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是阪泉营地中却是灯火通明,三十余名将军、上.将军尽数进入帅帐,这当中也包括已经受了五十军棍的铭栩。尨焘会邀所有将军及以上者来帅帐,无非就是商讨军情、制定战略,故此众人入帐后分主次而站,虞青梧、纪成刚以及四位上.将军在前,其余将军则在后。
帅帐之中简单至极,一张特意为年迈的尨焘准备的床榻,一条办公用的长案,案上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上面放着代表着一个个势力的兵棋。
坐于案前的尨焘抬眼看向被黄林搀扶着的铭栩,此时的铭栩虽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却有股炽热之火,他识人无数,一眼就看出铭栩已经从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心中一阵安慰,开口道:“铭栩你来讲一下敌军情况。”
阪泉驻军总计四十余万人,其中包括十万来援的冀州军,然而真正与犬戎、鬼方交过手的也只有铭栩和其麾下部将而已,故此最了解敌情的莫过于铭栩了。
受了杖责的铭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上前到地图边,一边摆弄地图上的兵棋一边说道:“铭栩不才,北关十万驻军在与敌方交锋时虽损失了尽九成兵力,但却摸清了敌方的大概情况。太师及诸位同僚请看。”
他指着地图的一处,说道:“当日犬戎、鬼方联盟军从阴山以北南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助阴山的天然屏障,出其不意的围攻我麾下十万驻军。之后占辽城、蒙城、宁城两百里疆域,而今驻守在河套。”
“这一次犬戎和鬼方可以说是倾巢出动,狮鹫兵五万、重骑兵五万、轻骑兵十五万,其余步兵、车兵、斥候等部五万,总计三十余万人,分品字形驻扎,南对阪泉,西对雍州,东对兖州,实为以防雍、兖二州与冀州方面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
听到铭栩的话,尨焘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为什么以铭栩的能力,怎会落得如此大败,原来铭栩是为了摸清敌情才会沦落至此。算起来虽是败仗,可却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情报,为后面的反击做出铺垫。
“说一下三面的兵力部署情况。”尨焘心中虽然原谅了铭栩,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
铭栩点点头,说道:“敌军分三面驻守,其中南面兵力最为雄厚,有轻骑兵十万、狮鹫兵三万、重骑兵三万;西面次之,有轻骑兵五万、狮鹫兵两万、重骑兵两万;其余步兵、车兵及部分斥候则在东面,总数不到五万。”
“东面连五万人都不到?”纪成刚眉毛一挑,疑惑道:“不光人数最少,而且还是他们最弱的步兵和车兵,他们这打的什么 主意,难道就不怕我们从东面绕去抄他们的尾?”
一旁的黄林微微一笑,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世子请看,若照你说的那般从东面绕到敌后,就必须穿过陇山山脉。陇山山道颇多,而且险峻陡峭非常,虽不至于行不了军,但行军速度势必不足平时十一,就连狮鹫兵想要横穿百里陇山,怕是都要三日时间,其余骑兵、步兵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时间。兵贵神速,真到了双方对峙之时,等部队穿过陇山,恐怕战争已经结束。”
纪成刚点点头,明白了黄林的意思。东面路难,故此敌军才会只在东面部署最少的兵力。
老太师一边扫视着地图,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诸位说说看,这一仗该怎么打,怎么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他的话中深意很明显,这一仗是赢定了,区别只在于付出的代价大小而已。
听到尨焘的话,众人当即发言,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其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应当正面突击,因为无论是兵员数量还是质量,大夏都要胜过犬戎和鬼方;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东路行不通,可以从西面绕到敌后,再前后夹击,包括尨焘最为看重的黄林和铭栩都认为应当从西面绕行。
尨焘揉着太阳穴,抬了抬眼看向没有发言的虞青梧,说道:“闻得殿下足智多谋,不知有何高见?”
