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庚生走了。
灰溜溜的贴着墙根,自觉很丢人。
但他觉丢人不是给人看到被钱灵犀揪耳朵,而是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乱吠吠,活该被人鄙视。想想临去前钱老国公那皱眉而纠结的眼神,赵庚生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只能自我安慰,那虽是族叔公,却不是和钱灵犀甚亲,他只要跟师父师娘搞好关系就不怕了。
可是…这脸是不是丢得太狠了一点?
心不在焉的赵庚生在来到与平原侯韩燧相约的较量场地时,一个没留神就给人绊了个大马趴。
“您怎么又偷袭?”摸摸渗血的下巴,赵庚生从地下爬起来,委屈不已。
韩燧花白的眉毛一挑,笑得爽朗,“谁叫你不专心来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迟到了。”
赵庚生瞥他一眼,“不告诉你!除非你再教我几招新的。”
韩燧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贪不贪心?老夫一路拳法已经尽数传授于你了,你还不知足?当心贪多嚼不烂,什么也练不好。”
赵庚生大言不惭的道,“一年练不好我练十年,您有什么本事拒教,我总会练会的。”
韩燧却摇了摇头,“要说拳脚功夫,我是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其实天下的招式都差不多,就好象习武之人都会的长拳,要说简单是真简单,但要是练得出神入化,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关键一个就看你怎么运用,二个就是经验累积。这些都需要时间和对敌经验慢慢来,至于马上功夫,那也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
他微叹一声,挺直的脊背有些沧桑的微微佝偻下来,“我老啦,扛不动大刀长枪了,再跟你在马上拼杀。只怕没两下就得被挑落下来。到时真摔出个好歹。只能麻烦人。再说,这马上就要走了,哪里还有时间教你?”
赵庚生一愣,“你要走?”
韩燧笑了,收起那抹感伤之意,振作起精神说话。“不是我要走,是我们大伙儿都得走。太上皇已经挑好了日子,过几天就要启程回去了。小子,你应该是要回京的吧?京中人才多。好好的在那里学几年,对你将来大有裨益,只是你那犟驴脾气得改一改。你这性子,一时两时人家会觉得新鲜,时间一长,就会有人看不过眼,觉得莽撞了。还是学学规矩。莫要人抓着把柄的好。”
他的话虽然隐晦,但赵庚生听懂了。他眼下虽然得蒙太上皇的圣宠,但谁能保证人有千日好?同样的话钱灵犀也跟他说过,让他在得宠之余不忘勤修内德,毕竟现在已经踏上了官场,可不是乡下孩子过家家,你不爱玩就可以撒气走人。官场险恶,可不只是于文官一途。
赵庚生老实下来,洗耳恭听韩燧的人生经验。这老头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后面听他问起自己的家事,也一五一十的老实答了。
听说他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物,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胎记可以认祖归宗,韩燧很替他惋惜。不过后面又鼓励他道,“英雄不怕出身低,看看你自己,什么都没有,不也考上武进士了?往后也能入朝为官,等到娶了妻生了子。不也有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他说到此处。语音竟有些意外哽咽了,赵庚生却粗心的没有发现。反而兴致勃勃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将来一定要生多生几个孩子,起码得…”他偏头想了想,伸出一只巴掌,“五个吧。”
韩燧很快恢复了常态,笑道,“五个算什么多的?你多纳几个妾室,生上十七八个,要是养不活,我帮你养!”
“不行不行!”赵庚生连连摆手,一时忘形的说漏嘴了,“我家灵丫凶得很,她不会让我纳妾的。”
韩燧一怔,“灵丫是谁?”
赵庚生又紧闭上嘴不吭声了,韩燧故意逗他,一定要问。一老一小就这么畅谈着家事人生,直至晚霞满天。
回去的路上,相伴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人低低的问韩燧,“侯爷,您怎么不想法查一查?这年纪是对的,相貌就更不用说了,若是真的…”
“不可能!”韩燧闭目叹息,睁开眼时忽地目光凌厉起来,“你记住,小九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关于这位赵进士的事,回去之后,半字也不许多提!”
老家人一哽,黯然低头应下了。
可韩燧又叹息一声,“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变得没用了?”
