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沟通黄河两岸,仿佛一块磐石,阻隔在河内与洛阳之间,这是黄河南北的一处重要渡口,乃兵家必争之地。
只是如今,经历了连绵大战,董卓火烧洛阳之后,孟津也无法幸免,成为一片废墟。是各种野兽盘踞的庇护之所。
直到十余日前,一支大军逶迤前来,重新占据了这片废物。孟津残破的城头上,才重新飘扬起一面火红的战旗。
孟津城中,一处还算完好的破败宅邸之内。曹仁正在烦躁踱步,时不时,就要抬眼望向河内的方向,自语几句。
“史校尉,丞相的书信还没过来吗?”
最后,曹仁看向了角落处端坐的一名战将,此人三十余岁,面皮白净,不苟言笑,看上去仿佛一个饱学的儒士,而不像一个武将。
事实上,史涣的武艺并不出众,他依靠的,是对曹操的忠心,是曹家起兵的老臣,随着曹操发迹,一路走到这一步。
听了曹仁的话,史涣却是无奈一笑,摇头道:“曹将军,这已经是你今日问的第七遍了从洛阳到许昌,最快也需要两日。在等等吧!”
“等,等!对面的河内,可都要火烧眉毛了!我听说,那袁绍这次派了并州军过来,那杨丑,可不见的是吕义的对手!”
曹仁的性格有些火爆。说起河内之事,显得很有些急躁。黝黑的脸上,胡须乱抖,恨不能现在就杀过去。
听到吕义的名字,史涣也是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此子倒是特别,上次在泰山惹下那么大的祸事,丞相都以为,并州军算是走到头了,谁知道,他如今竟然又是出现!”
咚咚咚…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外过来,随即,就见到一名身高近丈的悍将,急吼吼的冲了过来。大声道:“将军,那杨丑派了使者过来!”
“什么!”曹仁与史涣都是惊起,慌忙传召,命士卒把使者速速带上来。
“曹将军,救命啊!我主危矣!”
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卒被带了进来,此人面目狰狞,绝非善类。此刻却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背上甚至还有数处箭伤。见到曹仁,立即下拜,从怀中掏出一封带血的书信。
曹仁动容,他认得此人,曾经见过一面,当时,杨丑刚刚被策反,派了这人过来联络曹仁,寻求庇护。
“信上说什么,那吕义打到哪里了?”史涣见曹仁拿着书信,脸色阴晴不定,不由问道。
“已经杀到射犬!杨丑万余残军,全部龟缩城中,正死守待援!”曹仁牙齿咬的咯咯响,把信丢给史涣,随即怒吼一声,大骂道:“一群废物,这才几天,竟然就被人杀到城下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次出动的,似乎是两千并州狼骑,河内无大将,打不过吕义也说的过去!只是河内之事,我们当速速告知主公,请他定夺!”史涣还算冷静,虽然心惊并州军的强大,但并没有着急。
“两位将军,不能等啊!并州军太凶残,射犬城中,已经是人心惶惶,我家将军都快要压不住了,只能与众将约定,曹军三日内必来,若是两位将军不去,河内危矣!”
小卒劈劈啪啪,痛哭流涕,向两人苦苦哀求,述说射犬城中的微妙处境。
曹仁的脸色立即狂变。史涣也觉得心惊。他们没有怀疑小卒的话,因为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
“不能等了,杨丑弑主,立足未稳,如今又被吕义战败,若是我们不去救援,城中定然生变!”
曹仁想了想,沉声说道。命人带小卒下去休息,调养身体。
“可是,主公吩咐,若见袁军出动,当就地待命,等后续兵马到齐,才好渡河!”史涣还有些犹豫。觉得应该紧遵曹操军令。
“哼!我军中有万张强弩,还怕他区区两千骑兵不成!不必多言,来人,传我军令,全军拔营,准备渡河!”
“这…好吧!”史涣想了想,也觉得己方站着优势,更怕河内真的沦陷,坏了曹操大事,只能把收到的书信密封,派了快马,送去许昌。
随即,孟津曹军闻声而动,孟津渡口,战旗飘扬,枪戟如林,一群群士卒,神情冷酷的拥挤在渡口边上,大声的喧哗,或者叫骂,透着一股凶悍。
不远处,曹仁身穿一件火红色的战甲,骑着一匹雄壮的辽东战马,正冷冷的注视着黄河对岸。
“将军,渡船已经准备好了,该让那一队先过去?”史涣策马跑了过来,朝着曹仁拱手,恭敬的问道。
“传令,命魏续领本部人马为前锋,速速渡过黄河,一路大张旗鼓,务要要最快时间,令吕义知道!”
