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溅血、暗斗 十二点四十三分。
张大帅枪口里的血已停止往外流。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
不管他生前是个大老粗也好,是条老狐狸也好,现在他已只不过是个死人。
死人全都是一样的。
黑豹的神情仿佛已显得很疲倦,忽然挥了挥手。
“走吧,大家全走吧。”
张大帅带来的人全都怔住,他们正准备拼最后一次命。
这次不是为张大帅拼命了,这次他们准备为自己拼一次命。
他们谁也想不到黑豹居然会放他们走。
“我并不想杀你们,从来也不想。”黑豹的声音也仿佛很疲倦。
“你们全部都跟我一样,是被别人利用的,我只希望下次你们能选个比张大帅够义气一点的人,再为他拼命。”
突然有人在大叫:“我们兄弟跟着你行不行?”
黑豹笑了笑,笑得也同样疲倦:“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到明天起来时,你们的主意若是还没有改变,再来找我。”
于是大家只好散了。
那些用黑巾蒙面,提着大刀的人,也忽然全都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走得和来的时候同样神秘。
黑豹看着地上张大帅和梅礼斯的尸体,看着他们扭曲可怕的脸,喃喃道:“他奶奶个熊,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地狱里的赌鬼多得很,你们不会到那里再去开赌场吗?”
“你放心,等你到了那里时,他们一定早已开好赌场在那里等你。”
高登居然还没有走,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黑豹突又大笑:“等我去干什么?去捣乱?”
高登还是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现在才看出来,你好像也跟张大帅一样,脸上也戴副面具。”
“现在太晚了,你也许还看不清楚。”黑豹还在笑:“我劝你也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你若还想看,我一定让你看个仔细。”
“明天早上?”
“早上你能起得来?”
“也许我今天晚上根本就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找个女人陪你。”黑豹淡淡的说:“这地方什么都贵,就是女人便宜。”
高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笑得仿佛有些凄凉。
“这地方的人命岂非也很便宜?”
霞飞路上那三层楼的洋房里,枪声也突然停止。
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鲜血却还沿着楼梯慢慢的往下流。
金二爷踏着血泊,慢慢的走上三楼,推开了一面窗子。
外面群星灿烂,新月如钩。
春天的晚上总是美丽的。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竟没有发现他嘴里衔着的雪茄早已熄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他心里仿佛有很多感慨。
田八爷站在他身旁,感慨也好像并不比他少。
他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自己是踏着别人的血泊走上来的。
“明天我们应该到郊外走走去。”金二爷忽然间又说。
田八爷立刻同意。
“龙华的桃花,现在想必已开了。”
其实他们又何必去看桃花?
他们脚底上的鲜血,那颜色岂非也正和桃花完全一样?
突然间,楼下又有枪声一响。
金二爷皱了皱眉,向楼下呼喝:“什么事?”
“是青胡子老六,他还没有断气,我又补了他一枪。”楼下有人在回答,青胡子老六是张大帅留在这里看家的。
金二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知道这一枪已是这地方最后的一枪。
他们自己人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可是张大帅刚才派回来支援的那十八个人,现在已没有一个再活着的了。
那个日本人荒木虽然还活着,却已投靠了他——武士道的精神,有时也同样比不上金钱的诱惑力大。
金二爷微笑着说:“这地方以后我们也可以开个赌场。”
田八爷打着了他刚从英国带回来的打火机,为他燃着了雪茄,也在微笑着“贵宾室一定要在三楼上,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在楼上看月亮。”
新月如钩。
这一场惨烈的火并,似已完全结束。
现在正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两点零三分。
波波突然从噩梦中醒来。
窗外夜凉如水,她的枕头却已被冷汗湿透。
她刚梦见罗烈,梦见罗烈手里拿着把刀,问她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她又梦见她的父亲,眼睛里流着泪,说她不该到这里来的,说着说着,他眼里的泪变成了血。
然后她忽然看见黑豹。
这已不是噩梦。
黑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站在床头,凝视着她。
他看来仿佛很疲倦,但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亮。
“我睡得一定很熟,连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波波笑得有点勉强。
她还没有忘记刚才的噩梦。
“你睡得并不熟。”黑豹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在做梦?”
波波不能不承认。
“我梦见了我爸爸…”她忽然问:“你打听到他的消息没有?”
