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盯着那人,“你带的兵,下面的人我不追究,我就找你,我问你,要是饿死百姓,这命算在谁的头上?”
士兵还有些不服气,“不就是块地吗?将军就是瞧不上咱们半路出家的凤甲军。”
“少他娘的给我扣高帽子。”沈昭沉声道:“没人瞧不上你,是你自贱,王爷和王妃把青云卫和凤甲军交到我手上,我一视同仁,如果是青云卫踩了农田,我照样追究他们的责任。”
“那就把今年的收成补上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谁来补?”
“我们自己补。”
“少在这张口闭口大话就来。”沈昭冷声道:“军饷都是按人头算的,总不能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到头来这银子还是得王爷和王妃补。”
沈昭扶着腰间的刀,“你们这些守备军里,有的是早几年就入的营,早年入营的都知道,从前哪年军营里能吃上正正经经的白面馒头?都是掺了糠的窝头,今年的馒头从哪儿来?那是后方的人从口粮里匀出来的!王爷和王妃在后方吃的照样是馒头,你见过哪个主子能做到这样的?”
那士兵呆了呆,“我……”
“少废话,现在你告诉我你服是不服?”
士兵咬了咬牙,“我服。”
“服就行,三十军棍。”沈昭道:“来人,把踩踏农田的一队人叫过来,看着他们的千总受罚。”
千总在烈日下被除了甲,周围都是踩踏农田的那一队人,看着军棍一下又一下落在千总身上,
凤甲军算是一步登天的兵。
从从未上过战场的甘州守备军,到一跃成为驱除西厥,目前还没吃过败仗的凤甲军,这是多大的荣耀。
荣耀和恩宠够了,底下的人就容易飘,所以要恩威并施。
那帮兵蛋子站青云卫面前也敢洋洋得意,沈昭要是不收一收他们的性子,军纪就乱了,是要好好敲打敲打。
军棍一下又一下落在千总身上,后面的士兵一言不发,有的甚至别开了脸。
沈昭看了一会儿,余光看见萧川站在不远处,似有话要说,便走过去,“看不下去了?”
萧川扫了那头一眼,“确实欠收拾,将军,我还有别的事。”
两人走进营帐,萧川抬起下巴指了指,“抓了个人。”
那人回头,四五十岁的年纪,脸涂得很黑,穿着一身打补丁的衣裳。
“哪儿来的难民?”沈昭问。
萧川笑道:“你这可不是一般的难民。”
萧川示意,士兵当即上前泼了那人一脸水,然后就着他的补丁袍子一抹,露出一张白胖干净的脸来。
“将军,你见过这么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难民吗?”
沈昭围着那人转了一圈打量,那人想往后缩却被士兵牢牢压制着。
萧川道:“这人可不简单,人家是大名鼎鼎的潞王。”
沈昭看向萧川,“宣平侯封城禁止出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萧川在潞王背上踹了一脚,“咱们将军问你话呢。”
潞王被踹得倒在地上,应该是被抓来的路上就挨揍过,抱着头喊别打我。
沈昭大马金刀一坐,“你要么好好说,要么我严刑逼供。”
潞王是个怂包,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当初宣平侯明面扶持太子,实则暗地支持老七李延昌,潞王把地方借给宣平侯养私兵,不论太子和老七之中的谁上位,他都是功臣。
可谁知这两人都命丧黄泉,宣平侯也因两个儿子的死无心皇位。
潞王和宣平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受利益驱使才走到一块的人。
如今大军兵临城下,潞王断然没有和宣平侯共患难的想法,于是在封城时带着财宝偷偷从密道逃脱,谁知被抓了个正着。
沈昭若有所思,“既然他是从暗道爬出来的,那暗道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萧川颔首,“先派人进去打探城中情况,我总觉得潞州城装不下宣平侯的七万兵马。”
说干就干,当日便派人从暗道潜入潞州城。
潞州和渭州相距六百里,行军需半月以上,但快马加鞭十里一驿只需三日。
日头晒得地面发烫,长留跟在沈妤身边撑着伞。
他们刚视察过渭州粮仓,粮食充足,就算和宣平侯打拉锯战也能支撑。
但勤兵苦的是百姓,这也是他们急于攻下潞州的原因。
若能在年内让一切尘埃落定,那明年便能着手整治各州。
富国,强兵,取士。
他们如今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
沈妤仿佛已经想象到国泰民安,粟米满仓的盛况。
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情况便将不复存在。①
长留捅了捅四喜的胳膊,小声说:“王妃好像很高兴呢。”
“打好你的伞,别让王妃晒着了。”
四喜推了长留一下,面色却有些忧心,觉得王妃今日脸色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晒出了暑热,回府后忙安排人上解暑的瓜果。
沈妤伏在案头算账,旁边搁着算盘。
勤兵劳民伤财,哪怕是有北临和陆氏这样的巨贾作为支撑,每一分银子也得精打细算。
“王妃,先吃瓜解解暑吧。”四喜说。
沈妤头也没抬,“把长留叫进来,你和他分着吃,给我留一块就行。”
长留嘴馋,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满嘴都是汁,“这瓜真甜,王妃,你怎么不吃呢?”
“我先算完。”沈妤拨弄着算盘,“你们吃吧。”
渭州的粮仓除去供应动兵的粮饷,还能余下一小部分,可用于战后补贴。
桌上的茶水已经干了,四喜拎起茶壶发现里面也是空的,出门去喊丫鬟上茶。
丫鬟端着茶进屋,四喜先用银针试过才让奉上。
杯子里满上了茶水,沈妤伸手去端,刚碰上茶盏,便听长留大喊了一声。
“王妃小心!”
沈妤蓦地抬头,见长留扔了瓜疾冲而来。
她下意识一掌拍在桌沿,椅子往后一仰,躲过了眼前的寒光,却见丫鬟袖子一甩,白色的烟雾扑面而来。
沈妤赶忙侧身掩住口鼻。
在这须臾间,长留已经和那名丫鬟交上了手,一边大喊,“有刺客!快来人!”
四喜冲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女刺客的腰。
那刺客身手了得,一边和长留交手,还能抽空反手一刀扎在四喜肩上。
近卫冲了进来,书房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刺客终于被制服,以防自尽被近卫卸掉了下巴,压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①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