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韩瑶五岁的时候, 跟着爹娘、姨奶奶，还有哥哥姐姐们去了草原。

开始她以为是去玩的, 去的时候可兴奋了, 还跟所有的小伙伴们道了别，说自己很快就回来，但一上了车, 姐姐就跟她说, 要等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了。

韩瑶连忙问道：“为什么要去很久很久呀？很久很久是多久？”

柳素素正好听到这话，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笑着道：“因为娘要去那边工作啊, 到底是多久, 这也说不准, 要看娘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私心里, 柳素素希望能晚一些结束才好。

其实当初接这份工作的时候, 不少人都劝她，觉得太辛苦了。

六一年柳素素怀孕，六二年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当年正好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旱情。所有人忙着雀跃欢呼, 在田间播种, 享受着迟来的喜悦时, 柳素素就被送到了医院。

生孩子的那一天, 她倒是没受什么罪，就是觉得很累, 生完就睡过去了。

一醒来, 就看到韩烈守在床边, 一只手牢牢的牵着她，她微微一动, 韩烈就醒了。

“怎么样媳妇，难受吗？肚子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韩烈比柳素素还紧张，从昨天晚上她进手术室开始就守着了，在外面坐立不安的，即便是后来生完了孩子，出了手术室，也害怕会出现什么情况，也就快天亮的时候囫囵睡了一觉而已。此时眼底满是红血丝。

柳素素原本还有些难受的，看到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就牵扯到了身下的伤口，痛的“嘶——”了一声。

这可把韩烈吓了一跳，连忙就要去叫医生。

柳素素赶紧把人给叫住，让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就问道：“孩子呢，是男是女？”

她私心里想要个女孩，韩烈也是这样，虽然家里的孩子都乖，但男孩实在太多了，两人都被这群混小子吵得头都大了。

怀孕那时，韩烈就经常摸着她的肚子说话，说还是闺女好啊，他多么希望里面是个小闺女。

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她就怕两人的希望落空。

不过好在，韩烈笑着道：“是闺女，素素，咱们又有一个小闺女了！”

柳素素一愣：“真的？”

看着韩烈点点头后，她才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闺女的名字是韩烈起的，叫韩瑶。

这个从来没给孩子起过名字的老父亲终于体会到了一把取名字的心酸，开始冥思苦想那几天，差点没把字典都给翻烂了。

确定好了名字后，就整天抱着韩瑶，瑶瑶、瑶瑶的叫个不停。

事实证明，不仅仅是韩烈，就连小路这几个哥哥姐姐，对韩瑶的喜欢，也一点都不比韩烈这个当爹的少。

一大家子人里，也就柳素素这个娘能稍微保持点冷静了，好在是韩瑶乖巧听话，不然就凭家里人这个宠法，估计都要上天了。

韩瑶出生后，家里的日子平静又温馨。

这期间，韩烈又升职了，成了旅长，柳素素在军务处的职务也上了一级，成为了正式的九级文职干部，工资比原先都高了。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韩瑶四岁这年，轰轰烈烈的动乱开始了。

柳素素知道这件事，也清楚这是迟早要来的，所以半点不担心，可吕灵芝和陈楠等人就吓了一跳，生怕出什么事。

好在不管情况怎么样，军区这边都是安静的，倒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什么的，都被钟师长给压下去了。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调令，让韩烈前往北方军区，和他一起随调的，还有柳素素。

赵部长特意过来找她的：“小柳，我记得你说你对工业结构这些特别了解，北边那里，要修铁路了你知道吗？”

柳素素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

终于啊，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得到机会，能够发挥自己真正的特长了！

柳素素兴奋的不行，加上现在外面不安定，这场动乱又要持续十年之久，就和韩烈带着孩子们尽快动了身，带着孩子们和韩二姨一起，前往了北方。

那里环境要差一些，但也因为如此，没遭受到什么影响，过去待上一段时间，就是最安全的。

所以他们就来了。

因为柳素素和韩烈都是工作调令，所以这边很快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住处。北边环境较为恶劣，但位置广阔，分到的房子比起从前在军区来，都不差什么，一家九口人也能住的特别舒服。

