的语声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得展梦白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她,茫然跟着她走去。
锦衣美妇轻柔地移动着脚步,微微笑道:前些日子,有个少年冒充你的名字来了,你可知道他是谁麽?展梦白茫然摇了摇头。
锦衣美妇道:他模样也生得怪悛的,举动也斯文的很,谷主见了很喜欢他,不但传给他武功,还将飞雨许配给他。展梦白随应道:哦…他满腹心事,根本不愿说话。
锦衣美妇道:那知他得了武功秘笈,竟悄悄走了,那时我们还着急的很,到後来才知道他是冒牌的。展梦白道:哦!
锦衣美妇道:你怎麽不说话呀?
展梦白道:在下无话可说。
锦衣美妇道:他不但对你们展家的事,知道得清楚的很,而且还知道去找莫忘我老人,这不是奇怪麽?展梦白道:的确奇怪的很!
锦衣美妇道:我猜他必定是和你很有关系的人,他甚至连你母亲的遗言都知道,你猜得到他是谁麽?展梦白突地心中一动,忖道:知道母亲遗言的人,除我之外,只有苏浅雪,难道此人是她派来的?心念转动,中却淡淡道:在下猜不出来!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心眼一定多得很,心眼多的孩子,一定不太老实。展梦白心中犹在思忖,随道:是麽?
锦衣美妇呆了一呆,又道:世上有些事的确很奇怪,人家说你是男孩子,我却说你是女孩子。展梦白道:是麽?
锦衣美妇惊诧地瞧了他几眼,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我虽最喜斗,但遇着你这样的孩子也没有办法了。她微笑接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已逃过难关,否则你只要一接,只怕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了。展梦白心中一动,忖道:原来她就是谷中第二个难缠的人物!心念数转,忍不住长叹一声。
锦衣美妇道:你叹什麽气呀?
展梦白道:夫人你想必寂寞的很。
锦衣美妇默然半晌,轻轻道:谁说的?
展梦白道:夫人若不寂寞,怎会寻人斗?
锦衣美妇又自默然半晌,幽幽道:寂寞惯了也好!展梦白道:谷中的人,看来都寂寞的很,所以人人都有怪癖,唉!若要我忍受寂寞,我宁愿贫穷流浪还好些。锦衣美妇面上已现出幽怨的神色,凄然笑道:谁愿意忍受寂寞?只不过是事情逼得人们如此的!长叹一声,对展梦白道:以後你慢慢就会懂的!说话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竹林,林中楼阁亭台,精致已极,正是展梦白方才曾经误入之地。
锦衣美妇道:我住在这里,你母亲也住在这里。展梦白呆了一呆,随着她走了进去,几个丫环,正在房中下棋,看见主人来了,一齐行礼,但几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都在偷偷的望着展梦白。
锦衣美妇含笑带着展梦白走过花厅,走过书房,後面也是一曲长廊,廊下半亩小园,都种着菊花。
菊花园里,清水池边,有几间素的轩房,轩外绕着一曲竹篱,与前面华丽的建,大不相称。
走到这里,展梦白突地顿住脚步,呆呆地楞住了!
只因这菊园、这明轩,竟和杭州城里,他自己家里的後园一模一样,刹那间他宛如做梦似的,回到了故乡。
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许多次!母亲在家的时候,便是住在後院的明轩里,他也知道母亲最喜菊花。
此刻到了这里,他不用再说,已知道这必定就是他母亲在此居住的地方——他泪水忍不住又要夺眶而下!
竹篱外,悬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锦衣美妇道:你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无论谁要来这里,都要先摇一摇铃当,但现在…她幽幽叹息一声,推开了篱门,走进了轩门。
轩堂中仍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显见得始终在经常打扫着,四壁堆满书架,屋角一张琴几,琴旁一方棋坪!
