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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郎自来 席绢 9840 字 5个月前

不请郎自来  第二章——(游学)

对年回来说,读书识字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时出门卖菜,行经学堂门口时,见到一颗颗摇晃的小脑袋与琅琅的读书声,心中总涌起无限艳羡。但也明白读书对  他而言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饱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这样已是千难  万难,哪敢妄求其它?

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黄沙路上,马车中,手拿一把教尺的元初虹正在怒吼她  那个好玩好动的小弟——「元再虹,你猪啊?不对!猪都比你聪明,教了你那麽多天,

你居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胖敦敦的元再虹在有限的空间里又叫又跳的爬来爬去,最後缩在年回身後扮鬼脸。

「出来!」元初虹叫。

「才不要,你会打我!!」元再虹当然死不肯出去。

「可恶,别以为我治不了你!」双袖挽高,元初虹叫道:「年回,你让开,别挡我  的路!」

「我…我…」怎麽让啊?他已经缩在最角落了,而且他正在修补这边破掉的口  子,如果离开了要怎麽做事?

觑了一个空档,元再虹钻过年回腋下,像颗球似的滚到前方,找老娘当救兵去了。

元初虹气忿地叫:

「给我回来,气死人了!」她跟著爬过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没把再虹叫听话,反倒我这耳朵都快聋了。你就歇歇  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说著,两个孩子吵得她犯头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静。

「可恶!」恨恨的拉下布帘,不想看到小弟那张顽皮的脸,兀自靠在窗口边生闷气。

年回修补好了马车角落的破洞,接著拿过针线篮,开始缝起鞋子。别说这是元大娘要他做来抵车资的了,一想到自己卖不出去,成日消耗著人家的时间与食物,心下也是过意不去,做些针修来相抵,至少能少亏欠一些。只是,心神总是怎麽也集中不了,不  时偷觎著被丢在地板上的书帖与本子,流露著自个儿也无所觉的渴望。

元初虹将小几上的黄沙拨回平整的模样,决定不要理那个笨弟弟了,自己看书学字  去。伸手拿书时,不经意看到年回正对著她的书发呆,开口问道:「你想学识字吗?」

年回一怔,低下头,像是很勤劳於工作的样子。喃道:「我…我不会…」被针  扎了好几下,不敢吭声,只能细细的抽气。

「学了就会啦。」元初虹在黄沙上写出两个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

你过来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终究抑制不了求知的渴盼,他放下针线,身子挪到桌几边,看著黄沙上那陌生的字!

他不认得它们,它们却是他的名字,好稀奇哪…「这叫‘年’,这是‘回’。笔划  是这样的,由左向右,由上而下。来,跟著我写。」

毫无自信的手指颤抖著在沙子上划出歪斜的字迹,跟鬼画符有同工异曲之妙,让他  窘得差点埋回针线篮中躲羞,没脸见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无多的耐心,平板道:「再来,多写几次就会了。你的名字才  两个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回悚然一缩。

「给我写!」她的脸色很狰狞,一股子火全冒上来。

「…是!」嗫嚅畏怯地应著,伸出食指——年、回,年、回…年年年、回回  回…十遍、二十遍、一百遍、两百遍…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任何一种学习,对初学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回亦然。所以他能体会元再虹为何宁愿被姊姊追著打,也不肯安份坐下来习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为他连逃跑的勇气都  没有,毕竟现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没有任何骄恃的权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

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草把马儿喂饱,

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著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  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日後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

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麽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麽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  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写名字,第二天就要写出端正字迹给她查收;每天教两句「三字经」,

就要他背熟且书写出来。一句、两句还可以应付,可是四、五天下来,可真是吃不消了。

於是他每天花在习字默书的时间愈来愈多,几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时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就跳——哎哟!」有人被狠敲出  爆栗子。

「什麽猫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恶!别跑!」小姑娘裙摆一提,像驾  著风火轮似的满场追打那颗胖胖的小球。

每日必会出现的姊弟相残戏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没力,随他们去你死我活了。才刚用完午膳,她只想进车内眯一下,交代道:「小子,那边有条溪,你洗完瓢盆後,顺  便把这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也洗一洗,我看这日头正焰,晒个一个时辰也就乾了。」

