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对金国推行的“三方布置方略”已经通过奸细传到了盛京(沈阳);南边有个叫姚郎先的明人组织上万的叛军,先后攻破了镇江、义州、险山堡等城池,不断袭扰盛京南方地区,这些事儿让金国“英明汗”代善有些心烦,他已经派了亲王莽古尔泰去南边收拾姚郎先。
让代善很不愉快的,还有他现在站立的这个八个角的“大政殿”,这是他们金国国的权力中心,但是却小气憋屈,毫无气势。
按理他的父亲统一了女真人各部,而他现在是各族百姓公认的英明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丰功伟绩;他们在战争中虽然有过挫折、但总得来说是胜多败少,如此战无不胜的族群居然修不起一座像样的宫殿,对代善心中那种君临天下的王霸气概打击很大。
他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那里有庞大而犹如肥羊的明帝国,有无尽的财富、奢华的都市,而它本身就像这时的夕阳那样已经软弱无力了。只要是一个头脑正常的首领,就不能不对那头肥羊充满了渴望和向往。
代善默默地想到:大政殿太小,咱搬到紫禁城去住。
紫禁城里有花不完的钱、有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美女,有各种各样让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样才能搬到紫禁城去住呢?代善有些困惑。
代善这时想起了昨天听人说起的汉人范忠孝,听说很有见识,他便对左右说道:“宣汉臣范忠孝。”
过了一会,就有个身穿汉人长袍的人伏倒在台阶上,高呼道:“奴才范忠孝叩见英明汗。”
因为范忠孝匍伏在地上,代善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撅起的屁•股,这范忠孝是剃了发的、梳着辫子,穿着却是汉人的衣服,让代善对他产生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就犹如他的名字范忠孝…既然忠孝,为何要削尖了脑袋投到女真人帐下?总之,代善觉得他不伦不类,心里有点不太欢喜。
“起来吧。”代善无趣地说了一句。
“喳!”范忠孝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他身材颀长、举止颇有气质,脸型也生得方正、浓眉大眼,眉宇之间给人君子坦荡荡的感觉。
因为代善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所以当下就没怎么在意范忠孝了,其实在代善眼里,这些汉人奴才和摇尾乞怜的狗是一种生物,只不过有的狗用处大、就要赏给肉吃;有的狗没什么用、就杀了吃香肉。
做人与做狗,都有人选择:有的人无法丢弃作为汉唐后裔的尊严、宁肯饿死,而有的人却觉得有肉吃就好、管那么多干甚。
代善心下不以为意,很快就被日落时的壮观景象吸引,走了神,呆呆地看着夕阳的余辉,不再去管范忠孝了。
落日的金黄让这憋屈的大政殿栏杆也生辉起来,煞是好看。代善忍不住赞道:“此时大政殿真是美妙啊!”
这时范忠孝就接下话头,弯着腰不动声色道:“禀英明汗,明朝的紫禁城更加美妙。”
“哦?”代善回头随口问道,“你见过紫禁城?”
“奴才年轻时进京参加会试,见过一次紫禁城。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代善很快就被范忠孝的描述吸引住了,他的眼睛变得比夕阳还亮。范忠孝自然将代善的神色看在眼里,便专门挑代善有兴趣的紫禁城多说了一些,大到宫殿的结构、小到选秀女的规矩,都一一细述。
代善听得津津有味,当他听到选秀女的复杂程序、选出来的女人个个都貌若天仙时,心里又是一阵感叹。对比他自己的女人,很多都是蒙古人送的,不是罗圈腿、就是一头头母猪,稍微顺眼点的都少之又少。
他甚至忍不住恨恨地说道:“凭什么劣等南人有那么多东西,而咱们英明勇武、却只有干旱贫瘠的地方?”
范忠孝立刻抓住这种情绪,恰到好处地说道:“现在的大明朝已经是延口残喘,只要英明汗抓住机会,推行正确的策略,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英明汗的。”
代善忙问:“什么才是正确的策略?”