还有几张未昼完的昼,散乱地堆在另一角的昼桌。
锦衣美妇目光四转,黯然叹道: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你母亲离走时的样子,未曾移动过分毫!展梦白颤抖着移动脚步,颤抖着移动目光。他想起他家里後园中的明轩,也始终保持着她母亲离去时的模样,十馀年未曾改变过分毫。他想起他爹爹每在夕阳西下时,必定会悄悄走入那里,抚摸着每一件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想起淡淡的夕阳,映着他爹爹满头的白发…
一时之间,他热血奔腾,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锦衣美妇黯然道:若说寂寞,你母亲才是最寂寞的人,十五年来她未曾离开这里,只有个丫环陪着她。展梦白痛哭道:我爹爹才是最寂寞的人,还要忍受妻子被人夺去的痛苦!他悲愤之下,竟将心中最最不忍也不愿说出的话,说了出来,这句话像鞭子一样,鞭打着他自己!
锦衣美妇突然一把扳过它的肩头,面对着他,大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目中也已泪光晶莹。
展梦白霍然抬起头,笔直望着她!
锦衣美妇一字字缓缓道:十五年来,帝王谷主萧王孙,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走进一这间房里!展梦白身子一震,骤然顿住哭声。
只听锦衣美妇沉声又道:他纵然来寻你母亲下棋,听你母亲抚琴,也都有我随着他在一起!她突然放大声音:他只是你母亲最最知己的朋友,他…绝不是你们想像中的人!她颤声道:他不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终於将这份爱升华成圣洁的情感,但那种情感却是如此深遽…!她突然扑到画桌上,放声痛哭起来,只因她所深爱着的男子,却深深爱上了别人…
展梦白木然立在它上,死一般麻木了许久…
突地,他狂吼一声,转身飞奔而出。
锦衣美妇惊呼道:你要作什麽?
展梦白嘶声道:我两次误会了他,我要向他赔罪!说到最後一字,他身形已在锦衣美妇视线之外。
展梦白奔过石路,回到那黄金小阁。
他没有呼唤,没有拍门,砰地撞了进去!
凝目望去,只见里面的门户,也是开着的,猩红的长毡,笔直穿过门,笔直延到那雕龙的桌椅!
也不知那里来的,十六个金甲武士,手持铁戟,肃立在红毡两旁,灯光映铁戟,闪闪发寒光!
驼背人、白发妇人,垂手肃立在尽头处的阶前,两人俱是面色凝重,神情紧张,谁也没有开说话。
粉候花飞,散乱了发髯,直挺挺跪在地上,只见他头发一阵阵波动,显见全身正在颤抖。
萧曼风也垂首跪在他身旁。
展梦白脚步微移,又待冲上前去,突地当地一响,十六柄金戈铁戟,已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金甲武士,黑面漆髯,沉声道:谷主已将升殿,任何人均不得再走前一步!展梦白不想与帝王谷再起任何争论,默然退後两步,但目光仍然笔直地凝望着前面的动静。
过了半晌,只见萧飞雨垂首自黄幔後走了出来,跪在萧曼风旁边,她始终低垂着头,也看不到她的面色!
接着,两个身穿黄衣的童子,端出两张交椅,放在龙案旁,这两人装束打扮,神情面貌,俱都完全一样。
钟声突响,清澈入云!
亮的钟声中,玉玑真人、天凡大师自黄幔後缓步走了出来,一言不发,肃然坐上交椅!
展梦白知道帝王谷主已将升殿,心房不禁砰砰跳动起来,他实在想看一看这武林中传奇人物的真面目!只见黄幔一扬,一个身穿锦缎黄袍,面容苍白清瞿,目光有如闪电般的老者,缓步入座。
钟声缓缓消寂,四下变得异样沉肃。
左面的黄衣童子,突地朗声道:
司法人听宣!
驼背老人抢先叁步,躬身道:铁驼在此!
帝王谷主缓缓道:诡计伤人,冒犯前辈,欺凌弱女,伤残无辜,是否已辱没本谷声誉?驼背老人铁驼厉声道:自已侮及本门声誉!帝王谷主道:该当何罪?
铁驼道:重者立地处死,轻者逐出谷外!
白发妇人、萧曼风齐地面色惨变。
花飞颤声道:禀告父王,孩儿本是为了宫锦弼与父王有些宿怨,才动手将他杀死,求父王…帝王谷主道:住!
他语声虽不响亮,但低沉肃穆,满见威严!
花飞颤抖着身子,满面急泪,却再也不敢说话。
帝王谷主道:花飞即日远离本谷,从此不得再以帝王谷叁字示人,若有违背,立追首级!白发妇人颤声道:你…你…
帝王谷主道:先人遗规,本座亦无法违抗,请夫人暂退!花飞伏地叩了叁个头,颤声道:领命!
