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烟雨风云(1 / 1)

情人箭 古龙 11155 字 4个月前

只听黄衣人接道:见不着你掌门方丈,老夫也不会走的!长髯僧人面上一片铁青,木然半晌,方自厉声叱道:随我来!身形一转,当先走了出去!

一路上只见刀光闪闪,耀眼生花,也不知有多少灰袍僧人,手持雪亮的戒刀,虎视眈眈地立在路旁。

铁飞琼冷笑一声,道:这算做什么!鸿门宴么?长髯僧人大步而行,也不回头。

穿过云房、曲廊,便是一座幽静的院落。

小园中俱是青草梅花,但假山间音乐般的流水声,却也冲不淡凝聚在四下的那种肃杀之气。

六个灰袍僧人,手横长刀,卓立在一排雅室前面。

长髯僧人在雅室前停住脚步,霍然转过身来,满面悲愤,沉声道:这便是方丈室了!铁飞琼道:倒也幽静的很!脚步一抬,便待走入,突见跟前刀光一闪,六柄钢刀,挡住了门户。

铁飞琼变色道:这算是什么?难道来到这里,还…长髯僧人道:请看!

他手掌微抬,指向门前的一面木牌,牌上写的是:

入方丈室者,请先通报姓名。

铁飞琼冷笑道:好大的气派!

石灵筠道:好在我们都还是有名有姓的人!银莺欧阳妙稽首道:欧阳妙拜见方丈!

刀光一撒,欧阳妙当先而入,铁、石双莺,也俱都通了姓名,三人便鱼贯入了这精雅的方丈室。

长髯僧人目光霍然凝注到黄衣人身上,沉声道:阁下武功惊人,谅必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黄衣人朗声笑道:我姓名不通也罢!

语声未了,长刀又已封住了门户,黄衣人仰天笑道:就只这六柄钢刀,也拦得住老夫么?他大笑而言,面上却仍是死眉死眼,全无半分笑意,六个灰袍僧人只觉心头一寒,几乎握不住刀柄!

长髯僧人早已知道他必大有来历,此刻面色一沉,道:不通姓名,便请阁下留在外面!刹那间只听室中突地传出了华山三莺的惊呼!

展梦白心头一震,只听黄衣人大笑道:老夫破倒一次!袍袖突地一拂,僧人们只觉跟前一花…

接着,一连串金铁轻响,六柄长刀,齐地落到地上,长髯僧人定睛望去,面前却已不见了黄衣人的人影!

他一直目光未瞬,但却仍然看不出这神秘的黄衣人是如何进去的,当下心头不禁为之大惊。

展梦白亦自一呆,大声道:展梦白!一步自那发愕的灰袍僧人中间穿入了那寂静的房——

只见华山三莺满面惊诧,木立在门边,黄衣人双目凝视,面上虽未变色,目光却已变色!

屋中烟云缭绕,满堂异香扑鼻!

当门的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长眉白髯的高僧,眼下垂,面容如生,但那灰色袈裟的当胸之处,却赫然并插着一红一黑,两根短箭!

情人箭!

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颤,后退三步,只听身后脚步之声响动,那长髯僧人已抢步走入室中来!

黄衣人头也不回,喃喃道:情人箭,又是情人箭!长髯僧人惨然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么?方丈大师一中情人箭后,便已仙去了…黄衣人道:一击便中,一中便死,这情人箭当真霸道已极,中箭人连凶手是谁都无法说出!长髯僧人厉声道:不必说出,我也猜得出是谁?黄衣人道:谁?

长髯僧人大喝道:你!

黄衣人霍然转过身来,道:我?你怎会想到是我?长髯僧人冷笑道:你面戴面具,掩饰行藏,显然不是为游山而来,必定是暗怀叵测,是么?黄衣人冷笑道:还有呢?

长髯僧人道:你武功极高,来历却不明,江湖中怎未听闻有像你这样的轻功身法而行事神之人…黄衣人颔首道:确是没有。

长髯僧人面容更是森寒,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以这许多种迹象和原因,已可判断出一事!黄衣人道:你旦说来听听!

长髯僧人厉喝一声,道:你便是那情人箭的主人!众人心头俱都一震!

华山三莺目光大是疑惑,心里竟已信了七分!

