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儿女情怀 伊风正为“去”“留”矛盾,辣手西施却瞟了萧南苹一眼,转向他“噗哧”笑道:“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留在这里,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说走,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婆婆妈妈的?”
火神爷姚清宇也笑道:“老弟!你我一见如故,咱们这两天可要好好盘桓盘桓,要是你老弟再推辞的话,可就显得瞧不起我了。”
他笑声爽朗:“过几天,你我一起去终南山。哈哈!大约又是场热闹,听说有许多人都要借着这机会去露露面哩!”
一门一派的掌门人,大多是承继的,这种推举掌门人的大会,定是有着特别的缘故,在武林中并不多见,而这种龙蛇混集的场合,也并不只是选选掌门人那么单纯,定有许多事故发生。
是以火神爷笑道:“定有热闹好看。”
伊风叹道:“小弟原想在会期之前,赶到终南山,因为…”
他又长叹一声:“小弟曾誓言如不雪耻,再也不以‘吕南人’之身份出现…”
谷晓静接口道:“你是怕人家认出你的真面目,奇怪你这死了的人怎么又突然复活,是不是?”
她娇笑一下,又道:“那你这真是多虑了,这还不好办——”
她指了指始终凝视伊风的萧南苹,又道:“现成地放着这位萧三爷的千金在这里,只要她在你脸上动动手,我怕连你自己都不见得认得自己了。”
火神爷一拍大腿,笑道:“还是你想得出来。”
伊风在这种情形下,可也不能再说推辞的话,遂道:“如此只有麻烦萧姑娘了。”
目光一转,正和萧南苹的眼睛一触,只觉她明如秋水的双瞳里情意脉脉,心头不禁一热。
但万千思潮,瞬即翻涌而起,竟忘了将目光移开了。
萧南苹粉颊上似乎微微一红,低下头去,轻轻说道:“这不算什么。”
火神爷放声一笑,原来萧南苹此刻仍是男装,做出这种小儿女羞答答的样子来,实在有些滑稽。
谷晓静也娇笑着站起来,道:“这才像男子汉,你折腾了半夜,我去替你们整治些吃食去。”
春葱般的纤指一指姚清宇,佯嗔着说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去帮忙。”
姚清宇苦笑道:“你总是放不过我。”
转首向着伊风:“老弟稍坐,我马上来。”
伊风望着这一对夫妻的背影出神,思潮又不能自禁地回到江南,他自己那在苏州城里,曾有和这个家一样安适、恬静的家,想起了那一段和这对夫妇一样温暖而愉快的生活。
于是他长叹了口气。
目光转到窗外,窗外是个并不太大的院子,院子里一座花台,中间植着些芍药,两旁是天竺腊梅和一些海棠、草花,因耐不着严冬而凋零得只剩枯枝。
但是那天竺子,顶上仍有垒垒的结实,颜色那么红,配着翠色的叶子,更显得那么鲜艳,在这群花凋零已尽的季节里,只有这天竺子仍傲然于西风里,一枝独盛。
人永远无法脱离他旧时的回忆,即使他能完全斩断过去,但“过去”仍会像影子似地依附在他后面,一有机会,就侵向他的心。
伊风落寞地回过头,他几乎已忘记了这室中除了他之外,还另有一人存在,但他终究回到现实中来,终究看到了她。
那是一张满含着同情与了解的美丽的脸,在这一瞬间,伊风突然发觉自己非常需要这份了解与同情,心中不禁又一动。
只是他久经忧患,心中的翻涌并未在他的脸容上表露出来。
静寂,使得风吹过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出来。
风中,有院中腊梅的清香气息,伊风笑道:“萧姑娘可喜欢梅花?”
萧南苹却又展颜一笑,垂下颈去。此时的无声,已胜千言万语!
人们在寂寞的时候,最容易接受别人的情感,而伊风此刻正是寂寞的。
突然,又有一串银铃般的娇笑,打破了这静寂。谷晓静手中托着个大大的红木盘走过来,笑道:“你们俩人别在这里发呆了,快吃些热粥挡挡寒气。”
眼皮一眨,却又“唷”了一声,道:“我们这位女魔头,怎么脸都红了,是他欺负了你是不是?”
