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心难测(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3914 字 4个月前

李穆然看着掌背上一个红点,心知方才那人是用了毒,才令自己一时无力。只是这人似乎只打算夺旗,下的毒甚浅。此时自己潜自运功,真气已在周身上下一个轮回,再无阻隔。

他心中又惊又怒,然而看到冲杀在前的乌丸序真等人,却觉心中猛地一空,看着周围士卒失望透顶的眼神,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浑浑噩噩地走到苻坚面前,而后如何上了马,又如何回了营中,他失魂落魄之下,竟是全然不晓。

虽然军中没有一人对他有怨言,但他还是满心的愧疚,只将自己关在了帐篷内,吩咐不见任何人,直到死一般的沉寂中,帐门外传来一声喧哗。

已是戌时,天色大暗,李穆然的帐中没有点灯,他沉坐在一团黑暗中,心乱如麻。他从来都自信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可以战胜一切,这次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难以接受。他几次想凝神去思索后军那瘦小兵士为何要害自己,可是竟然静不下心来。这时听帐外吵闹,便恍惚间回了神。

他觉得自己很累,忽然有些怀念在冬水谷的日子,可是也知自己应当尽快振作起来,否则只会让下属心慌心乱。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放上桌案,触到一物,但觉冰冰凉凉的,正是慕容烈归还的定野剑。

“定野啊定野。”李穆然握住剑柄,有些落寞。这时帐外的喧闹声更大了些,李穆然终于撑不住,一提剑,迈步挑开了帐帘,问道:“何事喧哗?”

陶诺等人看他终于肯迈出营帐开口讲话,心中都是一定。这些士卒本就没想到能够真的取得那个第一,只是到了最后一轮时,或多或少也存着几分期许。此刻纵然落败,但这大半个月的功夫,他们与百将同进同退,看他尽心竭力,对他也生不出半分的怨念。看他之前那般落寞,不少人都担心李穆然会就此一颓不起,意志消沉。

李穆然看他们都盯着自己,没有人答话,便又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重问了一句。

吴康反应稍快,忙推了陶诺一把。陶诺一个激灵,忙道:“郝百将赢了。方才他的士卒拿了些牛肉过来,说是与前军同乐,我们…就大声了些。”

“郝南赢了?”李穆然笑笑,依稀想起之前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可那时心有旁骛,听到什么,都是充耳不闻。他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吴康瘪嘴道:“郝百将此次行事倒有些轻浮了。明明知道我们输了,过来显摆什么?”

四下都是李穆然的亲兵,故而吴康敢胡言乱语,李穆然却“诶”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别乱讲话。我们与郝百将同属前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能赢,我们自当为他高兴。吴康,这些话以后不要再叫我听到。”

吴康脸上一讪,可见李穆然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像以前训兵时那般语气严厉,心知大抵自家百将也是介意的,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说出口罢了。

李穆然说完了一段话,顿了顿,又问道:“宇文青怎么输的?”

吴康道:“也不知怎地,据说在林子里,郝百将命百人队向对方射乱箭。宇文百将运气背到了家,一箭就被射中了。而后他的百人队乱成了一锅粥,郝百将轻轻松松就拿到了军旗。”

“就这么简单?”李穆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怔。良久,忽地仰天笑叹,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又过了五日,便是新兵演练的最后一场比试——郝南对阵乌桓仲。

这一次没有再抽地貌签,苻坚钦点二队在丘陵对战。

众人皆知江南多丘陵,心知苻坚专门点了丘陵之战,自然是为了日后进攻晋国做打算。

观战者人山人海,苻坚在新搭的长帐下看得兴致勃勃。他身边坐着的依旧是一众长安官员,离得再远些的,则是新兵的众位百将,李穆然也在其中。

李穆然虽然和郝南已是兄弟相称,但到了这时,看着他博取前军众将士的喝彩,心中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他原想推病不来,但一者觉得如此行事恐怕会令军中上下觉得他斤斤计较,二者他也想借机看看乌桓仲军中那小兵的真面目,因此还是坐到了丘陵畔。

其余前军百将瞧他来了,与他交好的便劝慰几句,嫉妒他的则是满口讥笑,令他如坐针毡。李穆然勉强按下要中途离场的心思,正觉脸上忽青忽白,心烦意乱之际,便听金锣一响,场内两支百人队,已打到了一处。

李穆然精神一凛,抬起头来,看向场中。

两个百人队你来我往,打得甚是热闹,排出的阵型更是无懈可击。这一场战,两边都拿出了真本事,无一兵一员懈怠,每个人的动作都极合军令,而两边百将所下的军令,更是一板一眼,精准到了能够和兵法书相互映照的程度,如此的无可挑剔,却也是如此的…无聊无趣。

看了不消半个时辰,在场大多数人都打起了哈欠。在众人的影响下,连苻坚也觉眼中酸涩,犯了困,手捂着嘴,悄悄打了两个哈欠。

然而李穆然仍旧目如鹰隼,死死盯在场内,一直试图在众多衣甲相同的人中,找到那个从自己手中抢走军旗的小兵。他相信那小兵是乌桓仲的杀手锏,如此重要的比赛,势必要带出来,给予郝南最后一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每一个士卒,甚至除了乌桓仲的下属,他连郝南的士卒也一一看过,可竟然没有找到那个小兵。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细细数过双方人数,才发觉乌桓仲的百人队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难道那人是特意在和我比试时才出来的么?