黄衣人目光移向展梦白,微微笑道:他方才那一番言语,你可听到了么?不知你作何批评?展梦白道:自作聪明!

黄衣人含笑道:这四字批评得当真中肯已极!长髯僧人厉声道: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认定你了!黄衣人道:认定我又当怎样?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还未答话,黄衣人已接口道:你将这金山寺看得有如虎穴龙潭,是么?长髯僧人双拳紧握,真力贯注双臂!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眼中的虎穴龙潭,在老夫眼中看来,却是来去自如之地!笑声中突然抓起展梦白的手腕,道:走!

长髯僧人大喝一声,一招破釜开山,直捣而出!

那知他一拳方出,面前即已失去了黄衣人与展梦白的影踪,只听身后风声一响,他两人已穿门而出!

长髯僧人大喝道:三位休走,贫僧追敌!

铁飞琼道:我们有名有姓,才不愿背这黑锅,事情未分清楚,请我们走我们也不走的!话声未了,长髯僧人已掠入园中。

他扬手掷出一道旗花火箭,满寺群僧,立刻跃上屋背!四下呼哨之声不绝于耳,静寂的山寺,立刻动乱起来!

展梦白手臂被握,只觉一股真力,由臂上贯注而来,自己的身子竟彷佛轻了许多,身不由主地飞越而起!

只见四下人影窜越,刀光闪动,叱吒之声,不绝于耳!

黄衣人身形展动,连掠十丈,窜上了一重屋背,突见十数个灰袍僧人,手舞长刀,拦住了去路!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斜地里弓弩一响,暴雨般射来了数十枝弩箭,各带锐风,呼啸而至?

黄衣人冷笑一声,掌中突地飞起一条长索,正是他腰间的丝条,丝条卷动,一股无形的劲气随之而出!

只听波地一声,那数十枝弩箭,竟俱都彷佛被一种奇异的磁力吸引,齐地投入了那条丝条卷动的黄影之中!

黄衣人手腕微抖,丝条一圈,竟将弩箭尽都束起!

金山群僧齐地大惊,呆在当地!

只听黄衣人轻叱道:去!

丝条一展,弩箭齐飞,嗖地向金山群僧射去,破空之声,震人耳鼓,力道竟比长弓弩匣射出还要强劲!

金山群僧大惊之下,滚身屋脊,数十道锐风自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黄衣人与展梦白的身形已随之而去!

这全是刹那闲事,等到两旁弓箭手,箭再上弦,长髯僧人如飞赶来时,黄衣人已不知去向!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黑暗!

长髯僧人木立在屋脊上,知道自己纵然胁生双翅也无法追及,心里纵然惶急万分,却也无法可施!

此刻金山群僧,已大多赶来,杂乱地问道走了么?长髯僧人狠狠一跺足,厉声道:谁叫你们来的,方丈室那边还有多少人在看守?金山群僧面面相觑,答不出话来!

长髯僧人怒道:那华山三莺若是也趁机走了,教老衲如何向二师兄、四师弟交待!金山群僧呆了半晌,齐地向方丈室奔去!

长髯僧人厉喝道:回来!

金山群僧身子一震,齐地顿住脚步?

长髯僧人叱道:你们各有防守之地,乱走什么!寺中无论有何变故,你等也不得擅离防地,知道么?金山群僧一齐应了,长髯僧人身形跃起,接连几个起落,闪电般掠回了小园中的方丈室!

只见小园中人影寂寂,本在园中的弟子,俱都已赶去那边,但方丈室前面,还卓立着六个带刀僧人!

长髯僧人一步趋前,沉声道:这里可有变故?六个灰袍僧人,木立当地,有如呆了一般,竟不回答!

长髯僧人大怒道:你们聋了么,怎地…

忽见这六个弟子,手里虽举着钢刀,但一个个目定口呆,连目光都不能转动,赫然竟被人点了穴道。

他六人钢刀举起,还未落下,便已被人制住,动手人的身手之快,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可惊!

长髯僧人面色大变,暗呼一声:不好!莫非连华山三莺也走了?急地一足跨进室!

突听一声轻笑,道:大师才来么?在下已恭候多时了!长髯僧人心头一跳,定睛望去,只见室中除了华山三莺外,还并肩站着两人,一人黄衫,一个少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会是那去而复返的黄衣人与展梦白!

