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被建虏攻破了。”孙承宗在西官厅黯然地向张问禀报道,“知府汪在晋以下全部官兵战死殉国。”
孙承宗心下一阵酸楚,他仿佛又听见了汪在晋的声音: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在一刻,通州城破的消息,让孙承宗突然想到:汪在晋在明知城池必破的情况下、在明知朝廷要把他当炮灰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站在通州城头…汪在晋,其实是一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同僚。
“嗯。”张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张问不可能一直都去伤感悼念那些死者。其实,汪在晋对张问来说只是一个名字。
相比张问对汪在晋的印象模糊,孙承宗因为多次去通州巡视城防,见过汪在晋好几面,所以在孙承宗眼里汪在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孙承宗忍不住提醒道:“张阁老,当初通州城防脆弱,我为了激励汪在晋死守,答应他战死之后追封他为兵部尚书衔…还有他家无余资,妻小无人养活,朝廷应该给予抚恤。”
“这些事儿都等战后再说,到时候孙大人写一本折子上来,我一定设法让宫里批红。”张问说完,然后回头对左右的文官说道,“建虏很快就会兵临京师城下,派人去提醒一下熊廷弼,作好准备。”
“是,大人。”
虽然张问的语气很淡定,而且大堂中也很安静,但是正是这种安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沉闷的气氛,就好像一群被困在正在塌方的矿井里的人,除了默默求上天保佑,再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黄仁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人,天气寒冷,昨晚京师城墙上泼的水都结成冰了,不如,下令熊廷弼入城,接受城防,据城而守…还有个原因,大人是明白的。”
张问早期的两个幕僚,黄仁直和沈敬,黄仁直善权术,沈敬善兵事。其实黄仁直不太精通战争攻防之法,他表面上是说兵事,实质上是指负责城防的东官厅京营中间,可能有人已经被内部反对新政的敌人渗透,不太靠得住。
沈敬马上反对道:“通州离京师才几十里?建虏骑兵部队,不到半天就能到达京师,现在打开城门换防,恐怕不但不能巩固城防,反而会造成协防上的混乱。同时用边军换下京营,那么京营干什么去?为什么要浪费兵力让京营闲置,不仅打击京营士气,就连边军将领也会多半臆测搞得人心惶惶。所以我不同意黄兄的意见,大人最好不要换防。”
黄仁直和沈敬交情深厚,他们现在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只是站在不同角度,并没有私人原因…(这一点,福王那边的皦生光和王德胜完全不同。)
张问也和福王完全不同,他马上就制止了两人的争论,断然说道:“不必多说,城防不用换。”
“大人三思,有些人,不得不防…世间万物,其理相似,最大的敌人往往在内部!”
张问说道:“吾意已决。这里不是庙堂,不是御门,这里是西官厅!西官厅管的是兵事,在西官厅,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京师所有的城门都已紧闭,时刻处于戒严状态,大街上也不准有平民行走。京师处在双重防御之下:熊廷弼指挥的边军八万兵马陈列在各城门前面,背对不可能开启的城门,用血肉之躯组成第一道攻防线,他们重点布置的地方是京师内城东北西三面的六道城门,因为这部分城墙后面,直接就是内城、紫禁城;第二道防线就是京师城墙,各大城楼上有京营官兵和临时招募的壮丁负责城防。
熊廷弼策马奔跑着对众军不断喊道:“后面的城门,不可能打开!这里八万兄弟都没有退路了。我们的前面,是嗜杀成性的建虏骑兵,他们和我们没有共同的祖宗,身上流着不同的血,我们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只有用手中的剑,决一生死!我们的后面,是皇城,是八十万父老乡亲,京师的后面,是亿万万炎黄子孙!兄弟们,今天我们便用一腔热血,祭拜列祖列宗!”
城墙上下的官民都高声呼喊大明万岁,京师官民在危亡关头,人心走到了一起。大伙总是在窝里斗得你死我活,但是终归都有共同的祖先,危急全族安全的建虏,便是所有人的敌人。
在城外人生喧哗的时候,城内依然十分安静,因为京师已经戒严许多天了。城中的百姓都忐忑不安地呆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判决。许多有男人的家里,都藏着兵部散发的兵器,大明朝的官员们对百姓说:万一蛮夷冲进京师,男人就操•起兵器,用武力捍卫自己的父母和女人。
城里十分安静,却能听到远处的城楼那边传来的喧嚣…那些呼喊表示,大战要开始了。
西官厅内的所有官员同样这样安静地坐在衙门,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这时就有人来报:“禀大人,建虏正在靠近京师,各营官兵已枕戈以待。”
不多一会,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咯咯乱响,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楼,堂中有人突然吸进灰尘“咳咳”地咳嗽起来。
西官厅就在德胜门内,靠近城楼,德胜门的炮声,西官厅衙门自然能够完全感受到。
一声炮响之后,炮声就如雷鸣一般连续轰鸣起来。“轰轰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所有人都明白,大战已经爆发。
“去,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张问大声喊道,但是正值炮火高峰期,衙门里震得只有巨响,张问的喊声被淹没得若隐若现。
旁边的官员看着张问说着什么,大概是叫他再说一遍。
张问向一个文官招了招手,待那文官附耳过来,张问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去通知外面的侍卫,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
“是,大人,下官即可去办。”
许久之后,开始有侍卫陆续进来禀报各门情况,张问一一记录时间和情况。建虏采用了一种在张问看来比较低效的攻击办法:四面攻打。
这种进攻方式伤亡会比较严重,但是守城的一方同样不好过,因为无法按照实际情况有效地协凋兵马增援…特别是明军这种分别排列在各门的方法,因为四处都要面对敌兵的压力,无法动摇阵营去增援别处:就像一个人被推在墙壁上,紧紧贴着墙壁,没法左右移动。
沈敬很快就对张问说道:“建虏四面攻打,只有一处是主攻。有一处会十分危险!”
张问道:“冷静,我们有枪有炮,还有一堵高墙,建虏没那么轻松。坚持几日,等西大营解决了福王,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炮声从中午一直到晚上,陆续在轰鸣,就没完全停止过。建虏攻击了一整天,并没能攻破任何一处。派去监视战况的侍卫回来也只是报告伤亡情况。
随着夜幕的降临,炮声渐渐停下来了,持续了大半天的攻防战暂停了下来。西官厅衙门里灯架上的蜡烛已经点起来,门口挂上了灯笼,张问和众官员准备今晚就守在衙门里。
张问下令各门打开瓮城,放边军到瓮城休息,同时派出兵部专员负责监督补给状况。
张盈看着张问冷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如果真让福王在京师主持这场战役,我觉得他不定能守住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