霍然站了起来,倒退叁步,惨然道:婶婶,侄儿…语声未了,拧身欲出。
萧曼风突然轻呼道:等我一等!
她仰面望着她的爹爹,面上泪痕纵横,颤道:女儿不孝,已不能报父王和…和母亲的养育之恩了!帝王谷主微阖眼,道:你也要走麽?
萧曼风流泪道:女儿嫁给了花飞,便是花家的人,花飞纵然犯了罪,却仍是女儿的丈夫…一帝王谷主默然半晌,挥手道:好,去吧!萧曼风也伏地叩了叁个头,後退叁步,轻轻拉起花飞的手臂,两人同时移动脚步,垂首走下红毡。
白发妇人突地大喝道:好,反正你父已不将我看成他的妻子,我耽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她重重一顿拐杖,道:飞儿、曼风,为娘跟你们一齐走!闪身追上了花飞,叁人同时行出。
帝王谷主道:夫人…
白发妇人头也不回,大声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娘儿叁人走到那里都会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好了。语声中,她叁人已穿过持戟的金甲武士,走过展梦白身侧时,白发妇人重重在地上吐了唾沫!
展梦白咬牙忍住了怒气,没有发作。
直到他叁人都已走完了红毡,走出了门外,良久良久,殿堂之中,还是没有人丝毫动弹过一下。
人人俱是面色凝重,心情黯然。
帝王谷主木然坐在椅上,目中空空洞洞,神光已失!这寂寞的老人,此刻势必要更寂寞了!
钟声再鸣,他缓缓离座而起。
展梦白突地大喝一声,掠过十丈红毡,噗地跪到地上,道:展梦白拜见谷主,请谷主恕在下鲁莽之罪!他伏面在地,只听帝王谷主缓缓道:你方才不肯陪礼,此刻为何拜倒?语声仍是缓慢沉肃。
展梦白道:方才在下还未心服,此刻在下已觉羞愧,若不向谷主拜倒请罪,在下寝食难安!话声方了,只觉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帝王谷主已轻烟般飘到他身前,和声道:请起来!展梦白抬起头来,只见这一代奇人沉重的面容上,已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小兄弟,你不认得我了麽?缓慢沉肃的声音,突然变为十分熟悉。
展梦白身子一震,立时呆在当地,道:原来是…是前辈你!他骇然发现,帝王谷主就是黄衣人!所有一切疑团,刹那间都有了解释!
难怪黄衣人武功那般高强,身世却又那般隐秘,原来他便是武林一代奇人帝王谷主!
难怪黄衣人对帝王谷路径那般熟悉,只因他便是谷中主人!
难怪他所传授的招式,恰巧是帝王谷中人武功的克星,只因武功本是他所创,他自然能破!
难怪他定要先至少林寺一行,原来他是要请出天凡大师与玉玑真人,请他们证明自己与情人箭无关!
他见到朝阳夫人,故作不识,反而故意误认她是烈火夫人为的只是要朝阳夫人相信他和她们素昧平生!
一时之间,展梦白心头万念奔腾,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萧飞雨更是满心惊诧,不知道他怎会认得自己的爹爹?
天凡大师突地含笑而起,合十道:水已落,石已出,善因已得善果,老衲也该走了!玉玑真人道:贫道的小徒,还和大师的高足守在山外,只怕他四人也要等得不耐烦了!帝王谷主叹道:为了在下的事,劳动两位远道奔波…天凡大师笑道:谷主如此说话,教老衲如何禁受得起,叁十年前,若非谷主大力,我少林、武当两派,便要…帝王谷主笑道:往事已矣,大师何必再提。一直木立未动的铁驼,突地大笑道:谷主,我直到今日才服了你了,原来你每次坐关,人都走了出去!他大笑接道:方才我还在奇怪,大师与真人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守着门,难道他们两位是天上落下的不成?如今我才想通,必定是这山腹中还另有一条秘道,谷主你每次也都是自这里出去的!帝王谷主展颜笑道:迟早总瞒不过你的。
铁驼指着展梦白笑道:原来你还收了个这麽好的徒弟,教给他武功,叫他来打我们,连飞雨都吃了败仗。帝王谷主叹道:飞雨在我处学了十多年武功,这位小兄弟却只学了数个月,飞雨,你也真该下下苦功了!萧飞雨垂下头去,自己已噙着委曲的泪珠。
她虽中不言,心中却在暗忖:你教给他的招式,什麽时候教给我过,还当着别人说我不下苦功!这倔强的女子,竟又动了好胜之心,暗中自语道:迟早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他给你们看看!她悄悄转身走了出去,说是要去找她的母亲。
铁驼笑道:看来这孩子又犯了性子了!
