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离开(1 / 1)

天上又落起了雨。

马车首尾相继,一眼望不到头去。

兮风劝说:“殿下,下雨了,回马车上去吧。”

谢停舟的发已经湿了,他坐在马上,回望盛京的方向。

去路迢迢,归期遥遥。

原以为北临是家,原来她在何处,何处才是家。

长留坐在车辕上偏着头看去,盛京被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什么也瞧不见,可他仿佛知道世子在看什么。

忠伯拿了披风出来,“快入秋了,你给殿下送去。”

“我不去。”长留说。

“嘿。”忠伯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世子殿下正难过着呢。”

长留抱着胳膊说:“可是我也好难过,我不想去,我要一个人难过一会儿。”

忠伯戳了一下他的头,“你懂什么?”

“走吧。”谢停舟收回目光,叮嘱兮风:“走慢些,她在信中说她七日内定然赶上来,我们去青州等她。”

兮风:“是。”

“还有。”谢停舟又说:“沿路给她留下人了吗?”

兮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谢停舟。

谢停舟便侧头看他,“嗯?”

“留了,京里也留了人手。”

兮风停顿的那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为世子从昨夜到现在,已经叮嘱过他数遍了。

对感情木讷如兮风,竟也从世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感受到了极大的悲伤。

李昭年抬目眺望,隔着雨帘子,能看见降紫阁顶上坐着的人影,痴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这真是一座吃人的牢笼,在外面的人拼了命地想要挤进来,被困在里面的人又拼了命地想要逃脱出去。

“虞候在那里待了多久了?”李昭年问。

内宦头也不敢抬地回道:“回太子殿下,从昨儿个半夜坐到了现在呢,要不要奴才去请虞候过来?”

“不必。”李昭年说:“你送把伞过去,等她回来的时候别叫她淋着雨。”

内宦道:“是,奴才这就去。”

“对了。”李昭年停下离开的脚步,“不用说是本宫吩咐的。”

李昭年抬步跨入了宣辉殿中,他刚在龙榻旁坐下,同绪帝便睁开了眼。

“父皇醒了。”李昭年赶忙吩咐宫女端来温好的汤药,亲自伺候同绪帝服下。

同绪帝已经吃不进任何东西了,全靠汤水吊着命。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得趁着最后这几日,解决掉最大的一个隐患。

“谢昀他,走了?”同绪帝问。

“是。”李昭年说:“早上锦衣卫的听记来报过,城门一开世子便出城去了。”

“沈妤呢?”

李昭年将汤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女,说:“在降紫阁上。”

“倒是和你有些相像。”同绪帝道:“你心情不好时,也喜欢在上面待着。”

“那儿看得远。”李昭年停顿了须臾,欲言又止,“父皇……”

同绪帝微微抬手制止,“不用劝朕,你是不是觉得朕太过无情?”

李昭年垂首,“儿臣不敢。”

“最是无情帝王家①,昭年啊。”同绪帝看着他,眼中露出难得的慈爱,“你太过心软了,看淡了世事,可你偏就见不得这人间疾苦。”

“儿臣知道。”李昭年低声说:“这不是一个帝王应当具备的资质。”

同绪帝说:“朕知道你的性子最时心软不过,你幼时见宫女罚跪都会心软,若此番一切顺利,朕殡天之日,便是你放沈妤离京之时吧?”

李昭年不敢撒谎,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他的父亲将他看得太透彻了。

同绪帝道:“你不用想了,朕已留下遗诏,此令十年之内不能改。”

李昭年终于忍不住了,“父皇就没有想过吗?她现在是能牵制住谢停舟,可这世上何时缺过薄幸人,一年、两年之后呢,那个人还能记得她吗?又何必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未来将她半生就葬送在这里?”

同绪帝静静地审视着他,见他胸口起伏,面色发红。

便道:“看来你也并非全然软弱,只是未曾触及令你激动之事罢了,那朕便放心了。”

同绪帝靠着引枕闭上眼,“让沈妤进来吧,该布局了。”

内宦去喊人,沈妤撑着伞回来,走上台阶看见了伫立在檐下的李昭

李昭年胸口起伏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殿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准备好了吗?”李昭年问。

沈妤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雨停了,太阳又冒出头来。

议了半日,李昭年和沈妤刚步出宣辉殿,便见大理寺少卿左宗飞奔而至。

“殿下。”左宗奔上前道:“宣平侯不见了。”

李昭年神色一肃,“他不是关你们大理寺吗?如何不见的?”

左宗说:“自宣平侯被移交到大理寺之后,每日几乎不言,除了要水便是睡觉,今早狱卒去轮班,才发现牢中睡着的根本不是宣平侯,人具体是什么时候被调包走的也无人察觉。”

左宗跪下,“是臣失察,请太子殿下责罚。”

“先起来,现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李昭年看向沈妤。

沈妤问:“狱卒扣下了吗?”

左宗说:“全扣下了,这些日子所有轮值的人都扣在大理寺。”

“那便先扣着。”沈妤说。

“宣平侯府我也派人去过了。”

“他不会回宣平侯府,去了也没用。”

李昭年吩咐,“你先回大理寺。”

左宗一走,李昭年当即道:“他们开始动了,恐怕我们得加快进度。”

“再等半日。”沈妤看着李昭年,“就半日,行吗?”

李昭年与她的眼睛一对上便移开了目光,“你是不是怕谢停舟走得还不够远,京中一乱,八方城池都要封禁,担心他回不去北临,是吗?”

沈妤垂下眼帘,“嗯。”

“你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李昭年略抬高了声音。

沈妤轻声道:“从前的沈妤不是这样的,我刚进京时许多事都不懂,只凭着一股子孤勇往前冲。”

她想起了从前,那时她远没有现在的谋划,频频露出破绽。

偷看信件被当场捉住,进宫被堵……早在很久之前,他对她的纵容就远超过寻常近卫。

她以为他是一路相伴的感激,昨夜她将一点一滴翻出来仔细回想,原来他动心的远比她知道的要早很多。

她昨夜一直在想,若她没有在这场生死攸关的动乱中胜出,他会不会如他们之前所说的那样终身不娶?

其实她有些后悔曾对他说过那样的话,如果没有她的相伴,这漫长的后半生他该如何呢?

她希望能有另一个人代替她陪着他,她只要在他心里占一个小小的位置就好。

“是他教会我成长。”沈妤红着眼说:“没有谢停舟,就没有如今的沈妤。”

“罢了。”李昭年说:“就半日,不能再多了。”

沈妤行礼,“多谢殿下。”

①出自,唐,白居易《后宫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