老家人闻言却泛起了泪光,“侯爷的难处,老奴都明白。只是夫人…夫人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韩燧闻听此言,眼中的悲戚如暮色一般降下,很快就浓如重墨。
知道自己要走了,赵庚生又找了个理由去钱家,可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洛笙年向钱敏君提亲了,他们家肯定得好好商量商量吧,自己此时去,会不会太没有眼力劲儿了?
赵庚生思前想后,终于跺一跺脚,又大踏步的走了。只耽搁这一晚,明儿一定要来把事情说清。
幸好他没去,他此时若是去了,钱家人也实在没办法招呼他。钱玢还在这里没走呢,给钱文仲两口子做了一下午的思想工作,目的就一个,同意这门亲事。
“要说代郡王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也是王公亲贵,能跟敏君结亲,这是给了多大的面子?况且王府上无公婆需要侍奉,旁无兄弟姑嫂需要照应,就他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你们敏君就算笨一点,也不至于做不好这个主母了。”
可钱文仲夫妇相视一眼,仍是有些犹豫,他们是想给女儿找个家庭简单些的夫婿,但洛笙年――怎么看他也不是会甘心娶钱敏君的好不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堂堂一个郡王的身份,就算没了封地,但那个爵位也是能压得死人的。钱敏君就算和国公府有点关系,但又不是钱玢嫡亲的孙女,钱文仲不过一个六品匈,凭什么把女儿嫁进王府里?这可是能和钱明君平起平坐的地位了,钱文仲夫妇不敢高攀。
石氏想想,姑且不论出身,换了个理由婉拒,“堂叔,我们知道您说的有道理,但身为王妃可不是只顾自家就行的。平素总得和王公亲贵往来吧?逢年过节总得进宫朝觐吧?别说敏君不懂,连我们夫妇都不懂这些规矩,万一在贵人面前出点岔子可怎么得了?”
钱玢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你们若是担心这个就大可不必了,我可以给你们寻几个熟知宫廷礼仪的女官教导敏君。宫里规矩虽大,也没那么过份的。敏君的事情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没人会苛责她的。你们应该看到,若是敏君能嫁进代王府,她自己荣耀不说,对于我们整个家族也是极大的一份荣耀。”
石氏无奈的看了钱文仲一眼,他们和钱玢所站的立场不同,想法真的难以沟通。
钱玢看到的是钱敏君嫁进代王府能给全族带来的助力,哪怕是个闲散王爷,也是一份荣耀的声名。但石氏夫妇想的却是如何让女儿获得幸福,他们只愿钱敏君嫁个平平凡凡的人,一生安稳就行。
可是嫁给洛笙年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且不提那必定会出现的侧妃与妾室们,光是一个代王府的头衔就压得他们日后无法真正的拿洛笙年当个晚辈来看待。如果他们夫妻不能替女儿镇着点女婿,钱敏君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
但钱玢的话也有道理,人不能只顾着自己的私心,还得兼顾家族利益。钱文仲当年进举求官,国公府也是出了力,要是当时钱玢也怕麻烦,拒绝帮助钱文仲,他的仕途岂非更加艰难?所以眼下若是因为心疼女儿就断然回绝这门亲事,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真的要答应么?钱文仲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房间里,钱灵犀姐妹俩正焦急的等待消息。
连钱玢都亲自上门了,自然不会允许她们再在旁边发表意见,相较于钱文仲夫妇的纠结,钱敏君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洛笙年要娶自己?他为什么要娶自己?虽然他时常来家里走动,也不时开开玩笑,可钱敏君从来没想过这个风流潇洒的年轻人会向自己求亲。以他的条件应该能找到大把的好姑娘吧?那他为什么还会选自己?
这个问题不光是她在考虑,其实也是钱文仲夫妇,以及钱灵犀最大的忧心。
在这个时代,谁都不可能天真的相信到洛笙年是出于爱情,他之所以要娶钱敏君,必然是考虑过双方的家世以及背景。那钱家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看重,让他愿意娶钱敏君的?
此时,久未露面的邓恒带着一封书信上门造访,让钱家人做出了决定。
钱文仲和石氏轮换着看完了,对视一眼,终于妥协了,“若是如此,那此事就这么定下吧。”
钱玢点头微笑,十分满意。他也忽地因此,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那丫头以后还想独善其身,只怕没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