萧南苹站起来一顿脚,不依道:“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脸却越发红了,目光竟不敢去看伊风。然而眼角却又有意无意间,瞟他一眼。
伊风只觉得有些迷惘,心里又有些甜甜的,在此刻,他几乎已全然忘了过去。
他似乎已将生命切成两段,像蚯蚓一样,只保留着一段在生活着,在追逐着一些可以治愈自己创口的事物。
于是他就在这恬适的家庭中呆了下去。享受着他已久久未曾享受过的恬静,也领略着他久久未曾领略了的少女的眼波。
过了两天,火神爷家里突然热闹起来。
萧南苹便从囊中取出一个面具来,薄薄的竟是人皮所制。这种“人皮面具”在江湖传闻已久,但伊风可从来未看见过,此刻一看,毛骨不禁悚然。
那面具上有几个小洞,想必是留下耳、鼻、目、口等几个气孔的地方,伊风虽然须戴上这种人皮所制的东西,心中难免有些恶心。
但萧南苹为他戴上后,又化了些工夫,在他面颊和面具之间,加了些东西,他自己对镜一照,果然不认得自己了。
于是他就坦然走出大厅,去和那些到“火神爷”家中来拜访的武林豪士见面,那其中自然也有伊风的素识,但谁也认不出他来。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伊风和萧南苹之间的形迹,自然亲密了许多。
这些武林豪士都在奇怪,这素来冷若冰霜的潇湘妃子,怎地此刻却会对一个在武林中无藉藉之名的人如此青眯?
这些武林豪士络绎不绝,一天总有十余个到这“火神爷”家里来,原来都是经过此间,往终南山去参加那推选终南掌门的盛会的。
有几个和姚清宇友情较深的,就留了下来,准备和姚清宇一齐上路。
但来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些草莽豪士,武林中九大宗派门下的弟子,却一个未见。
伊风微觉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此刻,他竟不再急着上终南山去,但会期日近,火神爷却已在检点行装,准备动身了。
于是伊风也只得收拾精神,离开这温柔之乡。
天色仍然很冷,满地仍有霜迹。
伊风放眼望去,前面是重重叠叠的山峦,一直堆到云霄。灰色的天空很低,重重叠叠的云层,一直垂到山腰。
这就是终南山。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骤奔来,笔直对着他们的方向。
伊风双眉一皱,微微侧身,已有几匹马箭也似的从他们身侧奔过去,飞扬起新溶的雪水。
谷晓静娇骂一声。火神爷倏地抢前一步,刷地一掌,劈在那最后一匹马的马股上,那马惊嘶一声,人立了起来。
马上人一带马缰,将受惊的马转了个圈子,两条腿生了根似的挟在马鞍上,皮鞭一挥,口中怒叱道:“杀胚!”
鞭梢一转,朝姚清宇打了下去。
火神爷浓眉一立,冷笑声中,脚步一转,竟从鞭影中抢前两步,铁掌一扬,又切在那匹马的脖子上,这一掌更是用了八成真力,这匹畜牲再也禁受不住了,一个颠沛,被马上人的大力一压,“噗”地倒在地上,马嘴喷出白沫来。
马上人身手极为矫健,此刻已腾身而起,口中怒喝道:“不长眼睛的杀胚!活得不耐烦了吗?”
脚尖一点马鞍,刷刷,又是两马鞭,带着呼哨之声挥向火神爷姚清宇。
姚清宇为着娇妻的一声轻嗔,就动手拦人打马,已是极为鲁莽;这人却比他更莽撞,根本不考虑对方是什么人物,就动起手来。
他这一挥鞭,跟姚清宇同来的,也都是在武林中成名立万的豪士,也纷纷喝骂着拥了上来,而和这汉子同行的另几匹马,此刻也兜了回头。
伊风冷眼旁观,知道眼下就是一场混战。
那人马鞭挥下,一连两鞭,快、准、稳、狠,抽向姚清宇的头面。
姚清宇也自大怒,不避反迎,虎腰一挫,反腕下抄,去抄那人的鞭梢,时间、部位,亦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人似乎也微微吃了一惊,心思一动之下,鞭梢已被姚清宇抄在掌中,暴喝一声:“给我躺下!”