「是的,大娘。」他应著。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对别人的话来回应。

以前他只消听话去做事就好,但她说这样不行,别人会当他不情愿做事才不应声。

外边的生活不比山村,会说恰当的话比会做事重要,因此羞涩如他,也得要逼迫自  己开口,多学一些流利的应对。十几天下来,元大娘与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学习对象,

他觉得她们好厉害哪…肚子已经饱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肉汤,还是全倒入口中吃个乾乾净净,然後才幸福的拍著肚子打出一声饱喝。碍…真好!!跟著元大娘这二  十天,是他这辈子真正吃饱过的好时光。

以著一种幸福的晕陶陶心情,他将要清洗的器皿与衣物分放两只篮子,轻快的往小  溪走去。

才蹲下身想先洗脸,就听腋下传来「啪」」声,原来是衣服绷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发现自己长壮长高了一些…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都吃得很饱,所以长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变壮变高,就能卖到更好的价钱,那家人就能买更多食物吃  一边洗著碗盆,一边默著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

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几次吧!溉酥

酰员尽

「哎哟我的娘!别念了吧。」元再虹从树丛里爬出来,虽然狼狈,但看得出他是逃过其姊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回身边,再不许他念这些教人头疼的东西。「年回,那些  东西多讨厌,你也别念啦!」

「我…我…」他觉得学这些没什麽不好哇,虽然学得很辛苦,常常脑袋打了一  百个结,但习惯了之後,会涌上一股自得与骄傲,觉得自己很棒。

元再虹一手探入怀中,双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宝贝献宝:「喏,

这才是好东西。」

「这是啥?」他好奇的看著元再虹手上的画册。他没看过这种东西,书册上只有图  画,没有太多文字。

「这是小人图(古代的漫画)。」迫不及待的翻开,介绍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这本叫‘县太爷判金’。第一张图是说张三捡到一包银子,很老实的站在原地  等失主来认领,然後李四来了,坏心的他为了不想打赏好人,就说他袋子里放了二十两,

现在只剩十五两,一定是张三拿走的。张三当然说没有,两人就吵到县太爷那儿了…」

这种小人图简单易懂,就算是目不识丁的人也可由图画上索骥出故事的大概。确实比枯燥的书本有趣太多了,教从没听过民间故事的年回大开眼界。两个小男孩就这麽贴  著额一同沉迷在小人图之中,都忘了还有工作待做。

一场突来的午後大雨让黄沙路泥泞得寸步难移,元大娘一觉醒来便知道今天是赶不成路了,只好往  附近的农家借宿。

感谢这场大雨,让年回不必面对元大娘的责骂。花了太多时间看小人图,使他忘了  工作,要不是这场大雨,他还不知道该怎麽向大娘交代哩。

借宿在农家,元大娘撑著伞逛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则持著小弟的耳朵到房中习字;年回洗完了衣服,便到厨房劈柴火。很高兴现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让他不必去面对元初虹那张冰冷的脸。中午时抓到他们两个在看小人图时,她简直气坏了。现在回想  起来,还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马上面对她的怒气。

「这位小哥儿,喝杯茶水吧!」农家老妇走进来,手上端著一杯水。

年迥微讶的接过,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妇为何对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  面命,他道:「多谢。」

老妇看来很紧张,枯乾的双手直往衣摆上搓揉。

「呃…听说你们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刚看你们在念书,好像都是…识字的人。」

年回搔了搔乱发。

「只会几个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虚荣。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儿子,在京城里东大街的赵昆赵大爷家当扛工,这三年来只托人带钱回来,一直没回家探探我们。再过两个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哥给  写个信,不然带个口信也成。家里有喜事,总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块儿。」

原来是要他捎个口信给人哪?好像不该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说呢?我只是小厮而已。」

老妇压低声音道:

「可贵得咧。送封信说是要六十文,真个是坑人哪。我看小哥儿你也是个老实的孩  子,你就半是帮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应了我吧。」

五…五文钱…年迥瞠目!