刚来的时候，需要忙活的东西很多，这里就没有从前那么广阔的田地了，但家里的菜园子还是要操持的。

柳素素和韩二姨找了个机会去当地的供销社买了适合的种子，把地里都给种满了。

来的时候恰好是暑假，等到了九月份，就把孩子们送到了当地的学校。

这边军区大，人多，所以基础设施也很完善，小初高中都有，家里的几个孩子还是能照样上学的。

韩瑶才五岁，还要等一年才能上一年级，不过可以在家里和韩二姨一起。

等到适应下来之后，柳素素就开始投入工作了。

修铁路就比不得从前的小打小闹了，她经常一去就是一整天，风吹日晒的，即便柳素素吃得消，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家里的孩子们。好在韩二姨跟着一起来了，能有人帮着照顾，让她不至于分心。

不过忙归忙，过一个星期还是能有一天假的，基本上是轮休，这个星期六正好轮到柳素素休息，她一回到家，站在院子外面，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吕嫂子！”柳素素连忙走了过去。

“小柳！”

吕灵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没忍住，直接抱住了柳素素。

之前柳素素一家人走的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陈楠都特别的舍不得，三人在一起说了老久的话，还约定了以后一定要再到一起去。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着，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他们男人还在岗位上一天，能去哪里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但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幸运，王团长就被调了过来，正好和韩烈是一个军区。

“我来的时候陈楠都要坐不住了，说让我们一定要记得给她写信，不能忘了她！”吕灵芝笑着道。

柳素素拍拍她的手：“那是一定的，今天你们过来，就留下来吃饭，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吕灵芝可不会跟她客气：“那是一定的，我想你做的饭都想好久了！”

这边什么都缺，但就是羊肉牛肉这些多，往供销社跑一趟，总能带点回来，加上家里孩子多，现在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每次只要发了津贴和工资，柳素素和韩烈的第一件事都是跟同事们换肉票。

所以吕灵芝他们一过来，韩二姨就去买了三斤羊肉，柳素素撸起袖子，进厨房弄了个羊肉火锅。

一大锅子肉，加上各种蔬菜，两桌人都能吃个肚子溜圆了。

吕灵芝倒是没吃多少，柳素素问她这是怎么了，这么久没见，都不爱吃肉了？

吕灵芝还来不及说什么呢，一旁的王团长就道：“你嫂子有喜了！”

“真的？！”柳素素惊讶的不行，看着吕灵芝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起来：“这好这好，马上就要更热闹了。”

吕灵芝才怀孕三个月，肚子没多明显，柳素素一直忙着寒暄去了，都没注意到这个。

吕灵芝就笑道：“还有半年才知道是男是女呢，我就希望是个闺女，像绣绣和瑶瑶这么可爱的就好。”

他们家三个男孩，也快磨死了。

韩绣绣坐在旁边笑了笑，韩瑶则是迈着小短腿拉着姐姐跑过来了：“伯母，那你抱抱我们，说不定就能生个小妹妹啦。”

吕灵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好，以后我多抱抱。”

等吃完了饭，韩烈带着王团长去军队那边了，柳素素今天休息，可也没时间闲着，吕灵芝要去学校给大强三兄弟办入学，现在孩子大了，不像小学，能动不动缺课，好在是现在离开学还不远，进去还来得及。

柳素素带着她一起去的。

二强和三强还好，大强因为成绩问题，留了一级，现在和小路一个年级，加上前不久韩锦也跳了一级，现在他们三个都是高中生了。

不过这边的高中有两个班，大强和韩锦一个。

吕灵芝给孩子们报完名后，握着钱叮嘱道：“这么贵，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学呀！”

柳素素明白，其实她的真实想法不是觉得贵，而是叮嘱他们好好读书，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

自从动乱开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听收音机才知道，不少地方都罢课了，学校停课，伤害最大的就是学生。

哪怕现在高考取消了，可在他们这些人心里，还是希望孩子多读书的，多读书，多识字，哪怕考不上大学，将来上大专，或者干别的，都比没上过学两眼一抹黑的强多了。

吕灵芝报完名就回去收拾东西了，柳素素也没打搅她，自己回了家。

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韩瑶正是嫌无聊的时候，见娘回来了，连忙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娘！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韩瑶是韩烈的第一个孩子，家里孩子多，而且都还聪明，这就给了韩烈无形的压力，心想要是闺女出生，发现自己比不上哥哥姐姐怎么办啊。