掌中一较劲,两人竟都马步沉实,末被对方牵动半步。
伊风不禁奇怪:“哪里来的如此高手?”
此刻另几匹马上,已掠下两人来,其中一人身形如燕,快如电火一闪,已自掠到近前,举掌一切,那被姚清宇等两人扯直了的马鞭,被他这一切,竟应手中一分为二,宛如利刃所断。
辣手西施冷笑一声,纤手微扬,几缕尖风,袭向这两个骑马的汉子,口中娇喝道:“躺下!”
哪知立掌切鞭那汉子手掌一翻,嗖地劈出一股掌风,竟将谷晓静发出的六点寒光扫落了四点,另外那汉子临危不乱,掌中半截马鞭画了个半圈,也自将袭向他的暗器扫落。
那掌上竟有劈空掌力的瘦长汉子,目光灼然四扫,冷冷道:“我兄台和朋友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朋友骤下毒手,是冲着什么?我毛文奇倒要领教领教。”
谷晓静冷笑道:“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着眼睛,要是走路该像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那干脆别人全都别走了,你们是什么角色?仗恃着什么?这么发横?”
毛文奇来自长白,终日弛骋白山黑水间,根本不知道放马缓行这回事。
此刻愕了一下,但看到谷晓静脸上的神态,仰天长笑一声,冷笑道:“好!好!我毛文奇初来中原,这次倒让我开了眼界,原来中原的武林道,全是娘儿们在发横。”
他这话一出,竟把中原武林道全骂上了,可犯了众怒,立刻连身不关己的人,都纷纷叱骂起来。
毛文奇冷笑道:“好极!好极!我毛文奇虽然只是四人,但却有兴趣接中原武林道的高招,来,来!各位是要众殴,是要独斗?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哥儿四个总接着你们的。”
火神爷姚清宇双眉一立,方自发话,谷晓静却又抢着道:“唷!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四个野种,我姓谷的走南到北,还没看到这么横的东西。”
伊风自恃身份,只是旁观着,既未出来,也未多嘴。
但是他却看到这飞马而来的四人,俱是两眼神光满足,身手矫健,尤其这自称“毛文奇”的人,内功火候更是极其精湛,掌上的功力,比之“朱砂掌”尤大君,还要高出甚多。
他心里知道这四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心中突然一动,忖道:“我可不能让他们为着这些没来由的事动手。”
遂走前几步,朝着那自称毛文奇的汉子一拱手,方想劝解几句。
哪知毛文奇一眼瞥见他,脸上神色大变,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伊风不禁为他这种神色所惊,茫然后退一步,眼角微扫,却看到另外那两人,也是带着一脸激动的神色,望着伊风。
连那本来坐在马上未动的一人,也掠了下来,眼睛直愕愕地望着伊风。
这一来,非但伊风心中诧愕不解,姚清宇、谷晓静、萧南苹也是事出意外,不知道这四个骑士究竟在出什么花样。
良久,毛文奇才像从极大的激动下回复了过来,抖声道:“三弟!你这可是不对,既然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又要让大伙兄弟为你着急?三弟!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想你,你为什么总是避着我们,也不捎个口讯来?三弟!你我兄弟在一块儿长大,在一块儿学功夫,难道不比亲生的骨肉还亲近?有什么话不能明说的?难道、难道…”
他竟激动得说不下去,连连长叹着,目中竟似有晶莹的泪光。
最后从马上掠下的老者,也叹道:“三弟!你虽然废了你大哥我一条腿,可是,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我就跟你的亲兄弟一样,别说你无意伤了我的腿,就算你把我两条腿都切下来,我也不会怪你,你为什么…”
这在四人中年纪最长的老者,竟也激动得说不上话来,缓缓走向伊风,两条腿果然一跛一跛的,是个跛子。
这两人这几声“三弟”一喊,这儿句充满了情感的话一说,伊风可更愕住了,看着这跛老人向自己行来,竟不知怎生是好。
这老人目光轻轻地在伊风脸上滑动,悲声道:“三弟!这些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这么黑瘦?唉!三弟!你…你哥哥我已经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要不是抱着点希望来找你,我可真不想再下长白山一步。三弟!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们同去,你要什么,你大哥我负责答应你。”
伊风讷道:“你…”
谷晓静闷得头皮发炸,此刻一掠而来,挡在这跛足老人的前面,娇叱道:“喂!你疯了呀!谁是你的三弟,你看清楚点好不好?”