“太师言重了。”虞青梧微微阖首,说道:“高见谈不上,小王确实有一些小想法。”
顿了顿,他扫视在场众人,说道:“适才诸位将军的意见一分为二,或正面出击,或西面绕行。以敌我双方的实力来看,从正面出击无疑是最为妥当的方法,赢是肯定的,只是一场仗打下来,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犬戎、鬼方世代居于北地,对地理的把握绝对比我们更强。”
“至于从西面绕到敌后,小王也不敢苟同。想从西面过,就必须横渡河水,此地河水宽有百丈,水流湍急,临时造舟颇耗时间,而且渡过河水之后,又得绕行千里,想要直击河套敌军,又得再反渡河,如此太过繁琐。当然,也可以乘舟顺水而上,但逆流而上的速度大受影响,而且目标明显,怕是还没有靠近河套敌军就先被发现,等待的将是密如雨的箭。”
被虞青梧否决了自己的建议,黄林眉头微皱,道:“殿下话虽不错,但不要忘了,我们可以让狮鹫兵担任切入敌后的任务,相信狮鹫兵出动,便没有殿下说的繁琐了吧?”
“那总兵认为应当是大部队先击敌军,狮鹫兵再从后包抄呢,还是狮鹫兵先从后方出击,大部队再攻入河套?”虞青梧笑着问道。
“有区别吗?”黄林问道。
“当然!”虞青梧点点头,说道:“须知此地大多为草原,无论你采取什么方式,隔着数十里就会进入敌军的视线,之后必定打草惊蛇,最后的结果就是获得小胜,然而敌军的主力部队却是退回阴山以北。这种小胜对我们而言,便等于是败了。”
“这…”黄林一阵无言,这一点他也的确想到了,只是心中存在一丝侥幸,认为以狮鹫军的强机动性,应该可以在敌军发现前将之缠住,等大部队来时再将之一举歼灭。
这种战术无疑是好的,只是不适合平原地带,换作是山区绝对是十拿九稳的事。
见昔日的长官兼好友被说的无言以对,同样认为应该以狮鹫兵绕到敌后的铭栩对着虞青梧说道:“殿下眼光毒辣,料想定是有歼敌之策了,不如说出来让末将等人也听一听。”
他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在讽刺虞青梧。如果虞青梧能想出一个更好的计策,那自然讽刺无效,可若虞青梧想不出,在场众人势必会认为这年轻只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虞青梧对着铭栩轻轻一笑,而后转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尨焘问道:“小王有一件事想请教太师,冀州军近三十万,其中十万在此由世子率领,那另外二十万和王爷呢,他们又在何处?”
冀州北邻犬戎、鬼方,西面是雍州,难免是帝都斟鄩,东面是兖州,按道理而言,冀州军只需防备北边的犬戎和鬼方便是,根本毋须再布兵力于其余方向,然而此时此地的冀州军却只有十万,这不得不让人心存别念啊。
一直没发言的纪成刚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绽放出一抹精光,而听到虞青梧的话时,原本昏昏欲睡,精神不振的尨焘却是猛地清醒过来。他赞许的看了眼虞青梧,说道:“王爷在陇山。”
“陇山?!”诸多将军惊呼一声,彼此相顾,皆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虞青梧点点头,笑道:“其实不用我等献计,太师早在帝都时便已经定下歼敌之策了吧?敌军只当陇山险峻多道,大军要过陇山至少得大半个月的时间,所以东面疏于防范,焉知太师用兵如神,行非常之路制非常之策,最后自然取非常之功!”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已经明白了过来。敢情早在出征之前,太师已经让冀州王率领二十万大军先行去往陇山,待得来年春日决战之时,有一两个月时间的二十万冀州军早就平平安安的渡过了陇山,与主力部队前后夹击!
“兵者,在于料敌先机,临战制策不说不可以,但仓促间难免有纰漏。
”尨焘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道:“你们当中大部分人跟随我多年,有几人确实学了些门道,但却始终不曾了解百战百胜的真意,说起来,也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百战百胜不在于善用奇兵,而在于善用稳兵!若用兵稳妥,纵然胜不了亦不会败,再行一些巧事,要胜便不难了。”他扫了眼羞愧的低下头的黄林和铭栩等人,说道:“在这一点上,你们确实是不如扶摇王,他年纪不比你们,但心思之缜密,却是大大的超越尔等。当然,尔等也无须有什么心理负担,战策的制定,只是战争的前期,再好的策若没有运用得当,最后一样会败。初步的战略方针我已制定好,具体该如何实施还得看你们这些为军之将们。”
众人心知,老太师的这人生最后一场仗是打算让自己这些后生晚辈们来主导了,他本人只从旁协助。这一仗若是大胜,老太师了无遗憾,若是败了,必定含恨而终,一生不败的神话也将被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