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正堂,户部包括主事在内的高级官员都汇集在这里,胡不凡脸sè显得十分凝重,开门见山道:“大伙儿也都知道,江淮道天门作乱,天门妖人已经啸聚了数万之众,如今潜山、河口、镇宿、清塘以及太湖五县都已经落入了天门妖人的手中,江淮总督柳生魁和江淮指挥使程嵩调集了军队围剿,大理寺和兵部也已经发出了调令,动用江淮卫所军,所谓一动刀兵,粮草必行,接下来大伙儿还都要尽心办差,绝不可误了江淮钱粮。”
仓部主事第一个起身拱手道:“部堂大人,陈扬粮仓支撑西北,前番已经开始往西北调运了大批粮食,那边已经无粮可调,吉平素来是支撑东北,也不可调。江淮道一直以来是我大秦粮仓之地,一直以来,非但不需要往那里调拨粮草,而且金陵粮仓的大部分粮草都是从江淮调集过去,如今江淮大乱,是否要从金陵仓调粮?”
胡不凡想了想,问道:“孝陵仓可还有余粮?”
仓部主事苦笑道:“部堂大人,河北道+ 青天王叛乱,韩三通打从一进入河北之后,就派人死死盯着孝陵,大人应该还记得,韩三通离京出征之前,可是专程前来咱们户部,说过孝陵仓是他剿匪之本,孝陵仓本就储粮不多,孝陵仓若是出现变故,河北剿匪也就别谈了。”
胡不凡冷笑道:“韩三通还真将孝陵仓当成他自己的了?他数万大军囤积在河北,据说还专门派了人守护孝陵仓,就是防着咱们从孝陵仓调粮……本官现在还真是纳闷了,他韩三通究竟是率兵打仗的将军,还是支配粮草调运的户部官员。”
郎毋虚在旁道:“部堂大人,韩三通的做法或许太过,但是他有雷大将军在背后撑腰,咱们又能怎么办?据下官所知,孝陵仓不但要支撑河北官军,还要赈灾河北的灾民,前番从孝陵仓报上来的数目,里面的粮食如今已经不多,未必能支撑到秋收。下官只担心孝陵仓粮尽,韩三通又要找我们户部叫唤了。”
胡不凡脸sè有些不好看,道:“孝陵仓动不了,陈扬仓的粮食都已经调往了西北,吉平仓……哎,那边也调不了多少粮食,如此说来,往江淮调粮,只能从金陵仓了。”
大秦帝国设立四大粮仓,都是急用的时候派上用场。
东北部在河西道与辽东道之间,设有吉平仓,西谷关内,安邑道与西山道之间建有陈扬仓,中部地区,河北道与玉陵道之间则设有孝陵仓。
洛安京城座落于玉陵道和金陵道之间,在金陵道南部,靠近川中道,则有帝国最大的粮仓金陵仓。
帝国的粮仓,乃是储粮重地,有着坚固的安全防御系统,实际上外形看上去,都是酷似古城,其中储存的粮食,向来只是用作军事以及赈灾用途,若是天下太平,四大粮仓里面的粮食根本不必动用,但是如今帝国各处战乱,粮食却已经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仓部主事道:“部堂大人,距离秋收还有半年的光景,这个时候,陈扬粮仓粮食已经告竭,孝陵仓也已经所剩无几,金陵仓乃是如今在我们手中的最后保证,里面存粮固然不少,但是要从那里调粮,却也要三思而行。”
“三思而行?”胡不凡皱眉道:“兵部这两天已经连续催我们赶紧准备往江淮调粮,事关军国大事,咱们难道还能不调?”
仓部主事站起身,恭敬道:“部堂大人,下官只是担心,调粮容易,续粮却难,一旦咱们现在轻易调粮,等到以后再有地方生出波澜,咱们无粮可调,那时候圣上必然怪罪,只怕……!”微抬头,瞥了胡不凡一眼,不敢继续说下去。
胡不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问道:“续粮成问题?”
仓部主事点头道:“正是。部堂大人,吉平粮仓且不说,四仓之中,吉平最小,其粮食的主要来源是辽东和河西两道,但是这两道本就不是产粮之地,吉平仓素来只是维持而已,每年也不会多出粮食。陈扬粮仓的粮食,虽然有西北三道和西山、安邑两道供给,但是西北经过西梁人一番折腾,田地大片被损毁,荒芜之地众多,不管接下来是否能议和成功,西北天山、西关、北山三道都不可能在秋收之后有足够粮食收上来,即使有些地方能够勉强收上来一些粮食,须知西北还有数百万军民,收上来的粮食甚至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口粮,到秋收之后,陈扬仓能够得到的储粮,也只能是安邑与西山两道收缴上来的,而且到时候从这两道收起来的官粮,不出意外的话,还得继续往西北调运过去,在西北完全恢复生产之前,陈扬仓能够支撑西北的困境就已经不错,咱们不用想陈扬仓会有余粮储存。”
“吉平、陈扬指望不上。”郎毋虚摸着胡须道:“如果河北战事迟迟不决,孝陵仓甚至也无法指望了。”
“不错。”仓部主事点头道:“孝陵仓有半数粮食一直都是从河北道缴纳上来,如今河北战乱,不但不能缴纳,反倒要从孝陵仓拨粮食过去,这里外一算,孝陵仓也是吃紧的很。如今金陵仓是四仓之中储粮最多之仓,但是它的问题与孝陵仓也一样,金陵仓的粮食,有半数也是从江淮收缴,如今江淮乱了,金陵仓面临的困境就如孝陵仓一样。如果江淮之乱不能迅速扑灭,金陵仓又调走大批粮食,那么秋收之后如果不能补充上存粮,卑职担心到时候会出现空仓大灾!”