这跛足老人本来委顿的身形,此刻倏然暴长,目中也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精光,狠狠地瞪在谷晓静脸上,喝道:“你这婆娘是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夫的事!”
他稍微停顿一下,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又大怒起来,喝道:“原来就是你,就是你这只小狐狸,把我三弟引下山的。”
他回头一声暴喝:“老二!老四!把这娘儿们抓下来!”
话声一落,毛文奇及另外两条汉子身形一动,已掠了上来,朝谷晓静四方一站,手腕一翻,自腰间伸出一物,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一柄百炼精钢所制,可柔可刚的长剑。
火神爷看到娇妻受辱,大喝一声,探囊取出一物,扬手向毛文奇打去,身形也随即掠了上来,掌出如风,直取那跛足老人。
毛文奇身形一扭,长剑挥出一道剑影,护住全身。
火神爷姚清宇的火药暗器独步武林,方才发出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五雷珠”,一沾剑尖,“嘭”的一声炸了开来,青蓝色的火焰,顺着剑身烧了下去。
毛文奇大惊,猛挥长剑,想将火焰甩落,但火焰却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烧上他的手臂,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思索,刷地将掌中剑朝地上直甩出去,三尺多长的剑身,竟完全没入新溶的雪地里,只留下三寸剑柄,露于地面。
那边姚清宇却惊呼一声,身形朝后倒纵八尺,砰地落在地上。
原来他方才两掌抢出,那跛足老人竟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他一掌,两人对掌之下,姚清宇竟被震得直飞了出去。
谷晓静娇呼一声,想掠过去,但是面前寒光乱洒,已有一人挡着她去路,另外一些武林豪士,俱都大哗,有的跑过去查看“火神爷”的伤势,有些人则在叱骂着,但大家却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南苹始终未发一言,此刻看到情况混乱,方要掠上去,那跛足老人,却蓦地暴喝一声,雄浑高亢的声音,压下了混乱叱骂的声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不住在嗡然作响。
他目光灼然一扫,厉声道:“老夫飞虹剑华品奇,在此了断家务事,各位朋友此时若一伸手,便是与我长白派为敌,奉劝各位,还是袖手为妙。”
他此话说得可算是狂傲已极!但他这“飞虹剑华品奇”六字一出,竟无人再对他这种狂傲的语气,露出不忿之色。
原来飞虹剑华品奇,是武林九大门派之一——长白派的掌门,长白飞虹七剑之首。昔年他也曾在中原数现侠踪,威名颇盛,只是近年久未露面,谁也想不到这跛足老人竟是长白掌门。
华品奇目光四扫,再转回脸来,看到他六弟龚天奇正在缠斗,但他却不去管他,目光一转,径自转到他自认为再也不会认错的,那一别经年,音讯全无,飞虹七剑老三钟英奇的身上。
原来伊风易容之下,面貌竟变得和“飞虹七剑”中三侠钟英奇的面貌完全一样,连自幼和钟英奇一齐相处的师兄弟,都分辨不出来。
华品奇看到伊风始终未动,心里更认定了就是自己三弟,就是那自幼被自己收养,后来却为着一事,“无意”伤了自己的右腿,一逃无踪的钟英奇,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恻然,喊道:“三弟!你到这边来,让大哥看看你。”
谷晓静虽然名列“武林四美”,但武功却并不甚高,此刻抵敌龚天奇掌中的“飞虹剑”,二十个照面下来,已是香汗淋漓,大感不支。
何况她还情急自己丈夫的安危,不禁娇唤道:“姓华的!你弄弄清楚好不好,姑娘我是辣手西施谷晓静,你别和你的宝贝师兄牵涉到一处去。”
语声未了,刷地一剑,自她右臂划过,将她的狐皮小祆划了道长长的口子。
她更惊得一身冷汗。
华品奇哼声道:“辣手两施!哼!就冲这名字,就不是好东曲。三弟!给我抓下来。”
伊风始终在发愕,此刻刚刚有些会过意来,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的乔装,刚好和人家的三师弟的面貌,完全一样。
他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此刻的情景,已不容他再不出手,心中方自动念,却见萧南苹已掠了过来,低语道:“南哥!看样子是误会,非要你自己出手不可了。”
伊风忖道:“女人家说的话,和没有说竟完全一样,我难道不知道这是误会?”
