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纯,准备好了吗?”耳机里传来齐民的询问。
全副装备的孙纯没有回身,只是高举起左手,做了个OK的手势。
嘻戏般的休闲潜水和水下考古绝对是两个概念。孙纯现在全身套着大约70公斤重的潜水设备潜水服、面镜、压铅、脚蹼、呼吸器、气瓶和潜水表。
右手提着的水下摄像机和他平时用的不同,这是个大家伙,上不了肩,只能提在手里或抱着拍摄,而且这家伙足有二十多公斤重。孙纯相信,这要是以前,光这一百公斤的东西就把他压垮了。此刻,他惟一不太适应的,是这些潜水用具大大限制了他身体活动的自由度。
“所有岗位注意,三分钟倒计时。孙纯,下水!”齐民有些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
孙纯双脚前后站立,一手按住面镜,一手提着摄像机,直直地跳入海水之中。
专业打捞船那大约四十平米的甲板上,已经被多部摄像机包围,驾驶舱的顶部,卫星传送设备高高立起。
惟一的船舱里,被临时拉起的布帘分割成几部分,最大的部分里,十几台监视器搭成了一个电视墙,它的前面是切换台和调音台。脸色有些憔悴的石清紧张地注视着其中一台监视器,孙纯手中的摄像机已经传回清晰的画面。
“10、9、8…3、2、1,走!”随着齐民的大喊,直播片头的音乐声在一片静寂的打捞船上响亮地响起。
一直微笑着的季小娜在听到耳机中齐民“开始”的口令后,把视线集中在面前的摄像机上,“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正在为您现场直播的南海沉船打捞现场。从今天下午开始,在未来的一周时间,我们都将在这一时间为您带来打捞的最新情况…今天我们请来的嘉宾是水下考古队队长刘兵。”
“…经过一个多月的前期勘查试掘工作,我们可以基本判定,这艘目前世界上发现的年代最久远、船体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远洋贸易船只,装载的文物有上万件,不仅基本完好,而且多为国家一级文物。我们相信,这是一座水下敦煌和水下故宫。”刘兵的声音也是异常的亢奋。
此时此刻的首都机场,北国仍是春寒料峭。
方冰的眼睛红红的,对出国留学一直欢欣鼓舞的小丫头,却没有料到分别的时刻是如此的难舍难分。
画廊的开业庆典之后,她的名气如彗星般窜起,有的媒体已经用“如冰如玉”这样的字眼把她和温如玉相提并论。可她仍是在画廊的操作下,毅然踏上了留学之路。
送行的队伍比较庞大,外地赶来的父母、陈田星子、温如玉、朴秀姬,还有一个让她格外惊讶的人她大学时的老师丁大一。不过她很快发现,丁老师的出现基本与她无关,中年男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温如玉身上。
温老师也有追求者了,她呢?她生命中的男人在哪里呢?
方冰不由地看向扎成堆的其他候机的人们,电视上正在播出水下考古的实况。她知道,这是中国人的第一次水下考古直播。她现在渴望见到的那个男人可能正在温暖的南海深处。
那里手机没有信号,昨晚男人拿着单位的卫星电话和她匆匆说了几句,男人温柔的言语此刻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记住,东方永远有一个牵挂你、爱护你的男人。”
可是,他牵挂、爱护的女人又有多少呢?
就像穿过了一面魔镜,进入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就像电视台的那些美工们在苹果机上调和好了色调,海底世界缤纷斑斓的神彩让孙纯似乎进入了一个虚幻的领域。尽管已经无数次潜入了南海那碧波晶莹的世界,但他每一次下潜都有着第一次时的奇妙感受。
可这一次,孙纯无暇欣赏这动人的世界,不仅在留意专门陪伴他的潜水员的手势,还要不断调整着摄像机的角度,同时还得注意聆听着齐民的各种命令。
尽管带着耳机,可水声永远都以“嗡嗡”的节奏在耳边逶迤挪动,听不见任何来自于生物的音节,即便是海鱼,它们也只是忽闪着尾巴给他些海水加速声。齐民略微激动的声音有些模糊,像是海面上的浪,呼啸着拍打而过,可在海平面下,那声音却微不足道。
孙纯迅速下潜到考古队搭建好的工作台面,这个台面用上百根粗大的金属圆棍组成,有点儿像建筑工人盖楼时的脚手架。平台下面,就是那艘黑漆漆的沉船。
孙纯扫了一眼潜水表,他已经下潜到水下22米处。在“滋滋”的电磁干扰中,耳机里齐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孙纯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导演希望他绕着沉船游一圈,能让观众一睹沉船的全貌。
孙纯的食指向前一指,示意在他身边的潜水员,两人一前一后绕船游行起来。
沉船周围形成了巨大的珊瑚礁,包裹住了船体的大半部分。这一方面使得船体木材基本免受腐蚀,也使考古队相信船内的瓷器能够保存完好。珊瑚礁和沉船吸引了大量海洋生物聚居,不过人类连日来的大动干戈,已使鱼类大为减少。
这条沉船大约有一百多米长,除了被珊瑚礁包围的部分外,其它裸露出来的表面也结成了很厚的一层凝结物。孙纯问过专家,他们估计这可能是一条阿拉伯人的货船。
几分钟后,孙纯游回到工作平台附近,几个潜水员已经开始工作,他们轮番从船体一个打开的洞口进出,拿出一件件青瓷和青白瓷的碗盘,放入到工作台面上的专用箱中。不用齐民交待,孙纯迅速靠进,把一件件精美的中国瓷器摄入画面中。耳机里,齐民高吭地声音响起:“好!好!孙纯,真他妈好样的!”
孙纯完全陷入一种忘我的狂热之中,他不停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被用到的画面,连陪同他的潜水员连续做出的“上浮”手势都没有注意到,终于还是耳机里的怒吼惊动了他:“孙纯,不要命啦,马上上浮,马上上浮!”
孙纯向旁边的潜水员作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右手握拳,拇指向上,做出了“上浮”的表示,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上浮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孙纯拉了上来,有人接过他手中的摄像机,又有人帮他摘去面镜,除去压铅、呼吸器和气瓶等重物。
孙纯这时才注意到面前的石清,女人眼眶里的晶莹说明了一切。孙纯不意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一是甲板上还在直播,二是在同事面前两人一直是规规矩矩。可女人还是扑上来拥抱了他,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男人是最棒的。”
附近闲着的人们也有样学样,一一热烈地拥抱了孙纯,第一次参加专业潜水打捞的拍摄,就能如此长时间地拍回高质量的图像,使每一个直播工作的参与者心潮澎湃。
霍远阁最后一个上来拥抱住他,在他耳边笑骂着:“他妈的,你想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怪物吗?下潜了将近四十分钟,下次我们队里就没人敢陪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