钱耶!要给他的?他这辈子还没真正拿过钱…老妇看出年回的心动,又道:「如果传书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识不得几个字,只能传口信,只有五文。这钱,你不赚白不赚,可别向那个精厉的大娘说你我这交易,怕她藉机苛扣我房钱,落得我要倒贴她  哩。」一群人来她这儿投宿,也不过收个八十文钱,这元大娘老想钻一些缝隙来减价,

老妇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张嘴吓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写些什麽?」钱、钱、钱…满脑子飞舞著铜板的美妙容姿,

根本是昏头了。

「就写著:我儿王大,多年没回来,娘亲挂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务必回  来团聚。」也想不出其它什麽文绉绉的句子,老妇直问:「你会写吧?这样可以吧?」

「我会!明天离开前一定写好。」

「多谢你啦!记得啊,别让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妇安下了心,从衣袖中掏出七个铜板,悄悄塞了过去。私相授受,两人都紧张得  左顾右盼,就怕给人发现这笔私下谈成的买卖。

厨房门外,手捧一只陶壶本欲进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眉毛扬  得高高的,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像是惊奇,也是好玩。

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

七文钱,传一封信,很好。

待年回终於清醒过来後,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头大的事——他没有纸与笔,更别说是  砚台墨汁了。

怎麽办、怎麽办?别说他舍不得拿出半文钱去投资在纸笔上,在这附近,四处不见  人家,想买也没人卖…难不成真要退二文钱给老妇?

双手连忙捏紧腰带上的小暗袋,里头的钱已煨得温了,怎麽舍得掏出来!不可以的,

七文钱托人带回家,至少可买两斤面,煮一大锅吃两顿都没问题。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就是不要再看到弟妹因饥饿而哭泣,所以这些钱是一个子儿都少不得的。

正当在发愁时,有人自他身後叫他:

「年回,做什麽蹲在这儿发呆?」

年回跳了起来,紧张的看著高出他一个头身的元初虹,手足无措地道:「没…啦。

衣服还没乾,不能收…」

傍晚时刻,云敛雨收,天空一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阳缀著几缕彩云,习习晚风吹来,秋意己浓,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门吹凉风,见他蹲在屋檐下,好不苦恼,便出声  唤他。

她伸手采了探竹竿上微湿的衣物,眼珠儿一转,涌起些许笑意,问道:「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现在吧,你写在地上给我  查验查验。」

「碍…」他一惊,为时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字——「这是啥?」元  初虹伸手拍开他遮盖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难以辨识的字:「王…大…豕…聿…

回…女…」

黝黑的面皮泼洒上辣辣的红,不知是羞愧於白字太多,还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  发,他一张脸可以说是熟透啦!

「这是什麽字?」元初虹指著地上的「豕」字。

「…家…」不是这样写吗?

「那这呢?」接著指著「聿」字问。

又错了?「是‘书’字。」

元初虹哼了哼,安慰自己道:

「至少其它字对了。才几天而已,能写得出字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故作思索,

一会儿才道:「这样吧,要是你在京城找到好主子,离家百里远的,我教你写家书,替  你送回西平县你爹那儿报平安可好?」

求之不得!

年回双眼一亮,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打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他正愁不会写信呢!这元  初虹凶悍归凶悍,心地可好了。

「好的好的!多谢姐姐!」

元初虹笑了笑,伸手将地上的泥沙拨平,拿来一根树枝缓缓写出字迹,口中念著:

「家书,是这麽写的。常用到的字眼不脱出对家人的牵挂,喏,‘牵、挂’两字。再不  然就是婚丧大事…」

非常技巧的,她在地上写出所有年回用得著的字,就见年回以这辈子最专注的精神跟著下笔划,并死记在心中,一遍遍演练。虽然记得头昏脑胀,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  开始振奋起一股雄心,认为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家中困境,而非只是痴心妄想…

元初虹也很够意思,送佛送上天,将小弟那套文房四宝(啧!压根儿没使用过)大方的  转送给年回,嘉赏他对学习所付出的努力。

第二天,年回将信完成,交给老妇查看,老妇虽不识字,但看到信封上确实有字迹,

也就安心了。为表感激,她还偷偷塞了个胡饼(烧饼)给他路上当点心吃。

马车行走了许久,就见坐在後头的年回还拚命伸手对老妇挥手告别,都已经看不到,

还猛挥著,可见他心中有多麽激动。

元初虹在车内静静看著他的背影,唇上有抹笑意,发现自己很快乐,她喜欢这样,

一种真正帮助到人的感觉。

每个人牙子都声称自己是在做善心,让穷人能到富人家中挣一口饭吃,不致於饿死。

但在介绍穷人去上工的同时,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卖身钱,又能在大老爷那边得到一定  的赏银,可说是双头赚。