李穆然有些疑心。正暗自思忖,忽听身后两个百将低声说起了话。

其中一人道:“诶,这次你押了谁?”

另一人笑道:“上次我押郝南赚了一大笔,这一次自然还是押在他身上。你呢?”

那人笑道:“咱们是前军的,自然押在咱们前军百将身上。”

李穆然听出说话的二人,先开口的百将姓高名琦,后开口的百将则姓方名赤华,他们讨论的,自然是新兵演练赌局之事。

听陶诺说,自己手下的百人队也有人参与了赌局。不过这些人还算懂得孰轻孰重,并无人敢以李穆然与乌桓仲的比试来赌博,但是赌郝南和宇文青的,也不在少数。乃至这最后一战,赌郝南与乌桓仲的,更是肆无忌惮了起来。

李穆然正出神,就听方赤华又开了口:“听说宇文青的堂兄前天在长安闹市买了一栋大房子,总也花了千两银子。”

高琦低声道:“什么宇文青的堂兄,还不就是他本人么?不过他这么快就露富,看来那件传闻是真的了。”

方赤华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假借运气不好,输区区一场演练,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倒也划算!”

高琦笑道:“早知如此,这赌局不如早开些。我们自己也赌上一赌。反正咱们也不指望拿那个‘武冠三军’的牌匾,输上一场,赚些银子,也是一件美事。”

李穆然听到此处,只觉心中一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么说来,宇文青之所以会输,竟是因为他自己参与到赌局中,买了郝南赢?若真如此,他以一博十,的确是赚钱的好手段。可是他就不怕此事传开,被别人知道么?

那么郝南会不会也参与其中,或者那根本就是他二人私下筹划好的?

想起那场演练前,自己与郝南说的一番话,李穆然久久无法平静。郝南会这么做么?他怔怔地抬眼看向丘陵,见场中两个百人队已经拼到了白热化,被慕容烈统领的亲兵扶下去的士卒足有五十余人,其中甚至包括乌桓仲的一名屯长。

郝南已与乌桓仲短兵相接,他手中依旧拿着长刀,用的依旧是砍斧的招式。乌桓仲脚步踉跄,似乎已有些支撑不住。他喘着粗气,手中举刀,每挡一次郝南的进攻,便向后撤一步,十数招之后,连他身边的人也瞧出百将全然落在了下风,几个亲兵忙围了过来帮忙,可是又被郝南的亲兵布了个圆阵隔绝在外。

李穆然大惊,他与郝南私下里也曾比过武,知道郝南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下,与乌桓仲相比应是难分伯仲,怎么此时乌桓仲倒如此不堪一击?他正想说什么,却听身边一人早于自己开了口:“乌桓仲是故意示弱么?”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输给乌桓仲的赫连克。连他也看出事有蹊跷。

李穆然接话道:“赫连百将,你也觉得乌桓仲有问题?”

赫连克本来瞧不起军中的新兵百将,但瞧过李穆然的比试后,也对他刮目相看,听他问起,忙道:“李百将,你和乌桓仲也比试过。那场比试我去看了,乌桓仲是用出了真实本领来的。可是眼下瞧着,他只用出了最多八成功力。”

李穆然眼前一亮,低声道:“赫连百将,你说乌桓仲有无可能也加入了赌局,赌了自己输?”

赫连克摇头,道:“不会!乌桓仲是慕容山最看重的新兵百将,他若输了,回到军中只怕要剥皮拆骨。更何况乌桓一族是鲜卑大族,异常显赫,他怎会贪图几千几百两银子?”语罢,又一指丘陵战场,道,“你瞧,乌桓仲拼得脸都变成了血红色,他不是在作伪。”

李穆然凝眸瞧去,俄而,道:“赫连百将观察入微,乌桓仲果然不是作伪。可他身法凝滞,气力皆无,又是什么原因?”想了想,李穆然忽地低声自语道:“莫不是中了毒?”

联想到乌桓仲军中未参战的那个小兵,李穆然更是确然自己的猜测,可是想通这一切后,又觉心中一寒:“那个小兵,莫非是郝南安插过去的?”

他这时脑中已有些乱,正觉心里犯凉,便听丘陵战场传出一阵惊呼,正是郝南已击退了乌桓仲,抢身到了执军旗的亲兵旁,一抬手,夺过了军旗。

一时间,场上场下,呼声一片,苻坚也站起了身高喝起彩来。李穆然身不由己,随众人一起站起为郝南欢呼,但心中却越想越惊,只觉这世上人心莫测,竟比自己此前预想,还要险恶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