黑豹摇摇头。
波波叹口气:“我刚才也跟人打听过,他们也都没听说过赵大爷这个人。”
黑豹忽然沉下了脸:“我说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我没有出去,只不过在门口走了走,买了两份报,随便问了问那个卖报的老头子。”
黑豹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开始在脱衣服,露出了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铁钩的伤痕似已快好了。
这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本身就有种治疗自己伤痛的奇异力量。
波波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出去了一整天,也不回来看我一趟,害得我一直都在担心。”
“我的事你以后最好都不要过问,也用不着替我担心。”
他看见波波的脸色有点变了,声音忽又变得很温柔:“因为你若问了,就一定会更担心,我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波波眨着眼:“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黑豹凝视着他,忽然笑了笑:“明天我有样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波波眼睛里发出了光。
“当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到明天你就会看到了。”
他掀起了薄薄的被,在她身旁躺下。
波波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竟一直在期待着。
期待着他回来,期待着他那又温柔,又粗暴的抚摸和拥抱。
但黑豹却只淡淡的说了句:“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然后他竟似已真的睡着。
波波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忽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心里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滋味。
那不仅是失望。
“他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他今天在外面已有过别的女人?”
然后她又替自己解释。
“他若喜欢别的女人,又何必回来?”
这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满意,她的心越想越乱,恨不得把他叫起来,问清楚。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了“明天”,想起了明天的那份礼物。
她心里立刻又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世界上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呢?
就算只不过是一朵花也好,那也已足够表现出他的情意。
何况黑豹送的并不是一朵花。
他送的是一辆汽车。
一辆银灰的汽车,美丽得就像是朦胧春夜里的月亮一样。
“明天”已变成了今天。
今天的阳光也好像分外灿烂辉煌。
银灰色的汽车,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波波眼睛里看来,它简直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月亮加起来都美丽得多。
她跳了起来,搂住了黑豹的脖子。
虽然还早,街上已有不少人,不少双眼睛;
可是她不管。
她喜欢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要去做,从来也不管别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心底里不但充满了愉快和幸福,也充满了感激。
她一定要表现出来。
现在罗烈的影子距离她似已越来越遥远了。
她觉得她并没有做错。
黑豹也没有错。
一个年轻健康的女人,一个年轻健康的男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本来就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那其中只要没有买卖和勉强,就不是罪恶。
阳光也同样照在黑豹脸上,黑豹的脸,也跟着那辆银灰色的汽车一样,显得充满了光彩,显得生气勃勃。
波波看着他。
他的确是个真正的男人,有他独特的性格,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波波下定决心,从今天起,要全心全意的爱他。
过去的事已过去,慢慢总会忘记的。
罗烈既然是他们的好朋友,就应该原谅他们,为他们的未来祝福。
波波情不自禁拉起黑豹的手,柔声道:“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黑豹的声音也仿佛特别温柔。
看来他今天心情的确很好。
“我们开车到郊外去玩玩好不好?”波波眼睛里闪着光:“听说龙华的桃花开得最美。”
她又想起了那个系着黄丝巾的女孩子,现在她的梦已快要变成真的了。
黑豹却摇摇头:“今天不行。”
“为什么?”波波撅起了嘴:“今天你又要去看金二爷?”
黑豹点点头,目中露出了歉意。
“我一定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波波显得有点儿不开心,她不喜欢黑豹将别人看得比她还重要。
对金二爷她甚至有点嫉妒。
黑豹忽然笑了笑说:“你迟早总会有一天会看见他的…”
从楼上看下来,停在路旁的那辆银灰色汽车,光彩显得更迷人。
波波伏在窗口,又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开车,而且还要买一条鲜艳的黄丝巾。
金二爷开始点燃他今天的第一支雪茄。
黑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金二爷很不喜欢他的手下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样子来。
他喷出口烟雾:“昨天晚上你又没有回来。”
黑豹在听着。
“我虽然知道你一定得手,但你也应该回来把经过情形说给我听听。”金二爷显得有点不满意:“你本来不是这样散漫的人。”
黑豹闭着嘴。
“你不回来当然也有你的原因,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金二爷还是不放松。
黑豹忽然道:“我很累。”
“很累?”金二爷皱起了眉:“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想回家去,安安静静的住一段时候。”黑豹的表情很冷淡:
“目前这里反正已没什么要我做的事了。”
金二爷好像突然怔住,过了很久,才将吸进去的一口烟喷出来。
他脸色立刻显得好看多了,声音也立刻变得柔和得多。
“你以为我是在责备你,所以不开心?”