倒不能说人牙子的举止不对,毕竟他也只是讨口饭吃,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但…

是不是能少从穷人身上剥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则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看到了年回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温暖…在十二岁这一年,她决定了自己日後的方  向当一名更正能帮助穷人的牙婆。

在十二岁这一年,他赚到了生平第一笔钱财自此之後,认知到勤劳或许能挣到温饱,

但想赚取到财富,则必须大量的学习,并动脑。

奔驰向京城的黑色马车仍是颠箕,不时辗过凸石与小水坑,让车上的人身子摇晃不  休,都要晕了。

两名十二岁的孩子,即将成长,亦在此奠定下未来的志向。

终於抵达京城。

元大娘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就要去拜访京里的朋友,顺便打探一下人牙子的行情,可能也要到大户人家拜见老爷夫人打打通关,所以她不仅把最好的衣服全穿上身,还买了  大包小包要去赠给各门各户的总管们,套个交情。

大人有事忙,小孩儿当然是放牛吃草了。

以元初虹马首是瞻,要出驿站去玩,得要有她带著才行。京城不比县城,走丢了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回来。元再虹吃完早膳後便一直磨著姊姊要出去玩。最後元初虹只好翻  著白眼同意了。

反正她也是第二次来京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原本就有意思要出去走走了,但能  不能让她休息得更餍足一些再说啊?非要这麽一大早的!

换好衣服,她打著呵欠出房门。

「姊姊,快嘛!别磨菇了!」元再虹心急得紧。

「小混帐,叫你习字就不见你急切过。」

「快啦!」早就被叨念得麻木了。

元初虹看向一边的年回,问道:

「要一同去逛逛吗?」

「可…可我还要去割草喂马儿吃…」他也想出门哪,可是工作没做完,不敢偷「不急,我们一个时辰後就回来,马厩里还有些乾抹草,马儿会将就著吃。」她说  了算,领著两名男孩出门去也。

不似元再虹新奇的左顾右盼,年回在她身後问著,「咱们要往哪儿去呢?」会不会  去东大街哪?那他就可以顺利把信送给王大了。

元初虹回头笑眯了眼:

「我们先去东——大——街,看看大老爷们住的地方,很豪华喔,像皇帝住的地方。

那石板地都雕著四季花草,马车行走时也不会颠荡,咱们平凡人家住不起大宅子,至少  能走上一走,过过乾瘾喽,」

那…那麽巧?!东大街。

後知後觉的年回这才偷偷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有吗?会吗?心下惴惴,舌头  也就打结得发不出声。

元再虹跑过来拉著姊姊直跑:

「要吃桂花凉糖,买给我吃!」

「吃吃吃!你猪来投胎的呀?元初虹骂归骂,还是掏钱买了。

一小袋凉糖有十颗,元再虹大方的给年回三颗。

「年回,你吃。可别又藏起来了。上回你藏的那颗糖都被蚂蚁吃掉了,真可惜。」

年回好舍不得的捏在掌心,泛滥的口涎催促著要得到慰藉,但…若能让弟妹吃到多好,可惜糖放不久…元初虹丢了一颗糖到口中,含糊道:「走啦,上东大街见识  去。」

「元家姐姐,你…这…东大街…」她是不是知道了呢?年回心中好惶然。

元初虹睐他一眼,突地,抢过他手上的糖全一古脑地塞入他大张的嘴中——「我是  知道你与那位王老婶的交易,行了吧?可以不必这麽害怕了吧?」

不!更害怕!年回忘了口中的美味,怔愣到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想著交易被揭发了、被揭发了…「年回,你冷吗?抖得像落水的狗儿耶。」元再虹拉著他问,觉得天  气很凉爽,不会冷哪。

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吆喝著小弟:

「再虹,拉著他走,我看他是三魂七魄全吓飞了。顾著点,别让他连人也抖散掉  了。」那人根本是吓厥了。

确实是。行走了半个时辰後,他们由南大街终於逛到东大街,市容由平凡朴实的寻常风景逐渐转为华丽,可说是美不胜收。那屋宇高耸入云,门楣一户比一户高,走在平  坦光滑的青石板路上,颈子都快仰断了,眼睛也看花了,年回才在元再虹的叫喊下回魂。

「哇!姊姊,看!瓦片亮晶晶的!上头还雕有一只鸡耶,县太爷的宅子都没那麽大、

那麽美!」

元初虹敲了小弟一记:

