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三十里处,刑部的人早早就等在这里,移交完要犯之后再次上路。
盛京在望,离开时尚是初春,而今已是石榴花开满枝头的五月了。
城门前等着不少人,五城兵马,京畿衙门,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
剿匪的大军还没回京时,中郎将时雨兵不血刃,收服山匪的消息就早已传遍了京城。
京中百姓已在夸赞,不愧是沈将军军中出来的人。
大军进城前已回校场,沈妤打马在前,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她在回京途中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每日睡前都要看上一遍,如今那信纸已经被她捏得卷了边。
没看到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沈妤有些失望收回目光。
说好了要来接她,该不会这一近两个月在京中玩得乐不思蜀,迷上了教坊司或者醉云楼的哪个狐狸精了吧?
谢停舟骑马伫立在山岗上,他还是来了,他答应过要来接她回家的。
他看着她在马上东张西望,然后不耐地甩了甩马鞭,没找着人就开始生气了。
谢停舟不禁笑了下,喃喃道:“孩子气。”
“我在这儿!在这儿!”裴淳礼在人群中跳了跳,“借过,借过。”
他挤到前面前去,“你是不是在找我。”
萧川拱手道:“小侯爷。”
沈妤没接话。
裴淳礼对萧川摆了摆手,“免礼。”又自顾说道:“我哪知道这么多人,马车都过不来了,我徒步过来的呢。”
“你来干什么?”沈妤问。
“来接你啊。”裴淳礼跟在一旁,“你在京中都没有几个朋友,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自然是要来接你的。”
沈妤又想起了谢停舟,明明说好要来接她,该不会他又病了吧。
想到这里,沈妤有些心急,打马也快了些,想要尽快进宫复命,好回去看看他。
裴淳礼跟不上了,找萧川要了匹马追上沈妤。
“你可算回来了。”裴淳礼说:“这是你离京后我第一次出门。”
“你窝在侯府干什么?”沈妤问:“苦读吗?”
“我怕啊。”裴淳礼理所当然道:“你领完官职就跑那么远,我怕我出门谢停舟打断我的腿。”
沈妤笑了笑,“他没那么吓人。”
“可吓人了,他的名字在边塞可止小儿夜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在京城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于是我这一个多月在家苦读,我爹高兴得饭都要多吃一碗。”
裴淳礼说完又想了想,“不过他好像有些积食了,这半月来每天都吃不下饭。”
沈妤拿鞭子在他肩上轻敲了一下,“我先进宫复命,明日再约。”
她亟亟打马,萧川带着一小队人策马跟上。
裴淳礼的小厮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叉着腰气喘吁吁,“爷,您要是跑丢了,回去侯爷不得打死我。”
裴淳礼还在探头张望,等看不见人影了,学着沈妤的动作拿马鞭在小厮肩上敲了敲。
“回府。”
小厮跟在一旁,不时抬起头看马上的小侯爷,过了一阵,忍不住问道:“爷,您为啥总喜欢和时大人一块儿玩儿?”
裴淳礼也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和他一块儿玩儿我开心。”
小厮暗示道:“侯爷就您这么一个独子。”
“这和我和时雨玩儿有什么干系?”裴淳礼不明所以。
小厮说:“传宗接代的任务都落在您身上了,您可不能走错路。”
裴淳礼有些无措,没明白自己怎么会绝后,等想明白这句话之后,猛地抽了小厮一鞭子,“再胡说八道爷撕烂你的嘴,我和时雨那是,我那是,那是……”
他半天才想好一个词,说:“刎颈之交!刎颈之交懂吗?你不要污蔑我们纯洁的友谊。”
小厮摸了摸被抽疼的胳膊,连忙笑了笑,“那是那是,是小的说错了话。”
说罢摇了摇头,小侯爷估计还没开窍呢。
……
沈妤进宫复命。
同绪帝正在用午休,沈妤在含章殿外候了片刻,才被召入殿中。
沈妤进殿后一跪,“参见陛下,臣不负所托,回京复命。”
同绪帝没说话,沈妤便没抬头。
半晌才听同绪帝说:“我已看过你急报送来的奏章。”
沈妤伏低了头,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也不懂同绪帝其意。
葛良吉一案中,她确信同绪帝偏袒了背后之人,所以她找不准此次会否还是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你在奏报中说劫粮草一事子虚乌有,但他们帮朝中大臣运送粮草倒卖到各地,此事为真?”
“千真万确。”沈妤道:“齐昌山匪招安后,我曾带人上山查探过,山上的口粮只够他们食用一月不到,山上一千三百二十六口人中,半数是老弱妇孺,若说他们有能力劫粮草,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中静了片刻,同绪帝才说:“起来吧。”
“谢陛下。”沈妤起身,这才看清了同绪帝。
他身上虽穿着龙袍,却已压不住身上的暮年之气,比之离京前,似又苍老了些许。
同绪帝的目光落到沈妤身上,“你还有事要报?”
“是。”沈妤呈上一张供状,“这是此次押解进京的十二名山匪的供状,一份已交由刑部,一份呈报陛下。”
同绪帝看了看,反手将供状往桌上一拍,“朕的江山都被他们这帮蛀虫给掏空了!”
内侍德福在一旁不敢接话,只默默地给同绪帝倒了杯茶。
同绪帝撑着头,只感深深的无力。
沈妤:“陛下,臣有一言。”
同绪帝抬起头,“何事?”
沈妤明白君臣之道,有些事本不该她僭越,但她记得那晚伏在夜色里听见过的同绪帝和葛良吉的谈话。
或许同绪帝并非昏聩,但他无能为力。
沈妤单膝跪了下去,“陛下未必是圣主。”
单这一句,德福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喊出一声大胆。
“但陛下是明君。”沈妤又说。
同绪帝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过了须臾才问:“何为圣主,又何为明君?”
沈妤正色道:“圣主唯才是举,不问其他,用人只求其能不求其德,创业有余而守成不足;明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亲贤臣但未必远小人,守成有余而创业不足,可与民共甘苦,但……”
她顿了顿,双目灼灼地注视着同绪帝,“但不能果决决策国家之大事,有雄心壮志,却无杀伐决断之魄力。”
“大胆时雨!”德福高声呵斥,“竟敢妄议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