帝王谷主叹道:她脾气若是不改,迟早总要吃苦的,小兄弟,看在老夫面上,要多多照应於她。他话中显有深意,展梦白垂首应了。
於是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再次告辞,展梦白突地抬起头来,道:蓝大先生之约,时候已经到了!帝王谷主默然半晌,道:小兄弟,你也要走了麽?展梦白道:弟子事办完了,再来陪你老人家。帝王谷主黯然笑道:你一心想要寻仇,只怕去过蓝大先生处,再也不会来陪我的了,只望你早日复仇,再来这里!展梦白垂首不语,心中却暗叹忖道:你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虽要复仇,也要报恩的。突听铁驼大声道:小兄弟,你的仇人是谁?展梦白叹道:在下的仇人,也是普天下武林众道的公敌,只是他究竟是谁,却没有人知道。铁驼怔了一怔,道:这是什麽话?
展梦白当下将情人箭的始未故事说了出来。
铁驼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我同你打个赌好麽?展梦白道:如何赌法?
铁驼道:赌谁先查出情人箭的主人是谁。展梦白道:赌什麽?
铁驼道:我若胜了,你此後一生,每年都要在帝王谷耽上一半时间,你若胜了,我就…就随便你了。展梦白朗然道:一言为定!
两人各自伸出手掌,啪地互击一掌!
天凡大师笑道:铁施主虽然好赌,但赌得却极有道理,老衲虽然身在方外,也愿做个证人!玉玑真人含笑道:有少林掌门大师作证,你们这一场赌,赌得当真可说是轰轰烈烈,空前绝後!铁驼转身道:谷主,叁日之後,小弟也要出谷一行!展梦白道:叁日之後,在下再开始寻找!
铁驼大笑道:好小子,连叁天的便宜都不肯占,真不枉谷主大哥和我铁驼子唤你一声小兄弟!展梦白躬身道:请谷主代弟子向夫人及姑娘告辞,弟子此刻便要随大师及真人走了!帝王谷主面上虽带着微笑,心情却甚是黯然。
绕过铜炉,後面便是一间精室,陈设得古雅,无论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寻不到一粒灰尘。
室中又有一见较小的铜炉,帝王谷主轻轻旋转炉盖,铜炉便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了地道的入口!
帝王谷主虽要再送,但却被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再叁劝阻,於是铜炉转阖,但地道中光依旧。
原来两面的小壁间,竟有珠光映出,玉玑真人微喟道:这位萧谷主,当真是位奇人,贫道若非眼见,真不相信世上有帝王谷这样的地方!他步履飘飘,有如乘风,但展梦白竟也能勉强踉住,地道蜿蜒而漫长,但他叁人片刻间使到了尽头!
尽头处藤萝如网,掩住了出,前面数株青松,松下一方青石,青石上还留着一只竹篮,几件素点,但四下已无人影。
天凡大师当先跃出地道,目光转处,面色微变,脱道:他四人怎地不在这里,莫非此地也生出变故?展梦白道:怎知有变?
玉玑真人亦自变色道:若无变故,他四人便是在这里等上一年,也不会随意走开一步的!要知少林、武当门规最严,门下弟子随掌门人外出,当真是诚惶诚恐,永远不敢随意走动的。
天凡大师皱眉道:也许他们去方便了,亦未不知!语声未了,面色突又一变!
玉玑真人、展梦白随着他目光望去,只见松下的蔓草丛中,骇然竟留有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掌!