「那是彩雉,不是鸡。那瓦片叫琉璃瓦。就说过这边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当然每间  宅子都又美又大了。」她转头看向年回:「大得吓人对吧?」

「是…是埃如果我能在里面当差,这辈子就值得了——」话未完便被敲了一记杠  「有志气此行不行?当差就好?白日梦要作就作大一些,该说以後要成为大富豪,

住进这种雕梁画楝的房子,这才是一辈子最值得的事!」

年回被她的大口气吓到。

「我们这种人家,不可能的。」

元初虹哼了哼,看向前方的大宅郏  「成山成谷的钱财,也都是从第一文钱开始堆积起来,什麽叫做不可能?」

「但我们只能挣到蝇头小利,不像有钱老爷大把大把的赚——」

她扬眉「只要你想当有钱人,就会开始动脑筋,并把握各个机会。就如昨天你替老妇传信  来说好了,不就赚到钱了吗?我想你是有潜质的。何况作梦嘛,乾想也过瘾。」

他胀红了脸,嗫嚅道:

「我…可以吗?」他能做这种富贵美梦吗?

「可以!」她拉住又要跑开的小弟,道:「走吧,我们去送信。别太晚回去,我娘  会著急。」

说也凑巧,不仅顺利送达了信,更由王大引介给赵府总管,因为他们正缺工,才准备要向人牙子找人哩。虽  然年回看来既瘦且小,但知道他识得几个字,也就不介意那麽多了。

赵总管捏了捏年迥虽瘦却结实的手臂,知道是能劳动的孩子,赞许道:「身子骨总会抽高长壮,性情勤劳肯做最重要。虽然缺的是洒扫的小役,但你识字,日後大些,说  不定会被老爷挑著一同去经商。」

元初虹看年回根本是乐昏了,这般被肯定可是此生第一次哪。这趟总管看得出是赏  罚分明、宽厚的人,也真是年回的造化了。

「承赵总管不弃,年回能在您老手下做事,八成是积了三辈子的德哩。以後还望您  老多提拔了。您有所不知,年回一心要改善家中生活,再多的苦都吃得下。」

赵总管抚须大笑!

「你这娃儿好讨喜的一张嘴,京里的姑娘都没你伶俐嘴甜,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哪!」

「这可不是阿谀巴结,我这张嘴儿,只说真心话,不打诳的。」她举起一手像在发  「好啦好啦!言归正传。」被逗得很乐,赵总管仍是不忘正事。「你倒是开个价,

说说你大老远打西平县过来,准备以什麽方式让他进府工作?!」

元初虹收住了原本要直说的话,放回心里转了几圈,笑道:「怎会是我开价呢!我们外地人,啥规矩都不懂,我说,也甭开价了,大总管你说啥就是啥,全依你了。若是您觉得年回是可造之材,不妨给优渥些好让我拿回他家给他爹娘治病;要是认为他不甚  理想,那就三文五钱的定下,小女子也无二话。」

怎…怎麽可以这麽随便把他卖了?!不…不成的啊!年回焦急的保证:「我会  努力工作,我会很努力,大爷请相信我!」

赵总管好气又好笑的看著老实头的大男孩与古灵精怪的大女孩,不敢相信自己就这麽与他们谈起生意来了。原来该找大人谈的,但见小丫头伶俐,是块有担当的料子,也  就正正经经谈下来。

他们这麽一搭一唱,谁还舍得摆起苛刻的嘴脸去剥削这些苦命的孩子呢?三文五钱?

小丫头更是说笑了。

清了清喉咙,他道:

「这样吧,咱们按京城的一般价来算,卖身三年十五两,五年三十两,十年一百两,

每年过年再给一两红包。若是签十年契,每三年还会放半个月的假回乡省亲,你看如  何?」京城的价钱肯定比其它地方高,相信他提出的数字,小娃儿们不会有意见。

「我要…我要…噎——」一百两没能说完,元初虹踹断他结结巴巴的声音。

「五年最好!不过…要是六年三十七两就更理想,对不?」元初虹双眼亮晶晶的,

心下笃定赵总管应会同意。

没错,他同意了。

两造都同意的好价钱——三十七两,卖身六年。

原本卖断终生,只求三十两,但他们得到更多。

元初虹亲手替年回打开了一道活门,让他得以逐步攀向他希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