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龙舌剑 龙舌剑林佩奇,急友之难,连日奔波,赶到潇湘堡,取出昔年潇湘剑客手刻的竹木令。
潇湘堡主飞英神剑萧旭一见此令,虽然自己未曾出马,却派了爱女玉剑萧凌随同北上,这在龙舌剑林佩奇来说,已觉甚为满意了。
林佩奇心急如火,兼程北上,但一路上为了照应这位初出江湖的玉剑萧凌,行程稍缓。
刚过河北边境,林佩奇遇着飞骑北回的关外大豪红旗四侠,林佩奇与之本是素识,相谈下,竟然听到昔年江湖上闻名的蒙面剑客,巨创残金毒掌,自称是“终南郁达夫”的又在江南现了侠踪。
昔年江湖群豪围剿残金毒掌一役中,若非此人以一剑“笑指天南”重创残金毒掌,然后再中了唐氏兄妹的毒药暗器,胜负仍在未可知之数,但郁达夫在此役之后,突然销声灭迹,多年未现江湖。
是以林佩奇一听此人重现,不禁大喜,暗忖此次若有此人相助,再加上武林中久称“剑术无双”的“萧门”中人,或可将这一巨祸消弭无形。
于是他又匆匆南返,他相信玉剑萧凌必可安抵北京。
在石门桥东,他便与玉剑萧凌分手,再三说明他南返的用意,并且请玉剑萧凌不要见怪。
萧凌本无所谓,那林佩奇马不停蹄,折回江南,他遍历中州,与江南侠踪极为熟悉,但是他却始终未再听到有关这位“蒙面剑客,终南大侠”的消息。
龙舌剑林佩奇是血性男儿,此时真可谓是忧心如焚,他一面急于寻得终南大侠郁达夫对他说明残金毒掌又重返江湖的消息,一面又担心着北京城里镇远镖局的安危。
他心悬两地,最后又匹马北返,但无论遇到任何一个武林同道,他都将此事宣扬,目的就是希望郁达夫听到此事后,也能北上。
他仆仆风尘,赶回北京城里,方是正午,看到自己的坐骑嘴角的白沫子已经浓得像痰了,知这些日子来,这匹马确是太累了,他揉了揉眼睛,暗叹道:“其实我又何尝不累呢?”
他一心望着回到镇远镖局,见到金刚掌司徒项城,能听到个较好的消息。
缓缓骑着马,他满怀希望地来到镇远镖局,远远就看到镖局门前渺无人踪,心中有些着慌,微勒了勒缰绳,赶到门门,却见镇远镖局油漆得亮亮的大门前,已贴上了两张封条。
龙舌剑林佩奇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想来想去,想不透名垂两河的镇远镖局竟会被官府查封。
牵着马站在门口,他一时愣住了,忖道:“这真是太奇怪了,金刚掌司徒项城从不违法,即使他失了八十万两官银,官家也只能限期追查,绝无封门的道理…难道那残金毒掌会借着官家的势力,来使镖局关门吗?但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呀!”
他自是不会想到金刚掌司徒项城会做了独行盗,非但他想不到,就是北京城的任何一个人,听了这消息后,谁又能不大出意外呢?这两天北京城里,正是闹得沸沸腾腾,首先就是北京城里最有名的“镖局子”的总镖头金刚掌司徒项城竟是独行盗,在镖局后院中起出连日来巨宅中所失的珍奇财宝,达数十万之巨,镖局封门,金刚掌的家小,也因此吃了官司。
接着,独力破此巨案,受到了上级特加奖赏的两河名捕金眼雕田丰突然身死,在他尸体的颈后发现一个残缺的金色掌印,但这金色掌印的由来,除了几个人之外,亦无人知道。
最奇怪的是,北京城里另两家镖局的镖头,劈豹掌马占元、铁指金丸韦守儒,也一齐宣布退休,浩大的北京城,竟成了没有镖局的地方。
这些北京城里,街头巷尾、酒楼茶馆中谈话的资料,龙舌剑林佩奇自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牵着马,伫立了—会儿,又缓缓地走着,纵然他江湖阅历再丰富,此时,也全然没有了主意。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他肩头一下,林佩奇蓦然一惊,须知龙舌剑林佩奇在武林中颇有盛名,武功不弱,居然有人能不动声息地走到他身后,拍了一掌他才知道,若然此人有心暗算他,他有十个脑袋也搬了家,他如何不惊?他身形前纵,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古浊飘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他心中奇怪:“这古浊飘是个游学士子,怎的掩到我身后我都不知道?”
