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孙思邈可以算是大唐最出名的隐士。一来是他年纪大,现如今已经年过百旬,可算得上高寿中的高寿;二来是他声名赫赫,且多次辞谢官爵。早在北周静帝的时候杨坚就征召他为国子博士,他愣是没去。太宗李世民倒也想请这位出山授予爵位,可他照旧躲了。最后还是李治运气好些,把人请出山,又赐了一座宅第,可也终究只挽留了这位药王一年。
所以,李贤一路跟着人家回草庐,基本上就在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他原本就是口若悬河之辈,即便是在医药这种完全和政治搭不上边的领域,他也不时冒出几句颇为精到的话,结果成功让孙思邈刮目相看。
而孙思邈不但是药王,同时还是道士,谈到道的时候发觉这位储君也有些见解,不由大吃一惊。
当然,孙思邈游历天下,少见的人也见多了,倒不曾动什么收徒的念想,到了草庐中亲自煮茶待客之后,便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出不日之内便要离开洛阳去终南山。他原本以为李贤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蹭地站了起来,对着他就是一揖到地。
士可以傲诸侯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即使是孙思邈这样声名显赫的人,打一开始没办法受了李贤一礼也就算了,此时此刻却万不能如此自傲,立刻离座而起。谁知李贤根本没有给人家推辞或质疑的机会,直起腰之后,面上露出了十万分诚恳。
“我一向佩服药王的高德。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想搅扰您造福天下之心。父皇如今虽身体有所好转,但亦是不免为风眩眼疾为苦。而我五哥虽为天子,却由于身体地缘故不能时时临朝亲政。我既为人子。又作为兄弟,怎好眼睁睁看着父兄蒙受病痛折磨?”
李贤站在孝悌的角度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使是孙思邈不想在搅和到皇家那档子事里头,却也觉得其情难却。毕竟,以前皇家宣召不过是派一小吏持书来请,而李贤非但亲自登门,而且如此诚心诚意,他若是再推辞,这就很显得有些说不过去了。思量来思量去,想到自己一露面必定无法推却其他权贵。他不禁又有些犹豫。
对于察言观色这行当,李贤要是认第二。基本上就没人敢认第一。因此觑着孙思邈面有所动。他连忙趁热打铁道:“我知药王不喜奢华,在此结庐而居,必定是喜欢此间清静。因此也就不请药王住在洛阳了。有此白猿充护卫,我也不派兵保护,平日行止但请自便,除此之外,药王若是要舍药医治百姓。我愿资助一应药材!”
活了一百岁。无论是钱还是权,孙思邈早就看淡了。听到李贤居然提出了这样前所未有地条件。他面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殿下如此开明,我这个老朽若是再拒绝,岂不是不通人情?好吧,我便在洛阳再盘桓一年半载,只不过我有言在先。”
人家肯留下,李贤登时大喜,对于所谓有言在先也是立刻作洗耳恭听状。
“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虽说多年研修医术,时人称为药王,却并非百病都能治。太上皇的风眩我昔日虽曾经看过,却知道太宗皇帝亦有此病。此乃顽疾,只可缓解不能根治。至于当今皇上的禀赋,我当初瞧过一眼,确实弱了一些,即便调理,亦只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可知道么?”
李贤自打当了储君,太医署的人几乎被他撵得上窜下跳,老爹和兄长的状况他自然一清二楚尽管按理说太上皇和皇帝的医案都是严格保密的,可他又不是第一次过问,所以上上下下并不以为奇。此时听孙思邈也这么说,他不禁心情一紧,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想庸医治病必道药到病除,名医治病方才会说药石有穷尽,药王不愧名医。我尽我所能留下了药王,药王尽所能施救于我之父兄,这就行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孙思邈自是再无话可说,轻轻一捋白须,点点头笑呵呵地说:“好,好!我今日还有药得制,殿下但请明日派人来接,我必定会尽心竭力为陛下调养。”
火冒三丈地出城,从定鼎门重回洛阳城的时候,李贤只觉得天空蓝得舒心,就连那一轮熊熊烈日,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也是可爱的,哼着小曲便优哉游哉地从天街进了右掖门。
把门地卫士无疑都认识这位大唐储君殿下,可看到他身边只跟着三个护卫,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等人进去之后就面面相觑了起来这李贤怎么老那么胆大?