铁飞琼冷冷笑道:好一个龙潭虎穴,怎地竟容得人家从容而去,又从容而来,连人家的影子都捕捉不到!长髯僧人木立当地,面上阵青阵白,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惊诧,自己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只听黄衣人缓缓道:你可知道我去而复返,为的是什么?长髯僧人面色铁青,那里答得出话来?

黄衣人道:你凡事都喜推理猜测,此刻你不妨试想一下,我若是杀人的人,杀人后便早已不知要走到那里去了,还会留在山上等你来捉?更不会逃走后,再去而复返,是么?长髯僧人身子动也不动。

黄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何况以我这身武功,无论要伤什么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要假借毒药暗器?长髯僧人缓缓垂下目光,面色泛出羞愧之色!

黄衣人叹道:但金山寺素无恶名,我既在这里见着你寺中生此惨变,便不能袖手不理!长髯僧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望施主指教,不瞒施主说,此事发生之后,贫僧实已方寸大乱!黄衣人缓缓道:你虽然猜错一事,但另一事却未见猜错!目光一凛,霍然转向华山三莺!

华山三莺只见他眼神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寒意,心头却不禁为之一颤,欧阳妙道:

前辈有何指教?

黄衣人缓缓道:你三人在慈云塔上耽了多久?华山三莺对望一眼,银莺欧阳妙道:约莫一个时辰。她三人知道说谎不得,只有从实说出。

黄衣人道:慈云塔上,并无什么太值得留恋之处,你三人为何要耽上一个时辰之久?石莺石灵筠道:慈云塔独立霄汉,俯眼可见江流如带,瞑目可听铁马音韵,是以我三人便停留久了!黄衣人道:说得好…突地沉声道:真的么?铁莺铁飞琼大声道:不是真的!

展梦白微微一笑,忖道:这女子倒是心直口快的很!只见她面容柔中带刚,黑里带俏,也算是个美人。

黄衣人亦自微笑着道:好!既然这话不是真的,真的话是什么?我倒要你说来听听。铁飞琼看了看她两位师姐,道:说出来好么?石灵筠轻叹道:他们信么?

铁飞琼道:只要我说的是真话,别人纵不相信,这位穿黄衣服的朋友一定会相信的。黄衣人微笑道:不错!目光大见和悦。

银莺欧阳妙缓缓道:我姐妹本来早已想将事实说出,但说出后,却又怕伤了他们本门中的和气。黄衣人道:无妨!

此刻众人虽然还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但却都只觉他每说一句话,都有着一种自然的威仪。

铁飞琼大声道:我三人近来被大师姐管住,足迹极少下华山,此次为了小师妹的事,她…欧阳妙乾咳一声,铁飞琼立刻改口道:此次既然来到江湖,便想见识见识那闻名的铜鼓、玉带。她手指一指那长髯僧人,接道:那知他竟不肯,是以我便立下决心,要将那铜鼓、玉带偷出来瞧上一瞧。长髯僧人厉声道:你…

铁飞琼不容他插口,接道:我强拉着师姐,窥伺在方丈室四周,只见那老方丈送完了客,便一直耽在屋里。直到天黑,方丈室仍一无动静,我等不及了,就偷偷溜到后面去看看,那里正好有一株大树…长髯僧人变色道:那树上竟可看到方丈室的动静么?铁飞琼道:自然。

黄衣人道:你看到了什么?

铁飞琼道:我看到一个灰眉的和尚,在方丈室里。黄衣人、展梦白对望一眼,心中微动。

长髯僧人道:那是我四师弟。

铁飞琼道:我隐约听到你四师弟对老丈说:师兄你真的不答应?!老方丈只摇了摇头,也不答话!长髯僧人扬眉道:答应什么?

铁飞琼道:前面的话,我都没有听到。

展梦白此刻已动了好奇之心,抢口问道:后来呢?铁飞琼瞧了他一眼,道:后来那灰眉和尚就突然站了起来,满面俱是怒容,呆呆地站了半天。石灵筠叹道:我恰巧在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彷佛正在决定一件极为重大之事,过了半晌,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一张鲜红的字笺,直飞到那老方丈面前!众人的心头俱是一惊,展梦白脱口道:

死神帖!