掌是左掌,指甲宽而短,掌心满是厚茧。
玉玑真人拾起手掌一看,道:这绝非小徒的手掌,小徒们练的是武当绵掌,但此掌的主人,必定久练外家掌力…他望了天凡大师一眼,突地顿住语声。
天凡大师已变色道:小徒无心,练得正是外家掌力!玉玑真人道:少林四大弟子,人人俱是一流高手,小徒们武功也还不弱,他四人若遇变故,当真是令人难以想像之事。天凡大师面色凝重,缓缓道:他四人合力,若还敌不过对方,对方是什麽人物,老衲实也难以想像!他两人俱都深知自己弟子的武功实力,四人联手,在武林中可称已少敌手,但如今四人失踪,无心断掌!
这惊人之变,使得这两位名重武林的一派宗主,心里也不禁生出一阵寒意,不知道这荒山中兖竟隐伏着怎样的魔头?
玉玑真人面色森严,捻须道:灵风、灵石两人,生性最是谨厚,从未在江湖中结仇惹事…天凡大师沉声道:小徒们更是极少在外走动,绝不会有人踉踪寻仇…唉,多言无益,你我分头去找去!玉玑真人一振衣袖,手抚剑柄,厉声道:贫道已有多年未问世事,今日看来却少不得又要展一展剑锋了!这位以伏魔圣剑名垂武林数十年的剑客,此刻显已动了真怒,双目精光闪动,眉宇间也隐隐泛出一阵肃杀之气。
天凡大师缓缓道:老衲看来也要重开杀戒了!他见到爱徒的断掌,面上虽不能发作,心中却已怒极。
山风吹啸,他两人衣衫随风而舞。
展梦白见到这两位前辈名家的雄风豪情,心中也不禁为之热血奔腾,大声道:两位可容晚辈效力麽?玉玑真人道:好,你我叁人,分途寻去,一见敌踪,立刻长啸示警,贫道要先走一步了!语声未了,他已腾身而起,只见他飞扬的紫色衣袂在空中一闪,便化作一道紫线远远消失!天凡大师叹道:玉玑真人雄风果然不减当年,此番伏魔圣剑重出江湖,群丑便又要遭劫了!他袍袖轻拂,道:小心从事,老衲也去了!只听风声呼地一响,他身形已只仅剩下一点灰影?
四山寂寂,风吹野树。
展梦白满胸豪气,也不管暗中潜伏的是多麽厉害的魔头,只要他手足能动,无论什麽人他都敢斗上一斗!
他大步而行,专选那草木阴湿黝黯之处行去,目光不住四下搜索,留意着四下的动静。
天色渐暗,夕阳渐薄,终於没入西山。
远处兽啸虫鸣,近处风吹草动,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山风更寒,展梦白脚步渐快,突地,前面树影中似有火光一闪,在这凄清的荒山中,望之有如鬼火!
展梦白精神一震,立刻跟踪而去,一连几个起落後,火光又自出现,飘飘忽忽,在暗林中蜿蜒而行。
满山黑暗中,只有一点火光移动,使四下更添加了许多神秘诡异而凄冷的森森鬼气,令人几疑不在人间!
但展梦白心中却一无畏怯,屏住声息,跟着火光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山林突尽,前面一山阻路。
那火光穿林而出,展梦白这才看清,这点火光竟是被一个满身灰白色的长毛,望之有如人形的怪物拿在手里的。
自背後望去,只见这怪物居然也有手足,腰间围着一块豹皮,左手持火,右手却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的山狼!
展梦白纵然满身是胆,但荒山之中,骤见这种山魅僵般的怪物,他掌心已不禁为之沁出了冷汗!
只见这怪物宽有叁尺,长却只有五尺,看去虽像是方的,但身形之轻灵,却生像是能随风而动!
他轻轻迈了两步,便走入山壁间的洞窟中。
展梦白定了定神,方在考虑下一步的步骤,山窟中已亮起了火光,想见是那怪物竟已燃起了火堆!
火光一起,洞中突地传出了一阵奇诡的笑声,笑声嘶哑而低沉,听来宛如虎豹喉间的吼声!
凝神听去,笑声中竟夹杂着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展梦白心头猛然一跳,大惊忖道:难道天凡大师、玉玑真人的弟子,便是被这怪物捉来的?他掠到林边,对准方向,伏身望去。
只见洞中果然升着一个火堆,火光映耀中,两个蓝衫道人,被倒吊在火堆左面,少林弟子,倒吊在火堆之右!
