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靡靡,湿土上三双脚印延伸,一深、一浅,一双宽大异常。
三个形貌各异的人并肩自村庄中穿过,朝着后山而去,当中一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披风,脸上带着金色面具,走动时留下的脚印清淡如微,几不可见。其左侧是一名披发头陀,脸上常带微笑,肩头扛着月铲,脚下印记如同模子刻出来一样,前后距离、深浅、甚至连角度都不差分毫。
三人当中最奇特者当属右侧之人,面如枯树,身传黑袍,飘飘忽忽整个人好似会移动的烟雾,威风吹来,黑袍摆动,让人不禁要怀疑他会不会被吹走。然而往地面看,此人的脚印长度过尺,宽达三寸,大到难以置信。
行走中,三人皆不开口,两侧不时传来异样的人声,有呻吟哭泣,有喝骂低吼,偶尔还有人大口喘息,奇妙的是,每当三人走到一个地方,周围十丈内杂音停顿,就连虫儿都停止鸣叫,在当他们经过后,一切便又恢复正常,仿佛经历了一次暂停。
有声与无声交织起来,寂静的山村笼罩着神秘与恐惧的气息,直到三人走出山村去到登山的小路,这种气息才慢慢消散,直到无法察觉。而在此时,三人早已登顶回望,审视般的目光望着脚下的小村,神色不一。
沉默片刻后,黑袍最先开口道:“此阵号称锁龙困魔,以本座看,着实有些言过其实。”
旁边头陀乐呵呵开口道:“毕竟四相不全,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也够用了。”
“那可未必。”黑袍冷冷接口道:“别忘了月灵仙子,这个阵法困得住别人,对她恐怕无用。”
“那就要看云飞的本事了。”头陀脸上依旧带笑,神色却变得审慎起来。
说话间,头顶上方乌云加重,天空更加阴暗,雨水也变得更大更密。区区落雨自然伤不了人,却对心情造成影响,谈及将要进行的大事,不免让人心情沉重。
黑袍阴阴说道:“云飞乃是异族,其心难测,其意不明,我等不该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化雨先生既然做局,本人不出手倒也罢了,为何不把四相布齐?除此还有,那位方侯已经忍了这么久,会不会按照预想而为?这件事,本座总有些疑虑。”
头陀说道:“化雨先生身边总共只有四人,不能全留在这里。至于云飞与方笑云,担忧不无道理。”
说着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中间的人,但其脸上带着面具,很那知道其内心想法。如此看过两眼,两人心情不愉,正待收回,忽听面具人淡淡的声音道。
“两位如此畏首畏尾,何必冒险参与此事?不如带着各自手下返回老窝等待灭亡,或者干脆举旗投降,岂不安稳。”
“”
骤然听到这样的嘲讽,两人均有些发楞,随后便流露出羞恼的神色。头陀口唇微张但没说话,黑袍忍不住当场反驳。
“金骷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反悔?”
“本座从未如此说过。倒是枯陀你,往日嚣张跋扈,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却疑神疑鬼,让人不能不有所怀疑。”面具人平静说道。
“关乎我等身家性命,本座谨慎一些有什么错?”黑袍厉声说道:“此事本就有很多疑点,化雨先生先找的你,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设计陷阱?”
略想了想,黑袍找到新的证据,又道:“难怪鬼道不参与此事,莫非推算出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
这样争下去必将变得不可收拾,旁边头陀忙站出来圆场。“鬼道不参与是因为功法出了问题,实在动不了。此事乃我深知,枯陀不要胡乱猜疑。”
黑袍冷哼一声,没再继续,头陀便又回头对面具人道:“枯陀的担忧也有道理,金骷髅,化雨先生既然要你负责大局,是否应该解释一二?好让我等安心。”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
金骷髅语气不善,却没有真的拒绝,“先生那边不必说了,部下四相派出三个,你等还想怎样?难道真想让他亲自出手?”
“化雨先生何等身份,自不敢如此奢望。”头陀赔笑回应。
“谅你也不敢。”
同是不敢,金骷髅的不敢包含着别的意思,他有意停顿片刻,等两人体会一番后才继续说道:“云飞桀骜不驯,与我等即为共事,也是交易。他想要那件东西,就必须尽心尽力,此人身怀异术,漠视生死,正适合虎口之中行险一击。况且此事可以验证,本座将星光石交给他,目的就在于此。”
“星光石?!”
听到这个名字,头陀与黑袍都有些吃惊,纷纷追问。
“可是号称记忆宝石的那种奇石?”
“正是此物。”
金骷髅的声音略有几分得意。听过后,头陀神色为之一松,说道:“既有此物在身边,云飞这边确实不必担心什么。不过,倘若云飞完成使命,我等真的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你想悔诺?”金骷髅冷声反问。
“这”笑面佛脸上带笑,声音犹豫:“那件东西为你我三人共同得来,为它冒了很大风险。虽说不知具体用途,然而由云飞与化雨先生的态度看,此物必然价值奇高”
黑袍有不同意见,说道:“价值再高也要有命享才行。别忘了,鬼道说过此物不祥,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其凶险可想而知。”
“鬼道向来神神怪怪,也许是他故意”
“鬼道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番与云飞的交易,乃是化雨下生亲自确认并叮嘱过,务必将其完成。”金骷髅开口打断道。
“这又是为何?”