曹仁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大声发令。
史涣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道;:“将军此计甚好,没准我们不发一兵,就能解了射犬之围!”随即,立即转身,传达军令。
半个时辰后,一支约莫有着两千人的曹军乘上大船,划动船桨,朝着黄河北岸不断逼近。
见到曹军渡河,北岸一处密林之内,一名骑兵火速上马,脸上带着仇恨,飞速的朝着军营跑去。
“什么,你确定,打头的是魏续!”
中军帅帐,吕义神色阴沉,大声咆哮,双目之中,有着丝丝血光在闪烁。魏续,与吕布有着内外之亲,乃吕布最信任的战将。
也就是此人,当日下邳城中,与侯成等人勾结,临阵倒戈,害得并州军差点覆灭。吕义恨不能把此人乱箭穿心。
一听说曹军居然用魏续做先锋,吕义恨不能现在就杀过去,与此人生死大战 “吼!”
军营之外,无数士卒在狂呼,嘶吼,状若疯魔。吕义没有隐瞒这则消息,当即传遍军中。立即引发了士卒狂暴。
很多士卒当场撕裂衣衫,露出满布伤痕的上身,放声大吼。如同野兽一般。
“主公,那魏续在哪里,末将请令,现在就去诛杀此人!”张辽大怒而来,如同威猛的狂狮,行走之间,大地都在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人来的正好,我正要取他性命,祭奠温侯在天之灵!”高顺闻讯而来,他神情冷漠,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有的,只是刻骨的仇恨。
他抬眼,眼神空洞,却有寒芒闪烁。冷然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眭固一眼,立即就让眭固如同受惊的白兔,恨不能拔腿就跑。
“高兄,你太冷了,可不要吓着了我们的小白兔!”
臧霸哈哈大笑,大步流星赶来,先是揶揄了眭固一番,随即神色一冷,朝着吕义拱手,沉声道:“主公,末将自从归顺,未有寸功,这个魏续,就交给我吧!”
“不行!此人,只能由我们亲自诛杀!”
高顺张辽同时反对,口气很肃杀,他们同时站出来,联手反对臧霸。
“哼,战场之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谁撞着了,就是谁的!”孙观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与臧霸站在一起,眼神毫不示弱。
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看的一旁的眭固心惊胆战,暗道并州军,果然都是疯子,自动站远,不想太靠近。
“好了,好了,你们吵有什么用,一切还须主公做主!”陈宫打起了圆场,不想让双方闹僵!又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吕义。
吕义面色冷漠,并没有阻挡手下的争吵,魏续再次出现,这个消息太惊人,他需要给大家一个时间消化。
看到众将渐渐安静下来,吕义才缓缓开口,冷笑道:“曹军这一手,倒是玩的漂亮!”
众将闻言,都是身体一震,露出一丝沉思。
“主公是说,这个魏续,是曹仁故意派出来的?”孙观经历了上次的发狂,老实了许多,他仔细揣摩,发现了一点端倪。
吕义点点头,解释道:“这个计策很简单,却很有效,曹仁抓住了我们对魏续的仇恨,希望用他引诱我们,好给城中的杨丑争取喘息的时间!”
“这么说,曹军,上当了!”张辽高顺目光一闪,都是露出兴奋之色。他们并不是莽撞之人,只是刚才突然听到魏续的消息,有些失态,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主公,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办?”臧霸忍不住问道。他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够立一场大功。彻底奠定自己在并州军的地位。
吕义没有说话,看了眼眭固,先是派人安抚住躁动的军卒,随即,带着众人一起进入帅帐之中。然后看向陈宫,
“军师,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陈宫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如今曹军已经渡河,最紧要的,是想办法截断他们的归路,至不济,也要烧掉他们的船只,只有这样,才能与渡河的曹军一战,否则,一旦后续的曹军上来,我们只能固守射犬,等待河北的援军!”
“军师说的没错,只是曹军渡河,肯定会优先保护渡船,而且,对岸的孟津,肯定也会有大量的船只停靠,我们想要截断曹军后路,似乎不太可能!”张辽思考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吕义也听到直点头,根据探子的消息,曹军渡河的人马,恐怕有一万人,看上去都很精锐,不是寻常的杂兵。
偏偏河内的降兵虽多,真正能战的没有几个。守城还行,野战明显不会曹军的对手。
“要是袁尚那一万兵马过来就好了,只是估计他现在正等着我的好戏!”吕义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痛,
曹军是他主动引过来的,当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曹操早晚要渡河,与其等到曹操集结大军,倒不如各个击破,先引诱一部分曹军过来。
可是现在引诱过来了,吕义又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的实力似乎还不够强,若是真的跟曹仁硬拼,最多也是个两败俱伤。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现在的并州军,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损耗。
帐中,一时间都是陷入了沉默之中。众将都是皱眉,露出沉思之色,但每个人的目光都很坚定,魏续在前,没人愿意放过诛杀他的机会。
吕义,同样也不能!
