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白山猎场时已是傍晚。
谢停舟入了帐,听见白羽落于帐顶,咕咕叫了两声,他掀帘而出,从白羽腿上摘下一个小竹筒。
看过之后,谢停舟揉了纸塞入袖中,丢下一句“不必跟”,一脸铁青地朝着一个方向去。
一刻钟过后,兮风正担心会出什么事,却见谢停舟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公子。
那小公子垂着头,脖子都快缩进身体里,和兮风擦肩而过时,冲他眨了眨眼。
进了帐,谢停舟倏然转身,冷声道:“我们怎么说的?我告诉你,你便不来春蒐。”
方才在外围沈妤就已经被他训过一回了,没想到现在还来!
“你凶也凶够了,先别急着骂我。”沈妤充耳不闻,直言道:“明日一早你就称病回京,这里要出事。”
谢停舟:“你怎么知道?”
沈妤压低了声音道:“裴淳礼一早到王府找我,宣平侯知道这次春蒐凶险,将他留在了京中,他告诉我不要来。”
谢停舟眸光深了深,“他对你倒是情深意重。”
“现在根本不是讨论这个时候,你——”沈妤骤然收声,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停舟。
片刻之后,她道:“你也早知道会出事,所以和宣平侯一样,将我留在盛京,你以为我傻吗。”
谢停舟知道她聪慧,只要给她一丝线索她便能抽丝剥茧。
“我派人连夜送你回去。”谢停舟朝帐外走。
沈妤一把拉住他,“我不会走的。”
谢停舟顿了脚步,“你走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沈妤绕到他面前,蹙眉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在谋划什么?”
谢停舟敛了眸,“等回去我再告诉你。”
“我不会走的。”沈妤坚决地看着他。
谢停舟闭了闭眼,仍旧坚决道:“不行,此行凶险,有可能会没命。”
“那我就更不能走,我得留下来保护你。”沈妤急道。
“你不怕?”
“不怕。”沈妤说。
谢停舟的心一下软了,他深深看着她的脸,“若我死了呢?”
这种可能单是想想就让人心中一痛。
沈妤想了少顷,说:“若是我死了,你不许娶别人,你若是死了,我就给你报仇,然后带你去河州,让你死了也看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谢停舟眸中触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沈妤点了点头。
谢停舟的坚定终于溃败,他笑了起来,“记住你今夜的话。”
沈妤:“嗯。”
谢停舟摘下她头上挂着的树叶,温声道:“这几日跟着我,寸步不离,我在你在,我亡……”
他眸中骤然一寒,“我们谁都不会死。”
夜已深,谢停舟没有睡。
他坐在榻沿,在孤灯下看着沈妤的脸。
他的姑娘坚定而温暖,总能给人带来鼓舞人心的力量,她从不在绝境中退缩,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自出兵燕凉关起,谢停舟便预料到了结局,许是一生被囚于牢笼,永远也回不去故土。
他无所事事,所以一直陪她查案,也曾问过自己以后会如何。
他准备认命的,曾想过一辈子戴着面具,做一个醉生梦死的世子或是王爷。
可那日长留对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家了,想北临春日的草野,时雨一定没见过吧。
谢停舟那一刻犹如醍醐灌顶,顷刻间便悟了,一生为囚是他的宿命,但不应该是她的。
她应当是一个裘马轻狂,不输男儿的姑娘,岂能为他被困于一方天地。
可要他放手,他却万万做不到。
唯一便是为自己、为她,搏出一条新的出路来。
因为,他已经等不及想娶她了。
次日清晨,春蒐正式开始。
同绪帝年迈,自不可能上场,大部分文官也不善骑射,于是陪同同绪帝坐镇主场。
同绪帝的儿子们随行亲卫各十二人,出发之前纷纷检查着马匹和装备。
谢停舟肩上停着白羽,生人太多,它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去啄瞎那些窥探的目光。
沈妤今日穿了一身英气勃发的骑装,骑马立在谢停舟身旁。
“出发后,我们往南走。”谢停舟道。
今日日头正好,沈妤眯眼眺望,白山猎场占地颇大,一眼望去密林延绵不绝。
“南边树林更密,白羽恐怕没法警戒。”
谢停舟淡薄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掠而过,“它有办法。”
“可是——”沈妤目光稍一动,腰间的刀随之而出,将一支迎面射向谢停舟的箭拦腰斩断。
沈妤皱眉望去。
太子李晋承正收了弓,笑着说:“我就说停舟身边高手如云,果真不假。”
谢停舟迎着日光半眯了眼,“听说太子殿下箭术了得,果真不假。”
同绪帝已被这边的插曲惊扰,沉声道:“刀剑无眼岂能儿戏。”
李晋承赶忙说:“父皇别担心,闹一闹罢了,那箭没有剑尖,伤不了人。”
沈妤低头一看,那箭果真没有箭尖。
“他在试探你。”沈妤不动声色地说:“到如今还不相信你武功尽废。”
谢停舟看她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李晋承是太子,率先带着人打马进林。
谢停舟执缰的手指敲了敲,忽然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太子。”
李晋承应声回头,瞳孔却猛地一缩。
只听“铮”的一声拉弦声,一支利剑朝着他直射而来。
李晋承在震惊中忘了躲。
他要我死!李晋承这样想着。
那箭却出乎意料,离李晋承还有两三米的距离时,却疲软地戳在了地上。
谢停舟放下弓,“啧”叹了一声,“你说巧不巧,太子的箭无尖,我的箭无力,都伤不了人。”
李晋承惊魂未定,刚才那一瞬仿佛是他此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他忽然间萌生出一个想法,谢停舟哪怕是废了,那也是一头惹不起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