身形一动,脚步微错间,已快如闪电地掠到谷晓静动手之处,低喝道:“请暂住手!”
谷晓静娇声道:“你再不来我可要急疯了。”
身形向他身后躲去。
是以龚天奇嗖然一剑,却正好是剌向伊风身前,寒光一溜,瞬即挥至。
伊风做微一笑。此刻袭天奇也看清面前之人,口中惊喝道:“三哥——”
手中剑式,却因已近尾势,前力已发,后力未至,仍然笔直地剁向伊风。
华品奇也惊唤一声。
却见伊风微笑声中,肩头不动,身形不曲,人已倏然溜开三尺。
他身为一派掌门,见到这种全凭一口真气的运行而施出轻功身法,自是识货,不禁惊唤道:“三弟!你功夫怎地进境如此之速?”
伊风又微笑一下,知道自己自从“督”“任”两脉通后,功力方面的进境,确是非同小可,连这长白掌门都为之动容。
他微一抱拳向华品奇朗声道:“小可伊风,久闻华老前辈大名,今日得见侠踪,实乃小可之幸——”
他话未说完,华品奇已抢着道:“三弟!你这是说什么话?难道——难道你这几年来已另投名师,已经不认你的师兄弟了?”
伊风方欲答话,那毛文奇也掠了上来,面严如冰,厉声道:“三弟!你也未免太无情了!你和大师兄虽然名是师兄弟,但自从师父死后,你那一手功夫不是大师兄教你的?现在你就算不认得我们,可是你怎么能不认大师兄?你——你简直——太无情了!”
伊风朗声道:“小可伊风,大约和华老前辈的三弟长得极为相像,是以华老前辈才会生此误会。唉!小可实在无法解释——”
萧南苹突然掠过来,抢着说道:“华老前辈!你听他说话的口音,完全和你们不同,难道生长在长白山上的人,会说出这种纯粹的江南口音来么?”
华品奇、毛文奇、龚天奇以及那始终未出手的黄志奇都怔了一下,更为仔细地望着伊风。
谷晓静扶着受了内力震伤的姚清宇走了过来,朝着“飞虹七剑”恨声说道:“姓华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夫妇两人总有报复你的一天。”
她狠狠地一跺脚,眼望四方道:“各位朋友!你们看看这位长白山的大掌门,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师弟,让师弟跑了,却跑到路上来,随便认人做师弟。哼!只可惜你们‘飞虹七剑’的名头虽大,人家也不希罕——”
华品奇气得浑身颤抖,怒喝道:“住口!”
谷晓静却又连连跺脚,凑上前去,娇叱道:“你要怎的?你要怎的?难道你仗着武功比人家高,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你再仔细看看清楚,人家是不是你的师弟?哼!天下哪有这种事,硬拉着别人认做是自己的师弟。”
她语声清脆,说得又快,华品奇空自气得面目变色,却无法回口。
她稍微喘了口气,朝着萧南苹和伊风道:“伊老弟!萧三妹!我们先走了。他受了伤,终南山也去不成了。”
一面又跺着脚:“这算什么?平白无故地惹来这些事。喂!我说三妹!你赶快带着伊老弟走远点儿,别让疯狗咬一口。”
“老夫若不看你是个无知的妇人,今日就叫你毙于掌下。”
谷晓静却一些也不含糊,回过头来,朝着他恨声道:“姓华的!你少说这种废话!我无知?你才无知呢!硬说别人是你师弟。喂!我说伊老弟!你——”
伊风怕她说出自己易容的事来,抢着说道:“华老前辈!今日之事,实在是出于误会,也怪不了什么人。不过小可可以指天立誓,实在生平未曾见过阁下一面,更不是老前辈口中的‘三弟’,天下相貌相同之人甚多。日后小可若见着华老前辈的师弟,必定代为转告老前辈的意思,我想那位兄台另有苦衷,是以未回山去——”
华品奇厉声一叱,阻住了他的话道:“你真的不是钟英奇?”