但他随即替自己解释道:“想必是我正在沉思,所以没有注意到的缘故。”
此时古浊飘已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林大侠久违了。”
林佩奇见了古浊飘,此时、此地,真像是见了亲人一样,一把拉着他的臂膀:“古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弟去了江南一趟,离开此地不过才只月余,怎的这里竟有这么多变故?”
古浊飘一笑,说道:“说来话长,林兄且莫着急,请随同小弟回到舍下详谈,一切就都明白了。”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林佩奇就走,龙舌剑林佩奇心里纳闷,但一想这闷葫芦反正马上就要打破,也就不再多问。
他随着古浊飘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古浊飘笑道:“到了,到了!”
林佩奇抬头一望,只见巨宅连云,屋宇栉比,朱红的大门前立着一个石牌,赫然竟是“宰相府”。
古浊飘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暗暗好笑,说道:“这里就是小弟的寒舍,林兄且请进去!”
龙舌剑林佩奇越来越奇,望着他面前莫测高深的年轻人一揖到地,恭敬地道:“小人不知道您竟是宰相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古浊飘笑道:“林兄切莫这等称呼,这样一来,小弟倒难以为情了。”
此刻早有几个家丁跑了过来,朝古浊飘躬身说道:“公子回来了。”
又有一个家丁,接过林佩奇的马。
林佩奇闷葫芦越来越深,见了这等阵仗,又不敢问,暗忖道:“这简直太奇怪了,原来这年轻的士子,竟是当朝宰相的公子,想来他这‘古浊飘’三字,也是化名了,只是这位公子为何要化了名,出来结交我等这种江湖中的莽汉呢?”
他觉得奇怪的事越来越多,闷得他心里发慌,跟着古浊飘走进门里。
只见府里庭院之深,简直是他难以想像到的,他暗忖:“侯门果真深似海,我一入此门,凶吉实是不可预料了。”
穿过走廊,又穿过院子,里面的人见了古浊飘,老远地就恭身行礼,龙舌剑虽然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但见了这等阵仗,心中亦是发虚。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院子,走进院门,迎面便是一座假山,上面积雪未溶,假山旁的荷池,此刻也结着些冰,园中的花木多半是光秃的,全谢了,只有十几株老梅,孤零零地在发散着清香。
青碧碧的一片竹林后面,掩映着一座侧轩,画栋回廊,栏杆上也存着些积雪。古浊飘笑指着那几间侧轩说:“到了里面,我给你看几位朋友。”
林佩奇心里嘀咕着,随着他跨上走廊。古浊飘一推门,林佩奇望见坐在当门的桌子旁下着棋的,却正是天灵星孙清羽。
他抢进门去,屋子里的人都低低叫出声来,他四周一望,看见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正围着房子打转,孙琪在拭着刀,和天灵星孙清羽下棋的是入云神龙聂方标。
他看到这些人,心里悄悄定了一些,笑道:“原来你们全在这里,倒叫——”
他猛然一惊,原来他发现这屋中少了几人,而这几人却是他所最关心的。
他目光再四下一转,看到屋中的每一个人,全是面如凝霜,显见得事情不妙,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他居然连连擦汗,一叠声问道:“司徒大哥呢?潇湘堡的萧姑娘呢?镖局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古浊飘拉了一张椅子,笑道:“林兄先请坐下来说话。”
龙舌剑林佩奇心乱如麻,看见八步赶蝉一张口,又顿住了,急得跺脚道:“你们快说呀!”
