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声更近了,那是从北临吹来的烈风。
西厥士兵朝着更西边逃窜。
青云卫踩着第一缕曙光踏上了这片狼藉的土地。
黑甲在天际铺开成一条线,宛如一道厚重的城墙奔袭而来,加入了战场。
一匹烈马朝着营地门口疾驰而来,在萧长风面前勒马。
谢光宗摘下了头盔,掺白的发丝间冒着热气。
“萧将军。”
萧长风拱手道:“北临王。”
“欸。”谢光宗抬手,“如今的北临王是我儿子,喊我声老谢便是。”
萧长风哪敢冒犯,“多谢老王爷千里增援。”
谢光宗回头看了一眼战场,“看来我来晚了,没有我的增援你们也能打赢这场仗。”
战场上西厥残兵正在四处逃窜。
萧河杀上了头,冲到营地门口大声说:“王爷,爹,西厥退了,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谢光宗看了萧河一眼,并没有开口。
萧长风说:“穷寇莫追,越往西越危险,先清扫战场。”
“我儿媳妇呢?”谢光宗忽然问。
谢光宗没有看见沈妤,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一片狼藉,这是战争带来的破坏力。
萧长风大喊:“萧川——”
萧川正奔走于战场,四处搜寻着沈妤的身影。
他没有看到沈妤,甚至没有看到她的爱马奔宵。
他骑着马奔走了一圈,又下马开始翻找着尸体,一遍默念不要让他找到。
她那样好的功夫,不会躺在这里。
萧川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听见士兵来传话,说萧将军在找他,他也没有抬头,依旧在翻找着。
不一会儿,士兵又把话传回萧长风这里。
“萧将军还在战场找人。”
“找谁?”谢光宗心一沉,接着便听到了士兵的下一句。
“萧将军在找王妃,还……还没找到。”
谢光宗一个字没说,调转马头朝着战场跑去,一边让青云卫继续搜寻。
日头升到了斜上方。
萧川被硬拽回了营地。
营地的营帐被烧掉了不少,士兵又重新搭起了帐子。
谢光宗和萧长风坐在上首,下面是萧川和萧河。
谁都没有开口,直到士兵再次来报,没有找到沈妤,也没有找到沈昭和博达。
“坏菜。”谢光宗说。
他儿子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放在了燕凉关,要是没把人找回来,谢停舟多半也回不去了。
萧河扫过众人,小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该不会是,被俘虏了吧。”
话音刚落,谢光宗锐利的目光便扫过萧河的脸。
老王爷的目光带着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压迫感,萧河在他沉重的目光里咽了咽口水,垂下了眼。
俘虏,这个词是一种侮辱,他们都不敢朝这个方向想。
沈妤的性子,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俘虏受人凌辱,她甚至会自裁。
谢光宗道:“我已派出所有斥候,循着西厥撤离的路线寻找。”
萧川“噌”一下站起来,“我也去。”
“站住!”萧长风看着已经迈出两步的萧川,说:“你留下呈报守备军前些日子的战况。”
战报早就发出去了,不过要绕过燕凉关和赤河,这会儿还在路上。
“我出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再说。”萧川出去了片刻,回来又坐回了马扎上。
“我们打下了查日松营地之后并没有驻扎,王妃说太难守了,万一博达带兵来,我们就是瓮中之鳖,王妃留下了俘虏,让我和她演了一出内讧的戏,骗过了西厥俘虏,之后在他们来找博达时跟在后面。”
“其实我们之前在追西厥人的路上一路都在边打边扒他们的尸体,争取人手一套西厥铠甲,应该是王妃早就想到了对策。”
萧川的心情很差,他们刚打了胜仗,但沈妤失踪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把长达数日的战斗说得很简短,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他不想再说话,他此刻想出去找沈妤。
议事结束散场,萧川一言不发第一个出了营帐。
嚓嚓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你给我站住!”萧长风在他身后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萧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去找王妃。”
“你敢出营我就打断你的腿,”萧长风走上前去,抬手指着萧川的脸。
“你趁早给我收起这副表情,那是谁?那是北临王妃。”
“她是北临王妃怎么了?”萧川反问。
萧长风压下声音,“你最好不要有别的想法。”
萧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是震惊,而后冷笑,“别拿你们肮脏的眼睛来看人,心脏看谁都脏,”
“你……”萧长风一时语塞,“你对她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上下属的范围。”
萧川声音一下大了起来,“我们本来就不仅仅是上下属,她是我主子,是我的伯乐,也是我浴血奋战的战友,我尊敬她崇拜她,我不能担忧吗?随你们怎么想,我萧川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萧长风冷笑道:“不管她有多强,她沈妤始终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瞧不上女人?”萧川抬着下巴看他老子,“女人不是也能打胜仗?”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给老子闭嘴。”
萧长风彻底火了,“你们从北临到燕凉关,长达数月待在一起,就算什么也没有,别人会怎么想?谢停舟会怎么想?”
萧川梗着脖子,“王爷心胸没你想的那么狭窄,否则根本不会让我跟来。”
萧长风摇头,“你不懂,这世道对女子远不如男人宽容,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你要真为她好,就收起你那份廉价的关心,免得让有心人编排。”
萧川顿时不说话了,他迎着风站了一会儿,忽然将手里的头盔使劲往地上一扔,蹲下身用力抓揉着脑袋。
“我得感恩,我要是不去找她,我萧川就是猪狗不如。”
萧长风看着眼前的儿子,到底有些心软,“多的是人找她,不缺你一个,你现在太激动了,能带给她的不是帮助,是麻烦。”
萧川垂着头,看着一滴眼泪滴进了雪里。
“爹,您以前是不是一直瞧不上我?我兵法没有大哥厉害,功夫没他好,他是嫡子我是庶子。就因为我是个庶子,不配承袭您的衣钵,所以您将我扔在盛京给那帮达官贵人掏粪找狗。”
“是王妃。”萧川哽咽了一下,“是她给了我机会,不嫌我笨手把手教我愿意给我机会磨练我。”
他仰起脸看着萧长风,忽然带着眼泪笑了,“她做了原本是爹您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