石灵筠轻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们还未想到这是死神帖,只见那老方丈看到红纸后,肩头突然一耸!铁飞琼接道:只因他是背着窗子,是以我们也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见你四师弟突然身子一动,自老方丈座下的床下,取出两方玉匣,四下看了一眼,就飞身而去,我心里又是奇怪,又是后悔,奇怪那老方丈为何不动,后悔自己来迟一步,竟让他先取去!她叹了口气,又道:到此刻我才知道,原来那时老方丈已中了情人箭,立刻便死了!石灵筠接道:我们居高临下,室中事本看得极为清楚,但那情人箭是怎么发出来的,我们三人却未见到!华山三莺目光一转,眼中已露出惊怖之色。

只见长髯僧人面上阵青阵白,突地厉喝一声,道:你三人假祸于他人,也不该在我四师弟头上!铁飞琼冷笑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事实却是如此,我们在那塔上,便是想等他回头,抢下铜鼓玉带!长髯僧人面上青筋,根根暴起。

银莺欧阳妙道:你若不信,只有将他寻回来,让我们当面与他对质,看看是真是假?长髯僧人怒道:好!

他身子一转,便待转身而出!

黄衣人目光深沉,突然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么?长髯僧人停下脚步,道:总可寻到的。

黄衣人长叹道:纵然寻到,他也再不能说话了!长髯僧人回转身子,面色已变为惨白,颤声道:他…他…长髯不住波动,显见身子也颤抖起来。

黄衣人沉声道:你四师弟身中情人箭,早已气绝而死!此刻他的身,还在山巅留云亭里!长髯僧人身躯大震,倒退三步,噗地一声,跌坐到椅上,突又大喝一声,长身而起!

华山三莺此刻亦是大惊失色,齐声道:他死了?长髯僧人厉声道:我四弟已中情人箭而死,你三人竟敢说这两枝情人箭是他放出的!厉喝声中,五指如钩,抓向铁飞琼面门。

黄衣人突地轻叱一声,道:且慢!一手把住了他的脉门,长髯僧人顿觉全身劲力皆失!

他咬了咬牙,颤声道:她的话你难道相信了么?黄衣人叹道:她三人看到灰眉僧乃是以情人箭杀人的凶手,但我却眼见他被情人箭所杀,此事说来,委实令人难信!长髯僧人怒道:呆子也不会相信!

黄衣人缓缓道:我却相信了!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道:你…你…

黄衣人道:我想来想去,此事实可解释,是以无法不信,但另一事却连我也无法解释了。长髯僧人怒极冷笑,道:那样不具情理之事,你都可以解释,世上还有什么你不能解释的事?黄衣人目光望向华山三莺,沉声道:此等既是你等眼见,为何不早说出,难道真是怕他们伤了和气么?欧阳妙轻轻一叹道:不是!

她只觉这黄衣人思想锐如尖刀,大有穿入别人心底之妙!

黄衣人道:倒底为了什么?

欧阳妙道:自从家师死后,大师姐接掌门户,便严禁师妹们过问别人门派中的私事!黄衣人颔首道:这就是了,我也曾听人说起,昔年华山掌门人之死,便是为了多管别派的闲事。欧阳妙叹道:我姐妹没有弄清他师兄弟间究竟有何纠纷,更不敢违背掌门人之命,是以迟迟不愿说出此事!长髯僧人大声道:这件事既已解释清楚,那件事倒底该如何解释,贫僧正要洗耳恭听!黄衣人目光一扫,道:灰眉僧受制于情人箭,被迫回山来索取铜鼓、玉带,但老方丈执意不允,于是灰眉僧便以得自情人箭主的情人箭,将老方丈暗算而死!长髯僧人厉声道:为何他也死在情人箭下?黄衣人叹道:自是他将铜鼓、玉带如约送到后,情人箭主又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将他一箭杀死!他三言两语,便将一件别人眼中无法解释,奇异已极的事,解释得清清楚楚。华山三莺不觉大是钦服!