范忠孝昂首挺胸,侃侃谈道:“很简单,就两点:内政、攻伐。奴才建议英明汗尽快废除以汉人为奴隶的政策,而让汉人百姓平民话,方能长治久安…”
“哼!”代善警惕地看着范忠孝,“你心里究竟向着谁?”
范忠孝忙跪倒道:“奴才对英明汗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奴才虽为汉人,但既然将英明汗认作主子,奴才自然要忠于主子…”
代善听罢鄙夷地看着范忠孝冷笑了一声。
范忠孝又道:“当然,奴才生为汉人,也会为族人作想;正因为奴才要为族人作想,才要不留余力地帮助英明汗夺得天下。大明朝已是民不聊生,亡国无可避免,亡国与亡天下之间,奴才认为只有舍弃国家,才能保住天下,才能让苍生万民尽早脱离苦海,早得太平。而如今世道,只有英明汗才能一统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啊!”
代善心道:这些南人,心里面想得是荣华富贵,偏生要弄出一堆大道理出来做借口,和婊子立牌坊有何区别?
不过代善太想得到明朝的天下了,突然觉得这个范忠孝兴许有些能耐见识,或许听听他说什么并没有坏处。而且代善也不会亲口把自己的那种鄙视说出来,他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且先说说,说得好我就赏你,给其他汉臣做个榜样。”
“喳。”范忠孝流利地说道,“这两年来,英明汗南征北战,虽然获得了许多人口,但是我们大金国的人口却不见增加、反而逐年减少,逃亡严重,更有甚者聚众造反,屡平不止,极大地消耗了大金国力…所以奴才才提出对汉人较为优渥的政策、让他们能够活下去;百姓都比较本分,只要有活路,就不容易铤而走险,而谁做皇帝谁做官,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坚持实行这种政策,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人口见涨、国力增强,英明汗也没有后顾之忧,便可以集中力量逐鹿天下!”
代善沉思了许久,虽然没有立刻赞许范忠孝,但是也没有反驳。于是范忠孝又继续说道:“第二就是攻伐的时机,依奴才之见,现在有个绝好的机会摆在英明汗的面前。”
“什么时机?”
范忠孝沉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目前明廷内部出了很大的问题,当国者是外戚张问,他上位之后一系列的政策让明廷国库完全耗竭、朝廷内部已经无力支撑。从种种迹象看来,张问近期会有大的动作,意图解困;但是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一些藩王正在等待那个机会将他弄下台。殊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那时不仅是藩王的机会,更是咱们大金的机会,趁他们分崩离析之时,挥师入关,到那时天下谁主沉浮?”
代善有些激动地说道:“你是说明朝很快就会自己亡了?”
范忠孝点点头:“极有可能。张问的政策定会造成大规模的内乱,届时他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很可能会抽调辽西一带的朋党入关对付内乱。辽西空虚,咱们大金国正好挥师南下,攻占阻挡咱们的雄关要塞。到那时明廷无险可守,而我大金虎视关内,胜败已定也!”
范忠孝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他发现金国手里是一副绝好的牌,稍微明智点就能打出好局来…在代善鄙视范忠孝的时候,范忠孝也十分鄙视代善、认为他就是一个大傻叉,一副好牌能给他打成现在这个鸟样。
于是范忠孝继续劝说道:“所以内政和兵事是休戚相关的,我大金要得天下,就要做出一副善待各族的姿态来、给人以希望;实行友善对汉人的政策,不仅可以让国内安定,更可以让明人来归,此消彼长、壮大实力。不仅如此,奴才觉得咱们大金还要学习明朝的体制、任用汉臣,为入关做好准备。”
代善不住点头道:“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汉人亿兆,须得和他们合作才是长久之道。”
“大汗英明,反思元朝的灭亡,咱们大金国要以史为鉴啊!”范忠孝中心耿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