柳素素见这位老父亲着急的不行，就开玩笑说，要不就胎教试试，说不定能变聪明点呢。

她是随口一说，韩烈还真当了真，特意找了个机会跑去市里，买了不少书回来。

别的书没买，买了一堆故事书小话本，柳素素哭笑不得。

不过她怀孕后期也确实是容易累，吃不好睡不好的，就让韩烈开始念，她当睡前故事听，听来听去自己都能睡着一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故事听多了，导致韩瑶从小到大就特别爱听，她还不认识字，就只能给她买那种带图画的书，这边不好出去，市里又不安分，不少买书的都会遇到麻烦。

家里的旧书又看完了，就要拉着爹娘哥哥姐姐讲故事。

柳素素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皮肤很白，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扑闪扑闪的，看到她的，就没有说不好看的。

“想听故事啊？那娘带你去县城买书去。”

韩瑶立马扭了扭小屁股：“去县城买书？真的吗？娘，我们不是不能出去吗？”

柳素素捏捏她的脸蛋：“是不出去为好。”

不过这边到底偏僻，所以还算安宁，偶然出去不怕什么。

“娘瞅着我们瑶瑶一天一个样，之前的照片都是两岁时照的了，这会儿咱们再去，找个全家福给外婆寄回去好不好？”

柳淑荣还是在她生完孩子坐月子的那段时间过来照顾过，后来韩瑶满了半岁，家里于大嫂又怀孕了，就急匆匆的回去了。

但柳淑荣特别喜欢韩瑶这个外孙女，一回去就念叨着要柳素素给她寄照片回来，那时候可把韩程酸的不行，一定要比比他和妹妹谁在外婆心里的地位最重。

柳淑荣说一样重。

韩前就拆台，说外婆那是哄着你呢，肯定是最喜欢瑶瑶的。

韩程不信，等照完照片出来，还特意要和韩瑶比比，看谁更好看。

这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韩程就是个小黑蛋，虽然虎头虎脑的可爱，但还是没有韩瑶漂亮的。

以至于让韩程认定，就是因为自己太黑了，所以外婆才喜欢瑶瑶不喜欢他的。

就琢磨了老半天，要怎么才能变白呢？

韩前一看自己这傻弟弟，就无语的很：“放弃吧韩程同志，你从小到大都黑，变不白啦！”

“不可能！”

韩程冥思苦想，想了老久，终于想到了：“我小时候就黑，说明我就不是晒黑的，俗话说得好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天天挨着瑶瑶，说不定我就能变白了！”

韩前就看他。

韩程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聪明？”

韩前想说我觉得你像傻子，但到底是自己弟弟，便没有说出来，问道：“那你为啥不多挨着二哥，他那么白。”

家里几个孩子，在韩瑶还没出生前，韩锦就是最白的，现在多了韩瑶，韩锦也白，只要是出门，谁都会夸一句好看。

韩程瘪瘪嘴：“你以为我不想吗，还不是二哥不让我挨着他。”

韩锦小时候就不爱说话，现在长大了倒是好了一点，唯一不变的，就是除了娘以外，都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韩程好几次想偷偷抱他二哥，韩锦一个眼神瞟过来，他就吓走了。

不过这下好了，有了瑶瑶，自己想要抱她肯定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那段时间韩程在琢磨着什么，柳素素不清楚，每次只要一看到他，他就把韩瑶抱在怀里。后来一问才知道他这套奇怪的“变白”理论。

最后变白肯定是失败了的，不仅是失败了，还以为他整天有事没事就抱韩瑶，导致那时候才一岁多的韩瑶见了他就要抱抱，韩程也才是个半大少年，整天抱着自家妹妹，二三十斤，差点没累死。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这样了。

——

这都是从前的事了，眼下，柳素素说了去找全家福后，家里孩子们都特别高兴。

也没拖，等到下个周末，柳素素和韩烈能休息，孩子们也有假期的时候，一家人就借了军区的车一起去了。

首先先去了百货大楼买东西。

孩子们都是要买书的，柳素素就让他们自己过去，而她则是去买点面粉、大米这些粮食，往常韩烈都是跟她一起的，今天却看了看旁边，道：“王团长托我给他带包烟。”

柳素素没多想：“那你去吧。”

“我待会儿来找你，别自己提，这个重。”