长髯僧人呆了半晌,黯然长叹一声,喃喃道:敝门不幸…敝门不幸…突地放声痛哭起来。

他偌大年龄,哭得却甚是伤心,展梦白想到他方才那样冲动的言语行事,看到他此刻的形状,便知道此人虽然身在佛门,却仍是条血性汉子,展梦白与他同是同仇敌忾,此刻更起了相惜之心,不禁轻轻一拍他肩头,长叹道:大师休得伤心,展梦白定为你寻回宝物,复仇雪恨!铁飞琼道:我若知道情人箭主是谁?先就一箭将他杀死!不过…铜鼓、玉带我也要先瞧它一瞧!展梦白道:那情人箭主是谁,你知道么?他听得这女子说话如此任性天真,嘴角不禁泛出一丝笑容!

铁飞琼两眼一瞪,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不成?黄衣人道:此事之后,那情人箭主虽未现出迹象,但已露了线索,耐心查访,不难寻出!铁飞琼道:对了,只要看到他身上有那诸葛铜鼓、东坡玉带,那人就必定是那情人箭的主人!石灵筠冷冷接口道:他难道还会终日将那铜鼓、玉带带在身上,让你看到不成?铁飞琼楞了楞,半晌说不出话来。

黄衣人沉声道:今日来到金山寺中的,大多俱是武林中人,这许多人之中,必定有人与情人箭有关!铁飞琼抬起头来,大喜道:对了!

长髯僧人痛哭已止,缓缓道:此事发生之后,二师兄铁骨便立刻赶去镇江,要将今日到此之人,全都请回!黄衣人颔首道:这一着棋你们倒下对了,若有谁不肯回来,显然他必定是做贼心虚。展梦白突然转过身子,走向门外!

黄衣人大奇道:小兄弟,你去那里?

展梦白道:我去后山看看风景!

黄衣人目光一转,大声道:你可是不愿见那萧家姐妹,是以不等他们回来,便要走了?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已跨出门外,道:正是!黄衣人突地冷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还怕见两个妇人女子么?展梦白突地驻足、转身,大步走了回来,坐到椅上。

铁飞琼秋波一转,轻轻道:什么都不怕,就怕激将!展梦白只当没有听到,银莺欧阳妙狠狠瞪了她师妹一眼,但目光中却也不禁有些笑意。

只见那长髯僧人满面悲怆,坐立不安,在室中走来走去,黄衣人却扯了一方布幔,盖到老方丈的体上。

炉中添了檀香,氤氲的烟云,弥漫在众人眼前!

长髯僧人彷佛突地想起了一事,大步走到门外,吩咐了几个弟子,到留云亭去抬下灰眉和尚的尸体。

他满心紊乱,回到室中,仍是坐立不安,忽听一人大叫道:二师叔回来了!二师叔回来了!众人心头一跳,长髯僧人已飞步出门!

展梦白目光炯炯注视门户,心头砰砰跳动。华山三莺又何尝愿意见到萧家姐妹?连忙远远避到角落之中。

只听脚步之声渐近,两个面目陌生的锦衣大汉,当先走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便站在一边!

接着,又鱼贯走入三个长衫汉子,抱拳四下一揖,神情彷佛甚是和气,看来竟不似武林豪士,倒像是做买卖的商人。

展梦白心情更是紧张,只听门外笑道:原来展兄也在这里!九连环林软红神情潇洒,飘然而入。

然后是一个瘦骨嶙峋,满面皱纹的老和尚,陪着那武林名医秦瘦翁缓步而入,口中连连道:惊动!惊动!秦瘦翁面色深沉,满脸不愉神色,冷冷瞧了展梦白一眼,笔直走到云床前,掀开布幔,凝神而注!

瘦骨嶙峋的僧人正是金山蓝寺铁骨大师,此刻他满面俱是期望之色,轻轻道:还有救么?秦瘦翁冷哼一声,放下布幔,回身坐了下来,冷冷道:老夫纵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铁骨大师黯然一叹,面容彷佛又苍老了许多。

展梦白仍然凝注着门户,只见那长髯僧人大步而入,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问道:没有人了么?长髯僧人面容凝重,道:今日曾来过敝寺的贵客,此刻全部已到此地,只除了那萧家姐妹!展梦白变色道:为什么?