“事关剑阁与西陵圣殿,本座猜想,先生或想拿云飞做棋子。”金骷髅声音忽顿。“两位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先生本人?”
“呃?不必了吧”
笑面佛连连摇头,黑袍的身体连连晃动,竟然不敢再多问一句。
剑阁,圣殿,国家层面做局设谋,这种事情,区区几个山匪头目哪有资格过问。秘密这种东西,知道越多越危险,道理不难懂。
金骷髅看出两人并未死心,便又说道:“况且那件东西,我等虽答应送给云飞,他却未必有本事得到。若他无法拿走,或者中途发生意外,我等或许能从中参详出什么。别忘了,我等得到此物多年,费尽心机,依旧没有头绪。云飞既然索要此物,必然知道些什么,谁又知道是不是送给我等机缘。”
黑袍闻听眼神一亮。“有理。无论云飞力有不逮,或者方法不对,对我等而言至少是一种参照。”
三人交换眼神,都看明白彼此的意思。虽未明说,然而大家都知道,只要那件东西的价值被证明足够大,此前的交易也好、国家大事也好,都可以放到一边不管。
“如此便只有那方笑云”
将话题拉回到眼前,笑面佛皱眉道:“观此人以往做事,需隐忍时不会轻举妄动,封衙不出验证此点。倘若云飞完成使命,明知道月灵仙子无法出手,他怎么会冒险来此?若其不来,我等这么多安排谋划,岂非徒劳无功?”
“呵呵,此事大可不必担心。”
金骷髅冷笑起来,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八伤之术玄奥莫测,后果一天比一天严重,方笑云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万一他真的不来,嘿嘿,其部下也势必心寒,等到月灵仙子彻底成为废人甚至变成疯子,嘿嘿,即便他想做什么也已经晚了。”
阴雨之中山风凄凉,他的视线对着远方,缓缓说道:“你说方笑云擅长隐忍,本座倒以为此人性情之中有冲动好赌的一面。我料他最多忍不过三日,就会”
到此声音忽然停顿,旁边两人神色微变,都把视线投向远方。
隆隆之声自远而近,初听只如微风拂面,仅仅片刻后便如闷雷,再过稍许,惊鸟乱飞,走兽慌乱,马蹄践踏的声音清晰可辨。以三人的神识与目力,远远可见军队的影子,血色的队伍如同蜿蜒之龙,贴地而来。
这么快!
惊讶之余,三人彼此对望,均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丝喜色与担忧并存的复杂神情。
“好好好,既然他来了”
金骷髅深深吸一口气,目光复又变得决然。
“两位,生死一战。”
血骑狂奔,马车与步兵被拉在后面,车内,方笑云注视着苏小月美丽而沉静的脸庞,神色愧疚而担忧。
今天这件事,几乎没有思索的空间和余地,仓促之中所做的决定,很难说对与不对。
万一不对,后果
“在想什么呢?”
恍惚中,苏小月忽然睁开眼睛,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仿佛看到人的心里去。
“呃?”方笑云楞了楞,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没想什么。”
“最会说谎的人也有不灵的时候。”苏小月微微一笑。“是在为我担心,还是因为决定担忧?”
“嗯都有。”方笑云迟疑半响,终于说了实话。“短期内我还有一击之力,不会影响到本心本性。”苏小月轻轻说道。
“你不怪我吗?”方笑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这句话。
“除非你与云飞的约定中包含有与我有关的部分,却没有告诉我。”苏小月如此回应道。
“这个真没有!不,不能说没有,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方笑云急急的声音解释,说过两句却更加混乱,无奈将头低下:“我没想到他能伤到你,更没想到他在那种情况下敢出手。还有”
“别再说了。”苏小月轻声打断:“八伤之术确实玄妙,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你也不必太担心,此事对我未必不是一次机缘。”
“机缘?”方笑云一头雾水。
“现在讲不明白,将来再说吧。”
苏小月浅浅一笑,又道:“前提是,你得领卓大家一起度过这一关,打赢这场仗。所以我不得不问一句,你与云飞的约定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说?”
“当然。”方笑云急忙说道:“之前你听到了,他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要求则分为两部分,首先让我协助他取一件东西,据说是需要真阳之火。我不知道他从何得知的消息,又或者因为挨了几拳看出来。第二部分就远了,先要取了那件东西,将来”
“将来的事情不必说了。只需告诉我,你是否信他?”
“我信。”方笑云坚定说道。
“为何?”
“他是异族,想要的、想要实现的目标,归根结底在于西陵。区区山匪,绝对无法提供。”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好吧。”苏小月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展颜一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多想,放手去做便是。”
“可是你”
“说过了,别为我担心。”
正说着,车外传来女杀手的声音,言道队伍已经逼近张村,询问下一步举动。
“我要去了你在这里待着,哪里都别去。”方笑云依旧望着苏小月。
“好的。”苏小月轻声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笑云觉得她的表情不太可信,这种关头又没别的办法,又再叮嘱一句,毅然转身下车,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座小山村。
“所有人准备”
他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仿佛要把心中积累的烦闷全部丢掉。
“散兵阵型,不管遇到什么给我杀!”
前阵子家居不宁,断更多日,向所有书友诚挚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