天灵星悄然放下一颗棋子,神色仍极从容地说道:“林老三还是这样火烧眉毛的脾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急有什么用?”
林佩奇更急,道:“事情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金刀无敌黄公绍忍不住,一五一十将事情全说了。
龙舌剑林佩奇一面听,一面叹气,道:“唉!司徒大哥怎么会这么做,怎么会这么做!”又道:“那萧姑娘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唉!这真是…”
拭着刀的孙琪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刀一扬,恨声道:“我不管那个残金毒掌武功再好、再厉害、再毒,我若遇到了他,拼命也得和他干一下。”
天灵星孙清羽叱道:“琪儿,当着公子的面,你怎么能这样无理!”
古浊飘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各位就拿我当古浊飘好了,不要当做别人。”说着,他又是一笑,笑容甚是古怪。
天灵星孙清羽望着他,目光一转,说道:“公子莫怪他,自从他哥哥死后,他整个人就好像变了。”
龙舌剑林佩奇惊道:“怎么,难道…”
孙琪颓然倒在椅上,眼中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大哥也是中了那厮一掌,已经故去一个月了。”
林佩奇额上又沁出汗珠来,房中霎时变得异样的沉默。
孙清羽干笑了一声,赤红的面膛上发着汕光,突然说道:“你不要以为瞒得过我,看,这一下你跑到哪里去。”得意地笑着。
古浊飘微退了一步。
孙清羽将手中的棋子放了下去,哈哈笑道:“输了吧?”
入云神龙也笑道:“老爷子果然高明,我这盘棋又输了。”
古浊飘朗声一笑,举手拂乱了棋局,道:“棋局本如人生,一着之错,满盘皆输,聂兄若小心些,或也不至输得这么快。”他目光带着锐利的奇异四扫了一眼,又道:“但是该输棋的,迟早总得输!”
天灵星哈哈笑道:“公子卓论,果然不同凡响,棋局确如人生,一步也走错不得呢。”
众人只觉他二人话带机锋,却谁也没有去深究话中之意。
尤其是龙舌剑林佩奇,此刻他腹中早巳被阵阵疑云所布满,哪里还有心思去推究别人话中的含意?须知玉剑萧凌乃是他由潇湘堡中请出,而且飞英神剑亦有言托他照顾,现在这玉剑萧凌竟然不知去向,他如何去向潇湘堡主交代?何况北京三家镖局虽已关门,但又有谁知道残金毒掌的下一步骤是什么,过去百十年来,残金毒掌每一出现,江湖中便要生出无穷事故,此次自也是难免,武林中人个个俱是惴惴自危,生怕那残金毒掌的掌印会印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龙舌剑林佩奇,他也是上一次参加围歼残金毒掌中的一人,此刻更是惶然若有巨祸临身。
他虽是血性男儿,但自身的种种忧患,却使他忘记了金刚掌司徒项城的惨祸,他甚至没有去问一下司徒项城的后事和家人的下落。
古浊飘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忖道:“看来世人果真都是些自私自利之徒,都将自身的一切,看得远比别人的重要。”
他拂了拂衣袖,展颜笑道:“各位不妨就在此安住,静待事情的变化好了,如有所需,只管告诉小弟,千万不要见外。”
林佩奇讷讷地说道:“公子太客气了!”