等韩烈一回来，柳素素把东西也买好了，过去一看，几个孩子的书选好了。

照例是一人一本，只有韩瑶，怀里抱着好几本画本。

看见爹娘了，开心的笑出两颗小梨涡：“是哥哥姐姐给我买的！”

柳素素都习惯了，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自从孩子们上中学后，就各个都给零花钱了，也不多，平常一个星期五毛，要是遇到逢年过节的，就加一毛。但他们不太爱花钱——当然，韩程这个小吃货除外——就都存了起来，平时要什么，给自己买就行了。

韩瑶出生后，因为她是最小的，比原本最小的韩程都小了好几岁，自然成了哥哥姐姐们最宠爱的对象，每次过来买书，柳素素给每个孩子订的规定是一人一本，想要多的，那就用自己的钱。

但韩瑶每次都能买到至少六本，其中一本自然是她这个当娘的份额，另外五本，就来自于各位哥哥姐姐了。

像小路他们几个，平日零花钱不用，给妹妹买书是毫无压力的，但对于韩程，他的钱本来就买零食买的差不多了，现在再给韩瑶买本书，直接就要拮据一阵子了。

但他还一定要买，说不能让妹妹觉得他很小气。

韩瑶抱着一堆书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神气极了。

柳素素付了钱后，带着他们把东西放在车上，然后一家人又去了照相馆。

快要过节了，来照相的人就特别多，还排了一会儿队才到他们。

“来照全家福？”师傅问道。

“嗯，照一张全家福，麻烦师傅给我们洗四张，一张大的，三张小点的。”

大的挂在家里，小的除了寄一张回去给柳淑荣以外，韩烈要随身带着一张，柳素素现在工作忙了，有时候还可能会不回来，也带一张在手里，平日里想孩子了就能拿出来看看。

“行，那你们快站好吧，咱们快点。”

照全家福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柳素素让孩子们快点站好，这一站就发现，小路和韩锦两个，已经比她都高了。

“娘，你和爹坐在中间吧，我和小锦站后面？”小路问道。

柳素素一愣，“哎”了一声。

时间好像都是慢慢的过，她慢慢的看着几个孩子长大，但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日子真的过得很快。

上次照相还能在她面前站着的小家伙们，现在就已经比她高，要站在她身后去了。

三年的时间，好像一晃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不再需要她和韩烈站在身后当依靠了，而是位置转换，从前还只有腰间那么高的小豆丁，已经成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能够站在她的身后，成为她的依靠。

柳素素心里有点恍惚，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说道：“这家子的孩子养的可真好，个个都浓眉大眼，相貌端正的！”

韩烈发现她情绪有点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柳素素摇摇头。

孩子长大了是好事，而且他们家的宝贝们个个都长得好，她多有面子呀。

这么想着，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她笑着道：“师傅好了，可以照了。”

师傅点点头：“好，来——”

“等会等会！我要和三哥换个位置，我和姐姐一起照。”韩程突然喊了起来。

柳素素疑惑的看他：“为什么？”

上次照相不都是这样的吗？

韩程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韩前看了看韩绣绣，又看了看懵懵懂懂的韩瑶，明白过来了：“哦，韩程你是觉得瑶瑶太白了，和她站一起显得你太黑了是吧？”

韩瑶听懂了，哥哥说她白呢，笑的眉眼弯弯的。

韩绣绣一听，瞪了韩程一眼：“好你个小程，这是说我黑了？”

这么久了，一直在家里无忧无虑的长大，韩绣绣性格都开朗了不少，尤其是对自己家里人，再也没有之前那么见外了。

韩程是这么想的，但又不敢说，只能笑呵呵说：“不是不是，我是想跟姐一起照相啦，显得我们两关系好嘛！”

韩绣绣也不是真生气，拉着他快点站好：“好了好了，等会儿别人催了。”

终于闹着结束了，可以开始照相了，前头那师傅喊了声“准备”，柳素素见几个孩子都站好了，自己也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的照相机。

“——三二一，笑一个！”

师傅话音落下，“咔嚓”一声响起，柳素素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多了个带着些许凉意的东西，她一惊，连忙低头一看。

却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突然间出现了一枚戒指。

黄金做的戒指，最简单的款式，但却是这个年代最奢侈的东西。

柳素素转头一看，韩烈笑着对上她的视线，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