铁骨大师瞧了他一眼,沉声道:帝王谷的宫主不愿再来,贫僧纵有天胆,也不敢强劝!两个锦衣大汉对望一眼,一人面带刀疤,诧声道:想不到那两位姑娘,竟是帝王谷的宫主,在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秦瘦翁冷冷道:想说什么,便说出来!

刀疤大汉道:没有什么?只不过在下临走时,还见到她们两位又回到山上,在下还以为她们是出来游山的富家千金哩。长髯僧人变色道:又回到山上?何时走的?刀疤大汉:何时走的,在下便不知道了!

铁骨大师、长髯僧人齐地颜色大变。

秦瘦翁冷冷笑道:妙极!妙极!

黄衣人突然自暗影中走出,道:相烦大师为我引见引见这几位朋友。语声冰冷,目光也冰冷。

铁骨大师一望他面色,不禁心头一寒,道:这两位乃是少林俗家弟子,人称河南双义。锦衣大汉不敢去看黄衣人面容,连声道:不敢。三个长衫客齐地躬身一礼,年龄较长一人陪笑道:在下战中南,吾弟战中左、战中北,俱是四川的药材贩子,只因行道艰难,是以也练过几天把式,只是却挡不起行家的法眼。展梦白动念忖道:这三人看来毫不起眼,却想不到竟是与唠山三雁齐名的蜀中三鸟!只听九连环林软红也报了姓名,黄衣人目光一扫,眼中微微露出了失望之色,悄悄退了回去。

铁骨大师黯然道:敝寺遭此惨变,惊动各位前来,只想请问各位一句,今日可曾见到什么人曾与我四师弟独自说话?他方才已听长髯僧人将此间情况说了,是以此刻如此相询。

九连环林软红沉吟道:彷佛都曾有过。

铁骨大师惨声道:此仇不共戴天,但望各位仍本着侠义之心,助我援手,查出仇人,访回宝物…长髯僧人满面俱是悲愤之容,突地大喝一声,道:师兄你还说什么?这个仇已无法报了!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师弟,你…

长髯僧人嘶声接道:师兄!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仇人是谁?难道你还想复仇?铁骨大师黯然一叹,垂下头去。

秦瘦翁微微笑道:久闻神机大师料事如神,如今既已猜出了那恶魔是谁,何不说给大家听听?华山三莺听得这长髯僧人竟有神机之名,不禁各各对望了一眼,腹中暗暗好笑。

只听神机大师嘶声道:此刻是谁不肯前来?武林中有什么地方配制得出情人箭?难道还要我说出口来!秦瘦翁笑容一,道:是了,久闻帝王谷主人,平生最喜珍宝古玩,今日想必…突地住口不语。

他言下之意,不说别人自也知道,只见众人俱都耸然动容!心下齐地忖道:难怪情人箭的威力那般霸道,来历那般神秘,原来是帝王谷制出的,天下除了帝王谷外,又有谁制得出如此神的暗器?要知帝王谷本来就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地,神秘的地方,制出神的暗器,自是合情合理之事!

神机大师嘶声道:敝寺不幸,有了这种仇人,以敝寺之力万难与帝王谷相抗,贫僧们也不敢求各位相助,只有…只有感激各位此刻前来的盛意!突地伏身地上,不住磕起头来。

众人俱是面色沉重,心头黯然,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战中南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兄弟虽想稍效棉薄,但力量…唉,贵寺大变,不敢再扰,我兄弟就此告辞了。黄衣人流目四望,目光正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突地沉声道:骤下定论,必然有错!神机大师道:此事再无错了!

黄衣人道:必需再加探查,才能…

话声未了,突见展梦白狂呼一声,飞步而出!

铁飞琼曾经偷偷瞧了他几次,只见他一直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木立当地,神色间难看已极!

此刻见他突地狂奔而出,不禁惊唤一声,竟要追去!

欧阳妙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你要做什么?铁飞琼道:他好像疯了的样子,莫要生出事故!欧阳妙道:你放心,已有人追出去了!

铁飞琼四望一眼,那神泌的黄衣人果然又不见踪影,她呆了一呆,长叹道:此人究竟是谁?好快的身法!众人群相夫色,秦瘦翁皱眉沉思,似乎也在思索着那神秘黄衣人的来历,刹那间突见四个灰袍僧人飞奔而入。

铁骨大师叱道:什么事?