“各位俱是江湖好汉,小弟倾心已久,平日想请都请不到,今日适逢此事,小弟自应稍尽绵薄之力的。”古浊飘答道,窗外竹林空隙间透进来的光线,将他脸上的那种淡淡的金色,幻化成奇异的光彩。
天灵星一抬头,和古浊飘那锐利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心中一动,升起一个念头,猛的走前两步,一把拍向古浊飘的肩头,笑道:“一掷千金无吝色,神州谁是真豪杰,公子的确是快人。”
古浊飘眼神一动,已觉一股极强的力道压了下来,暗忖道:“这老儿倒是个内家高手。”随即微微一笑,在这力道尚未使满之际,伸出手去,像是去拉天灵星的膀子,口中却笑道:“孙老英雄过奖了。”
孙清羽掌中之力,方自引满待发,忽见古浊飘的右手像似拍向自己肘膀的“软麻重穴”,看来势极缓,但时间却掌握得那么奇妙,又像无意,又像有意,使自己不得不撤回掌上的力道来避开他这一拍。
这原是一刹那间的事,别人甚至还没有看出是怎么回事,古浊飘已朗声一笑,走出去了。
天灵星孙清羽长叹一声,倒在椅上,脸色难看已极,道:“我活了这么多年,遇到的高人也不算少,见的世面也很多,可是我却真正看不出此人的来路,唉,若说他身怀绝技,可也不像,若说他全无武功,唉,这又怎么可能呢?”
天灵星连连叹气,金刀无敌黄公绍怀疑地问道:“你是说…”
孙清羽道:“我就是说他,我老眼若不花,此人的武功,只怕远在你我之上,只是他是相国公子,又跑到何处去学得这一身的武功呢?当今江湖之上,又有谁能教得出他这一身武功呢?除了…”
他话声一顿,面容又是惨变。
龙舌剑林佩奇接着说道:“我倒没有看出此人有什么绝深武功。”
孙清羽又叹道:“但愿如此。”
这时各人腹中都不免将古浊飘这个人推测了许久,龙舌剑道:“无论如何,此人对我总算是仁至义尽,他是相国公子,又与我们素无仇怨,既不会有意害我们,也不会冀求我们的帮助,管他会不会武功,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天灵星微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倒是那残金毒掌的来踪去向,还有什么企图?那玉剑萧姑娘,究竟怎么样了?都是我们应该去想想的。”林佩奇又道。
天灵星孙清羽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难道我还不知道?”
天灵星孙清羽在今日武林中地位极高,听了林佩奇并不礼貌的话,怫然不悦。
龙舌剑也自觉察,忙道:“我们大家都听老爷子的安排。”
孙清羽缓缓说道:“我们老呆在这里,也不是路道,据我看,那残金毒掌此刻绝对已离开了北京,这里的三家镖局子都已关门,他还有什么好停留的,至于那玉剑萧凌嘛…”
他顿了顿,又道:“唉,我倒也弄不清她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去找什么朋友,被留住了。”
龙舌剑忙道:“绝对不会,那玉剑萧凌初出潇湘堡,是个刚刚离开闺门的大姑娘,在北京城会有什么朋友呢?”
入云神龙聂方标始终未发一言,此刻忽然道:“可是那天她出镖局的时候,我却明明听得她说去找个父执朋友呀?”
金刀无敌黄公绍忍不住插口道:“据我所知,这个古浊飘和她就是认得的。”
天灵星双目一张,道:“你怎么知道?”
黄公绍脸一红,支吾着道:“程兄也知道,我们…”
八步赶蝉程垓忙接口道:“我们亲自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说话的。”
林佩奇双眉紧皱,喃喃说道:“但这…这是不可能的呀!”
这时,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有无数疑团升起,就连江湖上素以机智见长的天灵星孙清羽,也觉得满头雾水,每一件事都是一个谜。
但这些谜何时能揭穿呢?再说那晚萧凌屏息在屋脊之后,眼见金刚掌司徒项城丧生残金毒掌之手,金眼雕负伤而去,正振衣准备离去之际,猛一抬头见那残金毒掌已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
她和残金毒掌的目光一接触,不禁猛的打了个寒噤,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应付这一突来的变化。
但是残金毒掌却像是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虽然他的面容仍是冷酷的。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望着萧凌,任何人都不知道在那张冷酷的面容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终于,他喝道:“还不快走!”