伊风摇头道:“钟英奇这名字,小可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
话声方了,却见华品奇身形倏然一动,瞬目之间,漫天光华乱闪,伊风大出意外,只觉得四面八方,俱是剑影,向自己当头压下。
在这几乎是生死系于一发的当儿,他目光动处,发现这一招的左方下端,似乎微微有一丝空隙,他原本久走江湖,与敌人动手的经验极多,此刻身随意动,脚步一转,倏然向左方溜去。
哪知他身形方自一动,那有如漫天飞花的剑影,竟像是早就知道他身形之所趋似的,光华一闪,漫天剑影蓦地变为一溜青蓝色的光华,带着一缕尖锐的风声,随着伊风的去势挥向左方。
伊风右脚方自滑开,眼角瞥处,一点剑光已刺向他前胸,生像是这点剑光早已在那里等着他似的,他避无可避,只得悄然闭上眼睛,似乎已在静候着这一剑的刺下。
这一变故,突兀而来,等到大家发现时,那一溜蓝光已刺向伊风了。
群豪不自觉地惊呼一声。萧南苹情急之下,几乎晕了过去。
然而,这一溜青蓝色的剑光,在稍稍接触到伊风胸前时,便倏然而止。
伊风睁开眼来,看到华品奇那一双灼然有光的眼睛,也正望着自己。
这一瞬间,他心中不禁又感慨万生,人家这一剑,虽是在自己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剌来,但终究也是因为自己内功虽有成,但招式却还是未登堂奥,否则也不会被人家逼得如此。
他又不禁后悔,自己在姚清宇家中那一段日子,为什么不将“天星秘笈”上的武学参详一下,而只顾得享受那些自己并不该享受的温馨。
“这样,我还能谈什么复仇、雪耻?”
他暗恨着自已,几乎要将自己的胸膛,凑到那发亮的剑尖上去。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哪知华品奇突然长叹一声,缓缓收回剑来。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得苍老了许多,朝着毛文奇长叹道:“他果然不是老三,唉——怎地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毛文奇也垂下头,和龚天奇等又掠至马侧,腾身上了马。
华品奇看了那倒在地上已奄龟垂息的马一眼,长剑一抖,刹那间就在马身上刺了三剑,那匹塞外的长驹,便低嘶着死去。
他又长叹一声,身形一掠,掠到乇文奇所乘的马上,三骑四人,便又像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般朝另一方向奔去。
伊风愕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却见萧南苹正站在面前,微微含笑地望着自己,温柔地说道:“你别难受!那个老头,可真厉害得很——”
伊风微微一笑,领受了她话中的无尽关心和安慰。
而她也知道自己无须再说下去,因为她从他的一笑中,知道他已领受了自己的情意。
谷晓静搀扶着面色惨白的姚清字,缓缓走了过来,道:“这老头子真像神经病似的,你看!他不知怎的,就这么走了。”
她目光向伊风和萧南苹一转,嘴角似乎又有了些笑意,道:“他伤得虽然不太重,可也不太轻,我先送他回家去。喂!三妹!你是跟我一块儿走?”
她一指伊风:“还是跟他?”
萧南节脸又红了红,谷晓静又已笑道:“你还是跟他走吧,我可不敢硬把你这位女魔头拉来。”
她又朝伊风一扬手,“喂”了一声,道:“我把我的三妹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她好好地还给我,要是你不好好待她,欺负了她,哼!看我会不会饶你?”
伊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萧南苹的脸却又红了,这昔日以手段之辣,闻名江湖的女煞星,近日来突然变得像闺女般温柔,若你聪明的,你就会知道,能使一个刚强的女子突然变得温柔的惟一的力量,就是爱情,这是亘古不变的。
萧南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这份情感。
但此刻,连她自己也不能否认,这正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