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阁今天是教他们最基础的浮潜。他带了三套轻装备,教三人利用面镜、呼吸管和脚蹼漂浮在水面,然后通过面镜观看水下物体,用呼吸管来呼吸。三个人都有游泳基础,很快就掌握了简单的浮潜,在水里嘻戏起来。
孙纯最先摆脱出来,坐在池边,想着自己的事情。
霍远阁让他们不借助任何装备在水下闭气时,他潜入水下缓缓吐出胸腑的浊气,在气之将尽即要浮出水面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气闷的感觉。只是心跳、气血的运行都缓慢下来,他仍可以在水下自由游动。
胎息!白秉义的养生功里的专门的《胎息经,白秉义年轻时还在父亲督促下,在每天子夜过后,都凝神练这潜呼吸之法。
在孙纯看来,胎息就是闭气。不是不用呼吸,而是一种极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只是他觉得这胎息之法没什么用处,并没有修炼。
就当他在水下时,张口吐气之时,似也有少量的氧气进入他的口中。而这少量的氧气,也足以继续支撑他在水下慢慢地潜行。
难道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白秉义的思想吗?他想到自己的画,想到雕琢的手艺,心下释然。
解开心结的孙纯向池中看去,没带任何器具的霍远阁和含着呼吸管的两女斗得正欢。
季小娜是百无禁忌,她可以以身体的任何部位作武器,无差别地攻击霍远阁全身各处要害。只见她时而把男人的头埋进她饱满的胸脯里一起沉入水底,时而潜入水中,偷袭男人鼓囊囊的下体。孙纯看得是大为叹服。
季小娜是个活宝。孙纯常听大屋里的女编导们说,自从孙纯来了后,季小娜登门的次数明显增多。女人听后也不讳言:平时光和你们这帮娘儿们臭贫,连个年轻点儿的男性听众都没有,没劲。
在新闻部时孙纯就听人们说过,电视台是把男人练成牲口,把女人练成男人。在这里,千万别把女人看成女人,千万千万别把结了婚的女人看成女人。在季小娜身上,孙纯终于领会到电视台已婚女人的厉害。
季小娜有个外号叫“吱吱叫”,还必须用陕西方言来叫。孙纯一直不明白,问屋里的女人,女人们哈哈大笑着不答。
有一次季小娜登门,尹静笑着说:“小娜,孙纯不知道‘吱吱叫’的意思,你再给他讲讲。”
季小娜一脸不屑,“还说新闻部的人段子多,孙纯你怎么这么孤陋寡闻。”
接着就用陕西方言,津津有味地讲起来:“话说一对相恋未成的男女老来重逢,那老头叹道:年轻时尿尿尿过路,现在尿尿尿一裤;老太太也唏嘘:年轻时尿尿吱吱叫,现在尿尿不知道。”
早就听到无数次的女人依旧被逗得大笑,孙纯也控制不住地放声笑起来。
维族姑娘古丽生得白白净净,有着像俄罗斯少女般的身架,比普通的亚洲女孩子前后左右都大出一号,可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一种异族的俏美。淡黄的头发梳成几个小辫儿,略显粗重的眉毛,凹陷的大眼睛,蓝色的眼珠,挺直的鼻梁,丰润厚实的嘴唇。
古丽有着少数民族姑娘特有的直爽,爱与恨直接就写在脸上。孙纯知道这女孩儿对他的好感,就像此刻,虽然在配合季小娜夹击着霍远阁,可眼神仍不住瞟向岸边的孙纯。
孙纯怪叫一声,也是不带任何器具,一头扎进水里。
四人嘻嘻哈哈走出游泳馆,本来说好是孙纯请客。可孙纯不知接了什么人的电话,猫腰窜进一辆出租车跑了,只留下一串声音:“霍大哥,小娜和古丽就交给你了。”气得三人站在原地骂个不停。
召见孙纯的,是他仰慕的女画家温如玉,约的地点是北京大学附近的一个陶艺吧。
孙纯走进去时,温如玉已经穿着套袖和围裙干起来了。
孙纯从未做过陶器。玩古玩的人中,收藏陶器的少之又少,因为瓷器出现后,陶器就不多见了。
温如玉看见他,只是笑笑,就继续凝神于手中的东西。
一个快速转动的圆盘上,一堆泥正在她的手中形成一个瓶子样的东西。只见温如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动着泥土,手中的瓶子越来越长。有些苍白的小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细小的汗珠布满了额头,只有那一双眼睛,似能闪烁出五彩的颜色,使那张平淡的小脸变得动人起来。
“啊,终于成了。”温如玉小姑娘般地欢呼起来。
圆盘慢慢停止转动,一个细细直直的圆口瓶出现了,“孙纯,看来你是福将,我做了快十次了,才第一次完成一件花瓶。”
温如玉转过脸对旁边的服务员说:“快去给我烧出来,我都等不及了。”
孙纯拿出手绢,给温如玉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你也太心急了,先坐下歇一会儿。”
温如玉毫不在意地让孙纯给她擦去汗水,还继续指挥着,“脸上,脸上有没有泥?”