萧凌只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她难以抗拒的力量,她想不起她何时也曾感觉遇到过这种力量。
虽然万分不愿意,但是她仍猛一展身,血红的风氅微一飘舞,带着一阵风,掠向远方。
她的身形的确是惊人的,也许她是想告诉残金毒掌,她并不是像别人一样的无用。
但她仍然在恨自己,为什么居然会那么听他的话,叫自己走便走了。
“难道我是在怕他吗?哼,潇湘堡里出来的人,怕过谁来?我一定要他尝尝‘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的滋味!”她暗忖着。
于是她猛一旋身,又向来路扑去,回到她方才停留的屋脊,但是四野空静,夜深如水,漫天雪花又起,哪里还有残金毒掌的人影?她觉得她自己深深地受了委屈,每一件事都令她想哭,古浊飘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一朵朵的雪花,在她面前飞舞着。
她猛一咬牙,觉得北京城里已没有任何再可使她留恋的地方,她只想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放声一哭。
“残金毒掌是个贼,司徒项城是个贼,古浊飘也是个贼,都是贼,都是贼!”她哀怨地痛恨着,雪花溶合着她的眼泪,流在脸上,使她有冰冷的感觉,她用鲜红的风氅角拭去了。
一跺脚,她急速地奔向北京城外。
但随即,望着黑暗笼罩的天地,她茫然了。她想起由这里回到“家”的那一段遥远的路途,现实的种种问题使她停留在那里,愣住了。
她当然不会发现她身后始终跟着一条人影,她停住,那人影也停住。
突然,那人影飞掠到她的背后,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夜行人那种衣袂带风的声音都没有,若然她此时一回头,她便可以看到残金毒掌正站在她身后,带着那么多犹疑,也许她回了头,便可以改变许多事。
可是她并没有回头。
终于,残金毒掌又以他来时的速度走了。
黑夜里,又只剩下她伫立在屋顶上,天有些亮了,她也没有发觉,那么多事情在她心里打着转,最后凝结成一个古浊飘的影子。
另一条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忽然停了下来,显然,那人影也在奇怪着为何会有个人影伫立屋顶上。
那人影微一转折,飘然掠到玉剑萧凌伫立的地方,等他发觉伫立在屋上的人影,竟是玉剑萧凌时,他奇怪的“咦”了一声。
萧凌一惊,飞快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以黑巾蒙着脸的黑衣人站在那里,脸一沉,叱道:“你是淮,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以一种古怪的声音说:“天快亮了,你站在屋顶上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萧凌一抬头,东方已微微现出鱼肚般的乳白色。
黑衣人又道:“快回去吧,站在这里干什么?”竟像对她关怀得很。
萧凌觉得黑衣人的声音虽然那么古怪,但却极熟,像是以前常常听到过的,“但是我以前何曾听到过这么古怪的声音呀?”
她同时又发觉这黑衣人对她丝毫没有恶意,但是这黑衣的蒙面人又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关怀?萧凌更迷惘了。
“他会不会是古浊飘?”忽然这念头自她心里升起,使她全身都麻了。
于是她不答话,手掌一穿,窜了过去,想揭开这黑衣蒙面人的面巾。
她出手如风,右手疾伸,去抓那黑衣人的面巾。
黑衣人脚步一错,她反掌又是一抓,左手等在那人的面旁,只要黑衣人一侧头,她左手便可将面巾抓下,这正是萧门绝招“平分春色”。
黑衣人微微一笑,笑声自他那面巾后透出,像是在她没有出手以前,已经知道了她的招式,稍稍一昂首,身形倒穿,脚尖点处,三起三落,便已到了十数丈开外。
玉剑萧凌心头一凛,她自忖轻功已极佳妙,可是和此人一比,又不知差了多少。
可是她此刻已有了种“非揭开这人的面巾看一看不可”的心理,纵使此人轻功再高,她也想一试,于是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这皆因在她心底的深处,对于古浊飘的不遵诺言的薄情,感到愤恨和委屈之外,古浊飘的一切,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谜。
