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酒会上微笑。
那笑容渐渐幻化、消融,变成了一张粗糙的人皮面具。
那面具是狂笑着的。似是疯狂的笑,带泪的笑。这张面具如今被烧坏了一些,皮肤被烤得皱缩了些,其上还有焦黑的痕迹,让那笑容中多了些仓皇和苦楚,笑得更为怪异。
锈心悬浮在头顶,正滴落某种粘稠的香油于笑面人的身体。那是经过幻化的“灵药之雾”。
肖恩此刻坐在黑色公馆之中。他保持着沉默,像是平静的大海,不知在思考什么。
尘封多年的车间内,比尔正无措地站在原地,目睹死神的降临和对一名流浪神的收割,让他身上的异渊造物瑟缩了些,竟然减少了一些失控的程度,至少眼前那闪耀的星云浅淡了…
圣夜行刑者和无眠午夜此时趴在地上。他们三人还呈现着运用“死夜”时的三角形。两名探秘者已经耗尽了体力、灵力和理智,陷入了昏迷之中。
比尔望了一眼坐在地上,保持沉默的笑面人,然后他拖沓着扬起灰尘的脚步,走到了趴在地上的,已经没有声息的亡灵代行者旁边。
比尔探头去看就在代行者前方不远处的那枚银币——那上面似乎还沾染着让活物回避的寒意…
他眯了迷眼睛,在朦胧的星之彩看清了那枚银币。
人头朝上。
亡灵代行者还在呼吸。死神将这枚古老银币送给了这位胆敢僭越的凡人。
“你还能前进吗?”笑面人嗓音低沉地问道。即使比尔身上的异渊造物夺取了他身躯的主动权,它也不得不继续之前的战斗,直到契约内容结束。
比尔点了点头。
笑面人站了起来,任那香油沁润入皮肤,将烧伤复原。黑色公馆中,他们各自使用手段恢复了灵力。King级恢复得很快。
“那我们得继续前进了,还拖延下去恐怕节外生枝。”
塔萝肯定在复原,云巅酒会的援兵肯定在路上。现在绝不是放松的时候。
笑面人站起来,头有些痛,如同遭遇强烈的宿醉,但还是强忍着朝着深处的大门走去。比尔跟在他的身后。
推开大门,他们看到了一条甬道,甬道很长,仿佛觐见国王的通道。两边是沾满了灰尘的窗户,窗外是布满了爬山虎的砖墙——这里似乎很多年没有人来过,有一种让人不适的陈旧感。
笑面人眯眼凝视着路尽头的那扇门。那扇门与唐纳德啤酒厂的风格毫无瓜葛——那是一扇铸铁的双开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朵浮雕——百花盛开。
门扉…神明总是有这种类型的讲究。
肖恩能感觉到,从那门缝中透漏出来某种萌动的气息。
那是不祥的气息,神性随某种偏执的理念而扭曲。
感应到它之后,肖恩·狄金森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要与之战斗的东西——为人欲污染而扭曲的神性。
一步一步,他朝着最深处走去。他毫无惧怕,因为他们四人站在一起。
走到百花门扉近前,肖恩几乎已经听到了门内的鸟语花香。内里就是春神避难所的核心,塔萝的秘库,是能让她迅速恢复的地方…
他几乎能想见其中的景象:那是一片充斥着春天气息的森林。也许,他要走入绿色的最深处,才能得见还在复原中的那位女神。
笑面人举起双手,灵质凝练成一双幽暗的大手,紧紧抓住花状的门环,将沉重的门打开了。
门内景象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森林,甚至几乎看不到一株植物。
在他眼前的是一条破破烂烂的穷酸街道,地砖曾被马车压烂却无人修复,小摊贩和居民倾倒的污水渗入地砖中,让整条街道散发出一股臭味。
消防楼梯沿着漆黑的砖墙蜿蜒向上,密集的楼宇压迫天空,蒸汽让空气湿漉漉的,在排水沟边吃着发霉面包的湿老鼠,摆放在街上的破烂沙发、空啤酒瓶。
眼前的景象是新约的贫民窟,下城区。
街道中轴朝着前方延伸出去,笑面人能在一片灰暗破败中看到远处一点雍容华贵的绿色,那绿色绵延迤逦,像是一只尾羽华丽的孔雀,漫步下城区街道中央。
有此起彼伏的灰色,像是一群老鼠般在那那翠绿色身后跟随着。
笑面人与比尔走近了,才看见那些灰色原来是下城区的居民们,他们穿着旧衣服,洗褪了色的裙子,有补丁的西装,或者满是油污的毛线外套。他们中大多数都不是白色皮肤。
他们无不是弯着腰,或匍匐在地,用一双双手去抚摩一条在地上流淌的碧绿的“河流”。
那是一条长长的绿色裙摆,裙摆拖在了肮脏地面却丝毫没有沾染哪怕一点灰尘,一滴污水…
沿着那沁人心脾的绿色,视线往前追去,就能看见她的背影——闪闪发光的绿色长裙下是婀娜挺拔的身段,金黄色的头发如飞瀑一样,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塔萝女士,新约最大的慈善家之一,“下城区穷人们的朋友”。她正在她所带来的“春天”中行走。
这位巨富遗孀在下城区盖了三所小学,两所孤儿院,还有医疗站等等;她让自己旗下产业只招收本地工人,并敦促周遭所有富豪朋友效仿,包括唐纳德啤酒厂也是如此。
她去了纽兰德尔很多穷人居住的地方,不过永远都不会忘记新约下城区,每年圣诞都要出现一次,为很多人家带来了礼物和祝福。
她是新约著名的大善人。
显然,在这个并非实景的“秘库”中,下城区的人们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们爱戴她,崇敬她,认为她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出卖良心的富人…
可是他们由于生活条件而决定的有限知识和眼界,没能让他们知道的是,同样是这个女人,她在南方的种植产业还在剥削着劳工,她从思想到行动上都坚决维护现行的社会秩序,打心底里认为下城区就应该是贫民窟,穷人应当是穷人,应该安分担任好那个供她表达同情心和伟大人格的对象。
他们不知道她出入的酒会上,托拉斯通过各种积累和手段,敛聚了大量财富和生产资料,并以强大的力量制定社会规则,以少数人的利益盘剥大部分人,让他们像是城市的老鼠般生活着…
他们不知道这些。在下城区黑色巷子中,穷人们低下头,在黑鹿的墙绘下,纷纷去亲吻她翠绿的裙摆。
此时的塔萝显得容光焕发,她营造的春天正在收集着人们的爱戴,让她迅速恢复着力量。
巷子里有巨大黑鹿从黑暗中探头而出,盯视着闯入此处的笑面人和长岛比尔。
享受众人拥戴的女神微微转过头来,脸上笼罩着淡淡的神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