在场的户部官员门都是豁然变sè,面面相觑。
楚欢也在正堂众官之中,他其实对钱粮实在没有什么概念,如今在度支曹也是走一步学一步,略懂皮毛,对于钱粮的真正运转,他还是一知半解。
堂中谈起帝国四大粮仓面临的困境,楚欢其实也并无太大的感触,但是瞧见户部众官员脸上都显出凝重之sè,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楚欢虽然不通钱粮,但却也不是笨人,有些关窍还是能够明白的。
所谓民以食为天,如果一个家庭的米缸空了,家中都要紧张起来,更别说一个国家的粮仓空了下来,其后果必然是不堪设想。
楚欢明白,古往今来,百姓作乱的根源,无非是吃不饱肚子而已,其实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只要他们能够填饱肚子,大都会安心劳作,能够忍受太多的灾难,但是如果连肚子也无法吃饱,那么定然会让兔子也长出獠牙来。
堂中众人的话,楚欢听的模糊,但是仓部主事最后那句“空仓大灾”,却也让楚欢感到了一阵寒意。
空仓,就代表着国库无粮。
行军作战,震灾百姓,这都必须要依靠官仓的粮食来解决,一旦官仓无粮,那么必然导致军心涣散,出现兵变,且不说与敌人作战,军队本身便会崩溃,而无粮赈灾,更会弄得天怒人怨,百姓必然会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没有粮食,无法赈灾,无法赈灾,百姓就不可能安定耕作,无法安定耕作,也就不会有粮食提供上来,如此往复,就形成了恶xìng循环。
外敌往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却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帝国早年励jīng图治,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辛勤劳作,国库钱粮渐渐充沛,即使有天灾,朝廷也是大力度赈灾,如此即使身在灾难之中,百姓们却也是与朝廷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帝国四大粮仓好几百万石粮食的积存,就是因为帝国曾经有过一段辉煌,那时候钱粮充沛,帝国的腰杆子也是十分的硬朗。
但是自从皇帝用心修道,无心治国之后,官员腐化的现象rì趋严重,帝国早年的辉煌早已经不在,官员们从上到下极尽盘剥之能事,沉重的苛捐杂税压的百姓透不过起来,河北道青天王作乱,实际上就是因为官府盘剥太凶,百姓无法存活,这才揭竿而起。
青天王起事之后,已经让帝国开始陷入了某种恶xìng循环之中,如果朝廷能够及时醒悟,皇帝陛下重新振作,或许还能有挽救帝国的机会,但是皇帝却似乎并没有那个意识,导致帝国各地危机四伏,如今江淮天门道起事,帝国再受重创,便完全陷入了困境之中。
楚欢甚至能够想象,如果不能迅速地平定各地的叛乱,尔后与西梁人达成和议,那么大秦帝国所面临的危机将是前所未有的。
内外交困,流民遍布,匪患丛生,天下大乱,血流成河,饥荒导致白骨遍野,那一幕幕景象竟是从楚欢的脑海中浮过。
胡不凡显然也觉得事态严重,问道:“诸位,照你们看来,往江淮调粮,该当如何处理?”
众官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说话。
胡不凡冷哼一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平rì里口口声声要为圣上分忧,如今江淮大乱,诸位难道想不出法子?若是如此,朝廷养你们何用?”他似乎忘记,他才是户部的尚书,究竟如何处理,他这位尚书大人便该首先提出一个章程来。
仓部主事感觉到胡不凡的目光看着自己,硬着头皮道:“部堂大人,下官以为……下官以为,江淮之乱若是迅速平定倒也罢了,若是不能迅速平定,那么其他地方随时可能因此而生出更大的战事,户部手中如果不能掌握一定的粮食用于后来的变数,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依你之见该如何?”
“下官以为,金陵仓如今是重中之重,必须确保其万无一失。”仓部主事看起来还有几分干练,拱手道:“首先必须通告兵部,金陵仓必须要派重兵保护,以免天门道人打起金陵仓的主意。其次,可让江淮总督柳生魁下令,在围剿天门乱匪之时,下力气收购江淮的粮食,天门乱匪固然猖狂,但是如今也不过是打下几座县城,江淮道的整体控制权还在朝廷的手中,在天门乱匪势大之前,尽快将江淮各地的粮食控制在官府手中。江淮各地还有小型的官仓,而且江淮还有许多粮商有自己的粮仓,官府可以收购粮食……!”
金部主事皱起眉头,起身道:“部堂大人,这种情况下,江淮的粮食必定价格惊人,绝不是以前的市价能够收购,若是真要收购粮商的粮食,所耗费的银两,必定是天文数字。这些银子,柳生魁能否拿得出来?”
仓部主事皱眉道:“只靠江淮地方,这笔银子自然是拿不出来。”
金部主事道:“难不成还要从户部拨银子下去购粮?”
“否则从哪里拿出来?”仓部主事冷笑道:“江淮之乱,户部有责,可不仅仅是我仓部的事情,你金部难不成什么事都不管?收购粮食,固然是为了囤积粮食为官兵所用,另一个原因,那也是断绝天门乱匪的粮食,如果能够花大力气将江淮的粮食聚拢起来,一来可以暂时不用动用金陵仓,二来可以让江淮的粮草掌握在官府手中,有了主动权,三来却可以断绝天门乱匪的粮草,没有粮草,到时候看他们用什么来支撑与朝廷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