为着许多种原因,她希望能揭破这些谜。
虽然她也在希望着,她对古浊飘的揣测,只是她的幻想罢了,而古浊飘实在仅仅是个深深爱着她的世家公子而已。
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高出萧凌很多,这种轻功若被任何一个武林中人看到,都会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但是萧凌除了埋怨着自己的轻功太差之外,并没有想到那黑衣人的轻功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这原因当然是因为她对武林中人的功夫了解得太少,而事实上,萧凌本身的轻功,也到了绝大部分的人所无法企及的地步。
时已清晨,一个担着蔬菜的菜贩,睡眼惺忪地走在积雪的路上,低低地埋怨着清晨刺骨的寒冷,陡然看到了两团黑糊糊的人影,以一种难以令人置信的速度飞掠而过,骇得抛掉了肩上的担子,狂叫着跪倒地上,以为是见到了狐仙。
玉剑萧凌尽了她最大的功力,去追逐在她身前的黑衣人。
而奇怪的是,那黑衣人似乎也并不想将她抛开,因为若他有这意思,他早就可以做到了。
片刻,萧凌觉得已离开了城镇,来到较为僻静的郊外,那黑衣人早已下了屋顶,在路面上飞驰着,纵然她使尽全力,却始终只能和那人保持着—段距离,无法再缩短—些。
她暗暗着急,因为此刻天色已亮,当然路上有了行人,她怎能再施展轻身之术?突然那黑衣人身形骤快,萧凌连这种距离都无法保持了。嗖嗖,黑衣人以极为高绝的速度和身形,三五个起落,便消失了。
萧凌的身形虽追不上他,但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那人的后影,她看见那黑衣人几个纵身,闪入前面路旁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去,似乎还回头向她微招了招手,她又急又怒。
此刻,她完全没有考虑到那黑衣人的武功高出她不少,若然贸贸然地追入,会有什么后果发生,突然,她飞身上了墙,将身上的风氅挂在墙上,略一迟疑,拔出身后的剑,飘然落在地上。
院子里甚是荒凉,败叶枯枝,像久未经人打扫过,散乱地铺在地上,枯枝上的雪,也积得很厚,一眼望去,便可以想见这栋房屋必已荒废了很久,连屋角都结上蛛网了。
萧凌探目一望,见大厅里非但渺无人踪,而且连家具都没有,空洞洞的,有一种潮湿而发霉的味道,令人欲呕。
萧凌到底是初生之犊,她被一个行踪诡异、武功高绝的夜行人,引入这—栋古老而阴森的荒屋里,居然一点也没有多作推敲,持剑当胸,便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忽然院中嗖地一响,她立刻把剑一挥,扬起一个大的剑花,银星点点,身形随着剑势向后一转,却见只是一段枯枝落在地上,不禁暗笑自己太过紧张。
她一步步向内走,发现每间房都是空洞而荒寂的,蛛网灰尘遍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灰尘吹得萧凌一身一脸,她厌恶地拭着,暗忖道:“那黑衣人怎么一走进这房子就失踪了呢?”
“呀,莫非他又从后面走了?”她蓦然想起这个念头,却未想到人家武功远胜于她,若要对她不利,早可动手,根本没有逃避她的理由。
但是这黑衣人将她引入此间,又突然失去踪迹,为的是什么呢?她方待离开这阴森森的屋子,突然有个红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她脚跟点地,身若惊鸿,飞扑过去,却见她方才脱下放在墙头的红色风氅,此刻却挂在一间房子的门楣上。
到此刻,她方自觉得有些恐惧,这黑衣人的神出鬼没,已极为强烈地使她害怕了。
她脚跟猛旋,顿住身形,仗剑四望,这废宅里仍然是渺无人迹,除了她那鲜红的风氅在清晨的寒风里飘然飞舞着。
她剑式一引,以剑尖挑下挂在那里的风氅,眼光过处,发现门里的一间房间竟是桌椅俱全。
她剑微回旋,将风氅交到左手,剑式又一吞吐,发出一道青白的冷辉,身躯随着走进那间房里,脚步一错,将剑在自己身前排成一阵剑影。
但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这预防敌人暗算的措施,显然是白费了。
这间房间却远不同这宅子里任何一间废屋,非但桌椅俱全,而且靠墙还放着一张床,床上被褥整洁,是经常有人居住的样子。
在这样一栋阴森、荒凉的废宅里,居然有这样一间房间,萧凌更觉得奇怪了。