“哈哈,”孙纯大笑起来,“你还是去洗洗吧。”
温如玉看看满手的黄泥,吐吐舌头洗手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第一次见面时还煞有介事地摆出个老师的样子,而这一次,和她的外表一样,活脱脱一个小女孩儿。
“怎么,不想试一试?”刚洗手出来的温如玉张口就问他。
孙纯有些跃跃欲试,他脱下外套,只穿了件背心,看着温如玉说:“我可没干过,你得帮帮我。”
“没问题。”刚完成了第一件作品的温如玉也是信心爆棚。
可惜,实际情况并非如他俩所愿。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连温如玉也亲自动手,可立起一半的东西总是又瘫掉成一团泥。
“唉,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瘫软如泥了。”孙纯瘫倒在座位上,有股万念俱灰的感觉。
“再试试,再试试。”温如玉满头大汗地鼓励着孙纯。
“好,我们想个简单的形状,就是一个碗,一个罐也行啊。最后一次,一定要捏个东西出来。”
果然,在降低技术难度和审美观念后,一个矮胖的非碗非罐的东西出现了。孙纯侧着头左看右看后,才迟疑地说:“嗯,最像香炉。”
一旁早就憋不住的温如玉“咯咯咯”地娇笑起来,弄得一旁的孙纯无奈,只得故作严肃地说:“如玉,如玉,注意形象。”
这一说不要紧,温如玉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绷不住劲的孙纯也咧开嘴笑了。
尽管是个四不像,但孙纯还是坚持让服务员把他的第一件作品也烧出来,“先天不足后天补嘛,有没有笔墨?”
温如玉听得眼睛一亮,“哈,孙纯,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你一会还是写字吗?”
“出来看看再说。你准备画什么?你刚才说了,你这作品里可有我的功劳。你这件作品就归我收藏了。哈哈,这可是有历史意义的藏品啊。我老了以后就会拿着它对孙子说:孙子啊,别看这瓶子做的不怎么样,这可是大画家温如玉的处女作啊。”
温如玉又被他逗笑了,“赖皮,那你的香炉也要好好补拙啊。正好有人送了我一盒藏香,我就用它吧。”
两人又嘻嘻哈哈了一阵,温如玉有些神秘地说:“孙纯,在我们油画这个小圈子里,你最近可是大大有名啊。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也都知道小丫头方冰背后有一个神秘的收藏家,专门收购学院派年轻画家的作品。听说有几次弄得方冰都不敢回宿舍了,因为总有人在那里堵着她,拿着画让她收购。”
孙纯也是一阵苦笑,只能怪这小丫头的能量太大了,四处和人去讲。再加上毕业展上请来电视台的记者给专门发了新闻,小丫头的名气直线上升。可“名人”的负效应也立刻显现,特别是在他们俩一气收了油画系一画室的四十几件写实作品后,主动找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小丫头早已招架不住,抱怨的电话把孙纯都打怕了。
“是啊,”孙纯唉声叹气,“半年前买的房子,当时还觉得大了,可现在,那些画已经一个屋子放不下了。你们的油画太大了,而且还不能卷。原本想着冬天把农村的爹妈接来,现在看来也要缓缓了。”
温如玉一直以为孙纯是个富家子弟,现在一听才知道远不是这么回事,“那你收藏的钱是哪儿来的?”