他刚踏进东宫,就只见死板着脸的四个宰相齐齐围了上来,那兴师问罪地架势让他陡地心里发虚。然而,这四个人竟不是就李令月拉帮结派去打猎地事情而生气,竟是齐齐埋怨他不该把卫率全部打发回来,还拿出了无数先贤之语作为警示。
几番回合下来他招架不住,赶紧服软认输,紧跟着又岔转话题,说他今天已经把孙思邈说动,人家肯留下来给他那多病多灾的老爹和兄长看病。撂出这么一个消息,刚刚还吹胡子瞪眼的上官仪和郝处俊登时大喜过望,生平不信神佛地两个老头竟是双掌一合,同时嘟囔了一句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那帮小丫头一闹,药王定会趁夜远遁,谁知道竟给留下了!”
“谢天谢地,只要太上皇和陛下能够身体康健,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谁说不是呢?李贤自己也很高兴,虽说他的身体棒得很,也不需要孙思邈帮什么忙,但谁能说得准自家几位娇妻是否会有什么三灾八难的?这时节,女子怀孕是最最凶险的一道关口,这若是一个不当心,事情可就大条了。
两老年两中年一青年正在那说得高兴,外头忽然来报,说是李贤家里派人送来了吃食。一听说这一遭,上官仪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咳得天昏地暗。他又怎么会忘记,上次跑到东宫办公的时候,就因为李贤本着尊老敬贤地意识让他用几块点心垫饥,他一时没注意,结果那某块小小地枣泥糕差点没把他给毒死。
这储君妃的手艺,他从今往后决不会再尝试了!
上官仪一边咳嗽一边往外走,竟是连一声告辞都没有就溜之大吉,这不禁让剩下三个宰相都觉得莫名其妙。等到点心送进来了,李贤掀开盖子,看到糕团蒸饺看上去都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同时也考虑到外美内毒地事实,便多了个心眼抓着那送东西的内侍盘问了一句。
“这都是谁做的?”
“回禀殿下,今天各家夫人都在厨房里头做点心,说是要开…要开那个茶话会。”那小内侍好容易记起了这个古怪的词语,紧跟着便顺溜多了,“她们说是要各自品尝一下手艺的进展,所以今儿个的点心全都是苏大小姐做的。”
今天这全是苏毓的手艺?天哪,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李贤猛地握紧拳头挥了挥,差点就没有痛哭流涕来表示自己的高兴。送到东宫的东西也就算了,因为他还能和其他人分享那种类似赌博的“乐趣”,但回到家里还要吃那种爱心点心,实在让他几乎要崩溃了。
虽说很想一个人独享,但看到那满满两层,下头还有炭火层煨热,他还是慷慨地命人给三位宰相各留了一块糕,自己亲自拿着食盒兴冲冲地去徽猷殿探望李 李贤一走,肚子正饿的三位宰相便不客气地吃了自己那一份,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回到政事堂中还在回味着那种美味。结果老上官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觉得是毒药的东西,人家怎么会认为是美味?
话说回来,李弘头一次阴差阳错没吃到贺兰烟亲手制作的点心,但之后却饱受荼毒,到最后连徽猷殿的内侍宫人,亦不敢领教某位储君妃的爱心大作。鉴于这一点,李贤此番有了好吃的,当然也就记着犒劳一下兄长。
“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做的?”
在反反复复确定这东西绝非味道能毒死人的爱心点心之后,李弘终于小心翼翼拿起了一块糯米糕,只咬了一口就露出了欣然的表情。接下来,兄弟俩胃口大开把所有东西一扫而空,然后才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相对而坐。
“想不到那位苏大小姐上得战场入得厨房,还真是难得!”
“是啊是啊,若是贺兰和申若能有这样的手艺就好了!”李贤附和着点了点头,心道许嫣阿萝如今的厨艺大有长进,就没见大姊头和小丫头有什么进步,难道这真是天赋使然?
好吃的东西分享完了,接下来李贤就说出自己今天说动了孙思邈的事。他这话一说完,就看见李弘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在他脸上瞟,弄得他心里一阵发毛。直到他觉着自己的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花的时候,这才听见李弘叹息了一声。
“都是兄弟,我也不说什么谢字了!总而言之,我欠六弟你的情,早就还不清了!”
如今家底丰厚,李贤也就不计较李弘从小到大欠他的帐了,大度地挥了挥手:“一世人两兄弟,什么欠账不欠账的!你的儿子如今正当我儿子那般养着,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