他四人俱是满身鲜血,手臂倒垂在地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显见已受尽了折磨,耗尽了气力!
那白毛怪物随手一撕,便撕下一片狼肉,在火上烤了一烤,猩臭的焦味,令人作呕!
他面上竟也五官俱全,只是白毛更长,那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有如刀锋一般,在白毛间闪闪发光!
展梦白心里暗暗发寒,再也想不出这怪物是人?是兽?抑或是山精鬼怪,一时间竟不敢妄动!
这白毛怪物将狼肉吃了一半,突地怪笑着说起话来,道:小和尚、小道士,你们可要吃一块麽?声音虽难听,但的的确确是人类的言语。
展梦白听得这怪物竟吐人言,更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只听这怪物大笑几声,又道:哦,我知道了,和尚道士是要吃素的,怎麽能吃狼肉?他笑声突顿,厉声道:但肚子饿了,什麽都得吃,你们知道麽,我便吃过活蚯蚓、癞蛤蟆…他语声中充满怨毒,突地将掌中狼肉塞到身旁的蓝衫道人嘴里,厉声道:吃,吃,不吃宰了你!展梦白心里只想作呕,那白毛怪人却在火堆前手舞足蹈地狂笑了起来,望着蓝衫道人呕得直流苦水!
另一个蓝衫道人呻吟着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们?那白毛怪物咯咯笑道:杀了你们,那有这麽便宜,我要将你们折磨得不像人形,再也不会让你们死的!蓝衫道人呻吟道:我四人与你有何仇恨,你要…白毛怪物厉喝一声,道:没有仇恨,嘿嘿,数十年来,我受尽非人的痛苦,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害的。他凄厉地狂笑着道:你可知道活蚯蚓的滋味麽,来,老子让你们尝尝…突地弯下腰去,在地上乱挖起来!
这蓝衫道人望着他的叁个同伴都已奄奄一息,突然大声道:好,你先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白毛怪物霍然站了起来,道:你先说出来我便放了他们!但你却要老老实实的说,若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就要让你们受一年的活罪!蓝衫道人长叹道:你问吧!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叁十年前,我已没有看过一个真的能守如瓶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敢不说的!笑声突顿,大喝道:帝王谷究竟在那里?
蓝衫道人道:就在这昆仑山中!
白毛怪物道:入谷的道路,如何走法?
蓝衫道人还未说话,他身旁的道人突地嘶声惨呼起来,道:师兄,你…你万万不能说的,若是…是字还未出,白毛怪物已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鲜血随手飞溅而出,这道人已晕厥过去!
白毛怪物目中闪动着野兽般的怒火,狞笑着露出野兽般的森森白牙,道:若有谁再敢多嘴,我便将他烤来吃了!展梦白已忍无可忍,轻烟般的飞掠而出!那怪物犹在狞笑,突听身後有人厉声道:回转身来,我不愿站在你背後偷偷杀你!白毛怪物笑声突顿,目中涌出一股紧张的杀气,嘶声道:玉玑老杂毛,是你来了麽?他声音忽然枯涩了起来,显见心头也甚是紧张,双手缓缓重落到膝上,却仍未回过头去。
展梦白冷笑道:我已足够杀你,用不着玉玑真人前来!白毛怪物冷冷道:天凡秃驴,原来是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暗中调息真力,他深知别人绝不会在他背後出手,是以在未充分准备之前,绝不回头。
展梦白道:天凡大师也没有来,只有少爷我一人来了!白毛怪物霍然旋身,野兽般的目光,箭一般射在展梦白的身上,然後,他目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
他再也未曾想到,能无声无息掠到他身後的,竟是这样一个少年,呆了半晌,方自厉声道:你是什麽人?展梦白大声道:你是什麽东西?
白毛怪物龇牙一笑,阴恻恻道:老子是从地狱里来的魔王,专门来要你们这些臭杂种的命的!闪动的火焰,在他身後必剥作响,一如地狱中的魔火,映得他的灰毛白牙,厉目红唇,更是狰狞可怖!
这种面目在噩梦中已极为少见,何况活生生地呈现在跟前,常人只要看上一眼,苦胆都会骇破!