灰袍弟子惶声道:留云亭中,找不着四师叔的身!铁骨、神机更是惊惶,四目相对,愣在当地!

事情的复杂奇异,使得室中斗然变为死一般寂静!这江南第一丛林金山寺,更已落人愁云惨雾之中。

展梦白奔出了弥满愁云惨雾的金山寺,也无人拦阻于他。

他飞掠下山,奔至与船夫约好之地,跃上了那艘他自镇江雇来的小舟上舟头炉火早已熄灭。

展梦白脚步不停,呼道:船家,启船!

他奔下船舱,目光动处,心头不禁一跳——

原来那黄衣人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船舱中,微笑道小兄弟,你与我一年之约,还未到时候,便要独自走了么?展梦白长叹一声,坐了下来,颤声道:晚辈方寸已乱,无法再陪着前辈纵情遨游山水了。黄衣人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我想来想去,那神机和尚的话实在猜得不错,是以此刻心急如焚,要赶到帝王谷去。黄衣人道:以你此刻的武功,到了帝王谷,仍是遭人冷眼,何况你早已与我有约,要同去帝王谷的。展梦白黯然道:此时与彼时不同,晚辈也不能践约了!黄衣人道:为何不同?

展梦白目中光芒闪动,道:那时我与帝王谷并无深仇,又不知道仇人的下落,是以可以陪伴前辈。他胸膛一挺,厉声道:此刻既知仇人下落,我便已身不由己,前面纵有刀山火海,我也要赶去复仇!黄衣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力量还不足以复仇,纵然赶去了,岂非也是白白送死!展梦白截然道:我既可为复仇而生,便可为复仇而死,纵然力不能敌,也要血溅当地!船已启仃,黄衣人望着船窗外的烟波江水,又自默然半晌,突地回头过来,道:你可寻得着帝王谷所在之地?展梦白呆了一呆,目中不禁流下泪来,颤声道:前辈若怜悯我一番苦心,便请前辈带我到帝王谷去!黄衣人沉吟道:带你到帝王谷去?

展梦白流泪道:只要前辈能指点我帝王谷所在之地,晚辈纵然死了,也感激前辈的大恩。黄衣人长叹道:好一个倔强的孩子…唉,我可以带你去帝王谷,却怎能看你去送死?展梦白失望长叹一声,垂下双目。

只听黄衣人缓缓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事,我不但带你去帝王谷,还可传授你一些克制帝王谷的招式!展梦白精神一振,朗声道:只要是弟子力所能及之事,便是赴汤蹈火,弟子也不会皱一皱眉头!黄衣人道:你到了帝王谷后,必须要先见着帝王谷的主人,为我传交一讯,才能动手复仇!展梦白忖道:也不迟在这一时半刻之间!当下截然道:若未见到主人,弟子绝不肯死!黄衣人道:去帝王谷前,你先须陪我至少室嵩山一行!展梦白迟疑半晌,也答应了。

此刻他复仇有望,但觉胸中热血奔腾,不能自己。

黄衣人遥注着窗外,突又缓缓道:世人一生之中,总有一个最最敬佩之人,他无论多么倔强,只要听到此人的话,也定必遵从…小兄弟,你一生中最最敬佩的人,可以告诉我么?展梦白黯然道:他已死了!

黄衣人道:除了你爹爹之外,还有谁呢?

展梦白沉吟半晌,道:弟子无法出口。

黄衣人大奇道:为何无法出口?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对弟子恩情如此深厚,此刻只要前辈吩咐一句,无论何事,弟子都必定遵从!黄衣人目光一闪,仍然追问:我也不算,还有谁呢?展梦白沉思半晌,霍然抬头道:先父平生最最敬佩信服的,便是武当山的掌门真人玉玑道长,先父生前,常对弟子说起玉玑真人的神剑侠胆,天下无双,行事更是正直,先父敬佩之人,晚辈自也敬佩的!黄衣人淡淡哦了一声,目光仍然遥注窗外。

展梦白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忖道:他武功机智,侠心铁胆,无一不令人敬佩,为什么他的言语行事,看来总令人有些奇怪呢?思忖之间,突见烟波上急地驶来一叶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