“嗨,收藏这一行,大多是以藏养藏,真正的大款是少数,而且多半还没有加入进来。我收油画这些钱是拍卖了两件玉器得来的,后来有朋友觉得有利可图,也入了些股给我。”
梁洁小姑娘家底确实雄厚,说了没两天,就给了他一张一百万的卡,还说是“私房钱”,没把吴晓听得气晕了,他和徐燕子倾家荡产,才凑了不到五十万。
“你真觉得油画的升值潜力那么大?”听了孙纯的真实情况,温如玉不禁也对他担心起来。
“放心吧。你要听我的,就一年存下个几幅画,别都给了画廊。他们眼光太浅了,一见有钱赚就立刻出手,实在让我可惜。”
温如玉的画现在极受追捧,画廊一直在催促她多出几幅画。可油画和国画不一样,再勤奋的画家一年能画到二十幅就算顶尖的高产画家了。
“我和画廊有签约,没法直接给你…”
“这话别说,我们中国最讲一个‘信’字,‘人无信不立’。我可不会让你做那背信之事。”
男人说的气宇轩昂,温如玉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说出的话。但男孩子的大义真诚还是感染了她,“我签的画廊年底到期,现在已经有几家大的画廊来和我接触了。我再签就签个短期的,三年,你看好不好?如果三年内你能发展起来,我就作你画廊的第一个签约画家。”
“好,我们就以茶代酒,订下着三年之期。”孙纯被说得豪性大发,拿茶杯使劲和温如玉碰了一下。
“你还要好好谢谢人家方冰。”温如玉也不知怎的,对这只见过两次的男孩子有一种亲人的感觉,她现在就像个妈妈,在叮嘱着自己还没长大的孩子。
“是,我已经答应她,她画一幅,我就收一幅,价随她开。”
实际上,孙纯答应的远远不止这些。在小丫头的压迫下,他签署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比如要出画册、办画展、让媒体吹捧、雇枪手著文、联系著名策划人、参加国内外大展,其中必须保证威尼斯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反正不管孙纯听说没听说的、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必须先答应下再说。
不过,就是这不平等条约以及后来和两位女画家签下的匪夷所思代理条款,成就了孙纯在油画界的崇高地位,他被收藏家称为“鹰眼”,被后进者称为“教父”。这当然是后话。
服务员端着他们的作品上来,打断了谈性正浓的两人。温如玉看着半干的陶器对孙纯说:“半干的胎面上最容易着色,咱们画完了他们会接着烧,最快明天才能取。”
说完,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折叠的调色板,铺上颜料,提笔画了起来。
孙纯左右端详着他的四不像,还别说,这件大圆口的“香炉”,造型还有几分古朴,他想了想嘟囔了一句:“还能作个笔桶。”
他拿起毛笔,看了几眼温如玉,便低头运笔如飞,快速地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正在花瓶上画画的少女就被他勾勒出来。少女的面容和温如玉似像非像,但那神态却被他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
孙纯对这即兴之作极为满意。在他的养生功作出突破之后,他忽然有了种“一艺通,百艺通”的感觉,世间万物那生生不息的本质和韵律,似乎通过他的笔墨流露到画卷上。这大概就是古人讲究的“气韵生动”吧。
孙纯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几个行草,志得意满地放下笔,踱到温如玉身后。
她的画也快画完了,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的大地,怒马鲜衣的少数民族姑娘。
“你好像特别爱画新疆的人和景。”
“我就是从新疆出来的啊。”温如玉俏皮地看着孙纯,“我爸爸是建设兵团的司机,我从小就和他跑了大半个新疆。所以现在一站在画布前,那些人,那些景,就自然而然地展现在眼前。”
“那你岂不是连模特都省了。”
“咯咯咯”女画家又笑了起来。可她突然像想起什么,“坏了坏了,我得走了,这两件陶器我明天来拿。”
匆匆收拾起画画的家伙,和孙纯打个招呼,就冲到屋外。楞了半天的孙纯反应过来追出门,女画家已骑上一辆自行车,朝他摆摆手,急速地骑走了。
“这是什么女人啊”,孙纯郁闷地坐在陶艺吧门口的台阶上,来之前就饿着肚子,本想和佳人共进宵夜,可如今…他伸长脖子极目远眺,希望能就近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此时他忽然想起应该在汉城的朴秀姬来,如果她在,等孙纯回到家时,桌上肯定有热腾腾的饭菜,绝不会让她沦落到现在的样子。
孙纯这才意识到,这几个月来,正是这个韩国女人在不声不响地照料着的他的一切。而他好像恰恰忽视了身边这最应珍惜的女人。
正他在柔情脉脉地思念着远方的女人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石清那软软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不在家,在哪儿鬼混呢?”
“什么鬼混,我刚和一画家谈完买她画的事。连饭还没吃呢,我们一起去吃夜宵吧。”这一刻,韩国女人已被他抛到抛到脑后,他满脑子都是石清那丰满动人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