那知展梦白却突地放声狂笑了起来,狂笑着道:你是魔王活鬼,少爷我就怕了你麽?突地纵身一拳,直击这白毛怪物的面目,这浑身是胆的少年面前纵然真的有魔王出现,他也敢斗上一斗!
白毛怪物狞笑道:好大胆的小子,你真敢动手?他眼见展梦白一拳击来,竟然不避不闪。
那知展梦白拳势堪堪击到他面前,突地硬生生挫腕收招,脚下微错,刷地後退了叁尺!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来你还是怕的!
展梦白厉声道:我怕什麽?
白毛怪物道:你若是不怕,为何不敢打我?展梦白狂笑道:少爷我生平从未向一个不回手的人动过拳头,你纵是活鬼,我也不愿占你的便宜!白毛怪物大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
话声未了,迎面一拳击向展梦白,这一拳劈空击来,拳势未到,拳风已至,力道之强猛,当真是展梦白前所未见!
便连蓝大先生那等功力武功,拳风似乎也无这般力道。
展梦白心头一震,仰面一足,踢向他脉门。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来也是个庄稼把式!反手一掌,横切展梦白足踝,变招之快,亦是惊人!
那知展梦白突地藉势悬空翻了个身,双拳击出,抢入了白毛怪物中盘空门,直击他胸腹之间。
方才他那一足,招式虽然平凡,但这一招招式变化之奇诡迅速,却大大出了白毛怪物意料之外。
他怪啸一声,身子的溜溜一转,突地转到展梦白身後,大笑道:这一招你往那里逃?短短一句话中,他已接连拍出五掌。
展梦白霍然转身,暴雨般击出五拳,拳拳俱是实招,硬拆硬拚,不避不闪,硬生生向对方击来的五招迎了过去!
只听一阵拳掌相击之声,有如连珠闷雷,震人耳鼓!
倒悬壁上的少林、武当弟子,俱都看得暗暗心惊,只当这五招硬拚过後,展梦白已将难支?那知那白毛怪物竟被展梦白拳风震得退了半步,狰狞的目光中,显出了根根血丝,厉喝一声,又是五掌拍出!
他只当展梦白见了他那般强猛的拳风,必定不敢与他硬接硬拚,是以方才五掌,只用了叁成真力。那知浑身是胆的展梦白,平生与人动手,从朱起过畏惧之心,竟硬碰硬攻出五拳!
此刻他心中怒火与杀机并起,第二次五掌拍出,自已用了全力,掌风呼啸声中,中厉声道:再接老子五掌试试!展梦白道:试试就试试!
话声未了,又是闪电般五声连响,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震,凌空翻了叁个斛斗,跃落到火堆後。
火堆旁的蓝衫道人,忍不住轻轻道:你必定不是这怪物的敌手,还是乘隙逃走了吧!展梦白道:多谢道长!
蓝衫道人道:帝王谷的入,是在…他只当展梦白真的要逃,是以故意说话去分白毛怪物的心神。
那知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展梦白已纵身跃过了火堆,大声道:老怪物,你也接我五招试试!霎眼之间,但见他双手忽拳忽掌,招式忽刚忽柔,掌影拳影,漫天飞舞,一瞬间便已攻出五招!
这五招二招是天道人的拳路,二招是帝王谷主所授,还有一招,却是他自己融会贯通而来。
白毛怪物呆了呆,道:好小子,好招式,你是那里学来的?话说出,手中已拍了五掌!
展梦白道:好招式麽,再叫你见识见识!
他见了那四个少林、武当弟子所受的虐待,心中早已怒火上涌,招式不但奇诡,拳风更是猛烈。
白毛怪物目光凝定着他手掌,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用的虽也是刚烈的招式,但身子却如蛇一般圆滑灵巧!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只当天下武功高手,除了萧、蓝两人之外,便再无别人,那知却又突地钻出这麽个怪物来!他虽已明知自己不是这怪物敌手,但心中却绝无畏惧退缩之意,融合了蓝、萧两家的招式,全力拚斗。
他招式虚虚实实,忽刚忽柔,当真是越打越奇,变幻莫测,那怪物更是武功奇妙,世所罕见!
少林、武当弟子,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他四人虽是名门弟子,却也未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时之间,竟忘了倒悬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