“我不是这意思。”黑豹的表情还是很冷淡:“我只不过真的觉得很累。”
“现在大功已告成,这地方已经是我们的天下。”金二爷忽然从沙发 上站了起来,走过去轻拍着黑豹的肩:“你是我的大功臣,也是我的兄弟,
我的事业,将来说不定全都是你的,我怎么能让你回去啃老米饭?”
“过一阵子,我说不定还会再回来。”黑豹的意思似已有些活动了。
“但现在我就有件大事非你不可。”金二爷的神色很慎重。
黑豹忍不住问:“什么事?”
“张三爷一走,挡我们路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田八爷?”
金二爷笑了笑:“老八是个很随和的人,我从来不担心他。”
“你是说喜鹊?”黑豹终于明白。
“不错,喜鹊!”
说到“喜鹊”两个字,金二爷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杀机:“我不想再看到这只‘喜鹊’在我面前飞来飞去。”
“可是我们一直找不到他。”
这只喜鹊的行踪实在太神秘,几乎从来没有露过面。
有一次金二爷活捉到他一个兄弟,拷问了七个小时,才问出他是个长着满脸大麻子的江北人,平常总是喜欢戴着副黑眼镜。
但这个人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本事?就连他自己的兄弟都不知道。
“这只喜鹊的确不好找。”金二爷恨恨道:“但我们现在却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这张条子,是田老八昨天晚上回家去之后才发现的。”
金二爷从身上掏出一张已揉得很绉了的纸。
纸上很简单写着:“你等着,二十四个小时内,喜鹊就会有好消息告诉你。”
黑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老八回家的时候,这张条子就已在那里,他的三姨太却不见了。”
“喜鹊绑走了田八爷的三姨太?”
金二爷叹了口气:“喜鹊想必也知道这位三姨太是老八最喜欢的人,所以想借此来要挟他,我想老八昨天晚上一定是睡不着的。”
他叹息着,好像很同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所以喜鹊今天一定会跟田八爷联络。”黑豹的眼睛似也亮了。
“我已关照老八,无论喜鹊提出什么条件来,都不妨答应。”
“我们当然也有条件。”黑豹试探着。
“只有一个条件。”金二爷的眼睛又露出杀机:“无论什么事,都得要喜鹊本人亲自出来跟我们谈,因为我们只相信他。”
“他肯?”
“不由得他不肯。”金二爷冷笑:“他这样做,当然一定有事来找我们,莫忘记这地方到底还是我们的天下。”
黑豹承认。
“何况我们所提出来的条件并不算苛刻,并没有要他吃亏。”金二爷又说道:“见面的地方由他选,时间也随他挑,我自己亲自出面跟他谈,每边都只能去三个人。”
“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当然是你。”金二爷又在拍着他的肩,微笑着。
“还有一个是谁?”
“荒木。”
“张三爷请来的那个日本人?”黑豹又皱了皱眉。
“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是柔道的高段,比野村还要高两段。”
“他能出卖张三爷,也能出卖你。”黑豹对这日本人的印象显然不好。
“所以我一定要你跟着我。”金二爷微笑着:“何况,荒木也不是不知道,他当然明白我能出的价钱一定比喜鹊高。”
黑豹不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都千万不能走远,随时都说不定会有消息。”
黑豹点点头,忽然道:“梅律师那辆汽车,我已经送了人。”
“那本来就该算是你的,”金二爷微笑着坐回沙发上:“你若果喜欢张老三那栋房子,也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这句话无异己告诉黑豹,他在帮里已取代了张三爷的地位。
就连黑豹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但在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微微一躬身,就转身走了出去。
金二爷吸了口雪茄,忽然又笑道:“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叫你一连陪着她两个晚上?”