该如何做呢?吕义的目光,从众将的脸上已开,低头看着中央的一个巨大沙盘。这是他按照地图,命人临时做成的,上面标明了河内至孟津一带的山川地理。
突然,吕义的眼睛一亮,指着一处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黑点,“这是什么地方?”
众将纷纷看过去,随即摇头,他们虽然对河内熟悉,但是那块地方,实在太偏僻,谁也不认识。
眭固却是迟疑了一阵,皱眉道:“这地方,似乎一个野渡,我记得当初孟津被毁,张太守曾经打算在北岸开了新渡口,只是地势太复杂了,最后没有成功!”
“这么说,这是一个野渡!”陈宫的眼睛微微发亮,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他凑过来,细细的琢磨一番,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主公,我有计策了!我们不如从野渡过河,打下孟津,只要孟津一下,曹仁失了后路,肯定会大乱,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不行啊,诸位将军,那地方不能过去,水流湍急,山势也很险峻,一不小心,落入水中,就是一个死字!”
眭固还指望吕义引荐,投入袁谭帐下,此时急忙起身,说出野渡的可怕之处。
眭固所说的渡口,靠近野王,也叫野王渡。是原本张扬当初选择,准备用来屯兵,作为进攻司隶的跳板。
只可惜,哪里的地势太险峻,两岸全部是险峻的高山,中间一条湍急的河流,奔腾的河水呼啸而下,一个浪头,甚至就能让一艘大船倾覆,张扬只能放弃。
唯有孟津处,地势平坦,水流平稳,是两岸最佳渡口,可以屯聚重兵,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吕义,却是偏偏看中了这个野渡。
“吕将军,真的不能从这里过去啊,那里的水很湍急,一不小心,整船人的性命都要丢掉,而且,就算人过去,粮草,军械,这些也带不过去!”眭固还在劝说,希望吕义改变主意。
吕义却是摇头,沉声道:“不行,这次曹仁渡河,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特别是他以魏续作为诱饵,很明显,是打着激发我们的仇恨,从而跟他展开正面决战。没有万全的把握,曹仁怎敢如此!”
“主公说的没错,我也在担心这个,我并州军铁骑无双,曹仁肯定有所准备,若是曹军之中带着大量强弩,恐怕我们要吃亏!”陈宫眼神灼灼。里面闪烁着睿智之色。
他的话,立即就让很多人震惊,觉得浑身冒汗。若是曹军真有大量强弩,那绝对是对付骑兵的利器,就是当初的杨丑,也是打算靠着强弩,与并州军周旋。
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盯着野渡,神情很凝重。
“我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从这里成功渡河!”吕义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曹军来势汹汹,这还只是第一波,若是正面决战,并州军没有太多的胜算,若是能够突袭孟津,切断曹军的粮道,曹仁肯定会立即退兵。
而且,失去了孟津的粮草,曹操就是想要再次进攻河内,似乎不太可能。吕义若是记得没错,曹操的手中,一向都很缺粮。
他的心中,隐隐的更有一个猜测,官渡之战,看似要一年后才会爆发,但是从袁曹两家的举动看来,恐怕两边早就是默默准备。
袁绍在聚兵,曹操,自然是在聚粮!
相通了其中的关节,吕义信心大增。沉声喝道:“高将军,臧将军听令!”
“末将在!”
高顺臧霸一起起身,满脸郑重之色。
“臧将军,我命你带领河内降卒,打着我的旗号,在距离曹军十里之外扎下营寨,吸引曹仁的注意!眭固将军,你的兵马,也暂时交给我们指挥!”
“主公放心,只要末将一息尚存,曹军就不能前进一步!”臧霸满心激动,河内降卒,加起来也有万把人,虽然战力低下,防守却还是绰绰有余。
眭固也明白事关重大,不敢拒绝。也是点头,表示赞同。
“高将军,我命你带着狼骑兵配合他们,当然,最主要的,是给我盯紧了魏续,他既然赶来河内,就不要回去了!”吕义寒声说道,拳头捏的啪啪响。
高顺没有说话,只是重重一点头,眼中,却是露出一丝森冷的寒芒。
“张将军,你与我带着陷阵士,我们立即过去野渡那边。”吕义深吸气,平稳自己狂跳的心,大声说道。
“主公,你也要去!”陈宫脸色一变,有些担心的看了吕义一眼。眭固更是眼神惊恐,觉得吕义真的疯了。
“没错,我也要去!我与张叔,乃军中最强者,孟津的情况,大家又不是很清楚,万一那里有大将镇守,多一个人过去,也多一份保险!”
吕义脸色凝重的说道。他心中清楚,曹操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文臣武将,这一点,哪怕是雄霸河北,号称天下第一诸侯的袁绍,都是无法相比。
他可不希望,历经艰险渡过黄河,却在孟津城下折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