她将手里的剑抓得更紧了,眼睛滴溜溜地四周打转,看到这房间虽小,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想是这房间的主人必甚爱干净。
“但是这房间的主人是谁呢?会不会就是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又是谁呢?会不会就是古浊飘?…唉,古浊飘又是谁呢?”这两天来,她脑子里有无数个问号,却是一个也没有得到解答。
这许多问号在她心中翻腾打滚,再加上她本身的失意,一时间,觉得全身软软的,长叹了口气,倒坐在椅上。
但她突然又站了起来,伸手一抄,将她面前桌子上平放着的一张字条抄在手上,一看之下,心头不禁突突乱跳,更惊更疑。
原来那字条上写的是:“凌儿知悉:此间已无事,不可多作停留,速返江南勿误,屋后有马,枕下有银,汝可自取,回堡后切不可将吾之行踪泄漏,切记切记。”
下面写的是“父字”。
萧凌从头至尾又仔细看了一遍,认明的确是父亲的亲笔,但是父亲不是明明留在堡中没有出来吗?她心里闷得要发疯,忖道:“爹爹足迹向不出堡门,绝不可能会一下跑到河北来,但是这字条上写的明明是爹爹的亲笔字迹呀!”
“但是爹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难道刚才的黑衣人就是爹爹吗?难道爹爹就住在这间房子里吗?”
“他为什么叫我早些回去,又叫我不要将他的踪迹泄漏呢?”她越想越闷,越得不到解答,急得在房巾团闭乱转,怎么样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她只得放弃了寻求这一切答案的念头,暗忖道:“爹爹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吧,反正我也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她缓缓伸手到床上的枕头下面一摸,果然有一包硬硬的东西,她知道就是银子了,长长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到后院去找马。她只觉全身恹恹的,一点也没有精神,初出潇湘堡时的那一分争雄江湖的雄心壮志,此刻早就没有了,她只想好好回到家里去,像以前一样地过着平凡而安详的生活,忘记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她能吗?她漫步走到后院,果然有一匹马系在一株树下,此刻她心中不知是愁是喜,突然双腿一软,扑的倒在地上。
她一惊,挣扎着想爬起来,哪知浑身的力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伸手一摸自己的脸,触手滚烫,像是被火烧的一样,脑海中也自天旋地转,晕晕的,她暗暗叫苦,知道自己病了。
虽然这“病”之一字,在她说来是那么生疏,从她有知识以来,就仿佛没有病过,但是她却能了解这“病”之一字的意义。
这些日子来,她受尽奔波之苦,情感上又遭受到那么大的打击,雪夜之中,又受到那么多惊吓,也难怪她会病了。
须知凡是练武之人,尤其是内功已有根基之人,绝难病倒,但只要一病,那病势就如黄河决堤,澎湃而来,是以萧凌在这片时之间,就被病魔劫取了全身的力气,她无助地躺在地上,地上的雪是冰凉的,但她全身却愈来愈烫。
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但她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样倒卧在地上,她挣扎着、缓慢地爬到房里去,这一段路,若在她平日,真的霎眼之间便可到达,然而现在她看来,却是那么艰苦而漫长。
她勉强爬到床上,神智都已渐渐不清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房间里已黑暗成—片,知道已到了晚上,她只希望这房间的主人快些回来,无论房间的主人是谁都可以。
她浑身像是被火在烤着一样,嘴唇也烧得裂了开来,此刻,她甚至情愿牺牲一切去换取一滴水。
她无助地扯开衣襟,辗转在床褥上,在这样荒凉而阴森的废宅里,有谁会知道正躺着一个受着“病”的折磨的女孩子呢?时间,在昏晕中溜过,她得不到水,得不到药,也得不到些许食物。
她只觉得她正向“死亡”的黑暗中沉沦,没有任何一只手来援救她,渐渐,她热虽然退了,然而却更虚弱,对于水和食物的需求也更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