黑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了句:“她当然也是个婊子,只有婊子才跟我这种人在一起。”
门外是条很长的走廊。
走廊上几条穿短打的魁梧大汉,看见黑豹都含笑鞠躬为礼。
黑豹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慢慢的走出去,忽然发现有个人在前面挡住了他的路。
一个日本人,四四方方的身材,四四方方的脸。
但他的眼睛却是三角形的,正狠狠的瞪着黑豹。
黑豹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挡我的路。”
荒木的拳头已握紧,还是在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闪着凶光。
但他还是让开了路。
“你的朋友野村是我杀的。”黑豹从他面前走过去,冷笑着道:“你若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这时,范鄂公正从楼梯口走上来,这次让路的是黑豹。
他对这位湖北才子一向很尊敬。
他一向尊敬动笔的人,不是动刀的。
“这小子,竟想用走来要挟我。”金二爷在烟缸里重重的按熄了他的 雪茄烟,正在对范鄂公发牢骚:“梅律师那辆汽车我本来是想送给你的,但他却送给了个婊子。”
范鄂公正从茶几上的金烟匣里取出了一只茄力克,开始点着。
“我刚从烂泥里把他提拔上来,他居然就想上天了。”
金二爷的火气还是大得很:“照这样下去,将来他岂非要骑到我头上来。”
“不错,这小子可恶。”范鄂公闭着眼吸了口烟:“不但可恶,而且该杀。”
金二爷冷笑:“说不定迟早总有一天…”
“要杀,就应该快杀。”范鄂公悠然道:“也好让别的人知道,在金二爷面前做事,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否则脑袋就得搬家。”
金二爷看着他:“你是说…”
“这就叫杀鸡儆猴,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警戒。”范鄂公神情很悠闲:
“以前梁山上的大头领王伦做法就是这样子的。”
金二爷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二爷虽然不懂得历史考据,但水浒传的故事总是知道的。
他当然也知道王伦最后的结果,是被林冲一刀砍掉了脑袋。
范鄂公已开始在闭目养神,这问题他似已不愿再讨论下去。
金二爷沉思着,忽然站起来,走出门外。
“黑豹呢?”
“到奎元馆去吃早点了。”
“他回来时立刻请他进来。”金二爷道:“他昨天晚上立下大功一件,我有样东西刚才忘记送给他。”
现在他已明白要让别人知道,替金二爷做事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再派人送五十支茄力克,半打白兰地到范老先生府上去。”金二爷又吩咐:“要选最好的陈年白兰地,范老先生是最懂得品酒的人。”
范鄂公闭着眼睛,好像并没有注意听他的话,但嘴角却已露出了微笑。
黑豹坐在奎元馆最角落里的一个位置上,面对着大门。
他总是希望能在别人看到他之前,先看到这个人。
现在他正开始吃他第二笼蟹黄包子,他已经吃完了一大碗鸡火干丝,一大碗虾爆鳝面。
他喜欢丰盛的早点,这往往能使他一天都保持精力充沛。
何况,这杭州奎元馆的分馆里,包子和面都是久享盛名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高登。
八点三十九分。
高登刚从外面耀眼的阳光下走进这光线阴暗的老式面馆。
他眼睛显然还有点不习惯这种光线,但还是很快就看见了黑豹。
他立刻直接走了过来。
黑豹看着他:“昨天晚上你没有找女人?”
“我找不到。”
“我认得你住的那层楼的茶房小赵,找女人他是专家。”
高登淡淡的笑了笑:“我要找的是女人,但是他却给我找来了条俄国母猪。”
“你错过机会了。”黑豹也在笑,道:“那女人说不定是位俄国贵族,甚至说不定就是沙皇的公主,你至少应该对她客气些。”
“我不是个慈善家。”高登搬开椅子坐下:“我是个嫖客。”
“是不是个吃客?”
“不是。”高登一点也不想隐瞒:“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
“每一天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你通常都在这里。”
黑豹又笑了:“原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只有消息灵通的人,才能活得比较长些。”高登很快的就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你还知道些什么?”黑豹问。
“你是个孤儿,是在石头乡长大的,以前别人叫你小黑,后来又有人叫你傻小子,因为你曾经用脑袋去撞过石头。”
黑豹笑得已有些勉强,“你知道的事确实不少。”
“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对你特别客气?”高登反问。
“我只知道你昨天晚上若杀了我,你自己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若能杀了你,你手下那些人在我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一排枪靶子而已。”高登冷笑着:“何况那地方还有张大帅的人。”
黑豹不说话了。
当时的情况,他当然也了解得很清楚。
高登虽然未必能杀得了他,但也不能不承认高登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至少高登连试都没有试。
高登已冷冷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现在还活着,也许只因为你有个好朋友。”
“谁?”黑豹立刻追问。
“法官!”
“罗烈?”
高登点点头。
“你认得他?”黑豹好像几乎忍不住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在哪里?”
“在汉堡,德国的汉堡。”
“在干什么?”黑豹显然很关心。
高登迟疑着,终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在汉堡的监牢里。”
黑豹怔住,过了很久,忽又摇头。
“不会的,他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会犯法的人。”
“就因为他不愿犯法,所以才会在监牢里。”
“为什么?”
“他杀了一个人,一个早就该杀了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黑豹又问道。
“因为这个人要杀他。”
“这是自卫,不算犯法。”
“这当然不算犯法,只可惜他是在德国,杀的又是德国人。”
黑豹用力握紧拳头:“他杀了这个人后,难道没有机会逃走?”
“他当然有机会,可是他却去自首了,他认为别人也会跟他一样正直公平。”
黑豹又怔了很久,才叹息着,苦笑说道:“他的确从小就是这种脾气,所以别人才会叫他做小法官。”
“只可惜法官也并不是每个都很公平的。同样的,法律,也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高登也在叹息着:“在德国,一个中国人杀了德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算自卫。”
“难道他已被判罪?”
高登点点头:“十年。”
黑豹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问:“有没有法子救他?”
“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去跟那德国法官说,请他对德国的法律作另外一种解释,让他明白中国人杀德国人有时一样也是为了自卫。”
“要怎么去跟他说?”
高登淡淡道:“世界上只有一种话是在每个国家都说得通的,那就是钱说话。”
黑豹的眼睛亮了。
“中国的银洋,有时也跟德国的马克同样有用,”高登继续说道:“我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你想要多少才有用?”
“当然越多越好。”高登笑了笑:“张大帅付给我的酬劳是五万,我又赢了十万,我算算本来已经够了,只可惜…”
“只可惜怎么样?”
高登笑容中带着种凄凉的讥讽之意:“只可惜应该付我钱的人已经死了。”
黑豹恍然:“你昨天晚上要带张大帅走,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救罗烈?”
高登用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这种回答的方式,通常就是默认。
“你赢的十万应该是付现的。”
“他们付的是即期支票,但张大帅一死,这张支票就变成了废纸。”
高登淡淡道:“我已打听出来,金二爷已经叫银行冻结了他的存款,他开出的所有支票都不能兑现。”
黑豹也不禁叹了口气:“十万,这数目的确不能算小。”
“在你说来也不算小?”
黑豹苦笑,他当然已明白高登来找他的意思:“罗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你更想救他,可是现在…”他握紧双拳,“现在我身上的钱连一条俄国母猪都嫖不起。”
“你不能去借?”高登还在作最后努力:“昨天你立下的功劳并不算小。”
“你也许还不了解金二爷这个人,他虽然不会让你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你吃得太饱。”
高登已了解。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慢慢的站了起来,凝视着黑豹。
然后他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讽的微笑:“也许我昨天晚上应该杀了你的。”
“但你也用不着后悔。”
黑豹的眼睛里忽又发出了光:“也许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我到一个能赚十万块的机会。”
“这机会当然并不坏,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黑豹在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高登的脸上却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却说:“只要能赚得到十万元,我甚至可以去认那条俄国母猪作干妈。”
金公馆客厅里的大钟刚敲过一响,九点半。
黑豹带着高登走进了铁栅大门。
然后他就吩咐站在楼梯口的打手老宁:“去找荒木下来,我有件很机密的事要告诉他。”
九点三十四分。荒木走下楼,走到院子,站在阳光下,他一看见黑豹,那双三角眼里就立刻露出了刀锋般杀机。
黑豹却在微笑着。
“听说你有机密要告诉我。”
荒木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黑豹,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会说中国话。
他只不过觉得装作不会说中国话,非但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而且可以。占不少便宜。
“我的确有样很大的秘密要告诉你。”黑豹缓缓道:“却不知你能不能完全听懂。”
“我懂。”
黑豹还是在微笑着,雪白的牙齿在太阳下闪着光:“你父亲是个杂种,你八十个父亲每个都是杂种,你母亲却是个婊子,为了二毛钱,她甚至可以陪一条公狗上床睡觉。”
黑豹笑得更愉快:“所以你说不定就是狗养的,这秘密你自己一定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