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措的话点到为止,许多细节他并未向萧景珩详尽阐述。
但暗部的人一早就已经给萧景珩详尽回了话,
便是连瑞王临死前大喊的那几句他不愿赴死的说辞,也都一字不差落入了萧景珩耳中。
萧景珩知道萧景琰与瑞王的交情,故而在得知是他亲手了断了瑞王后,也是震惊良久。
可如今听纳兰措所言,几乎就差板上钉钉的断定了瑞王是自戕而亡,
可若是自戕,那他们最后那场‘手足相残’的戏码,又是要演给谁看?
换句话说,
萧景琰若是足够清白,他又怎么会愿意配合瑞王,去演这么一场戏?
人皆是无利不起早,
这会儿萧景珩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件事隐隐透着不妥。
思虑间,他不时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眉宇含色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寸寸阴郁下去。
良久,才听他冷嗤道:
“朕将萧景琏关押入宗人府,安王却私下嘱咐你好生看顾他?呵,他倒对一介罪臣很是体谅。”
纳兰措忙说:“或许也不是体谅。微臣以为,安王殿下极为看重兄弟间的情分,待皇上如是,待瑞王亦如是,故而才会委托微臣对瑞王加以照顾。”
萧景珩冷着脸说:“那他二人昨日在你面前演的那场骨肉相残的戏码,又是安王看中了和谁的兄弟情分?”
这话纳兰措不会答,也不能答,
只得低着头,惶然立在堂下。
直到,他听到了萧景珩的一句喟叹,
“朕的这些兄弟年岁越长,朕反而越不明白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他便瞅准了时机,忙道:
“皇上是对安王殿下存了疑?”
萧景珩道:“天家兄弟,能有所图之处太多,先帝在时是如何被汝阳王起兵谋反的,那一战京都又伤亡了多少百姓,当日的血流成河,朕一直都历历在目。”
闻言,自觉时机已到,纳兰措忙将早就腹诽了一路的话抛了出来,
“若皇上对安王殿下有所顾虑,或也可在他身边安排上自己人。一来可以洞悉安王府的动态,二来也可以对安王有所钳制。”
“自己人?”萧景珩扬声道:“你是指谁?”
“安王殿下二十有四,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选秀在即,皇上不如从秀女中挑出一人来指给安王,也算是名正言顺。”
纳兰措言至此,忽而向后退了半步,冲萧景珩深深一揖,
“若皇上有需要,微臣可让小女入安王府,替皇上周全。”
“哦?”
闻他此言,萧景珩眸色一转,携了几分疑色暗沉沉地打量着他,
“旁人都是盼着自家女儿能中选留侍,在宫中伺候,多少可为母家筹谋。你倒好,竟甘愿将你的女儿送到一个亲王身边儿去,只为充当朕的眼线?”
他说着意味深长一笑,继而以试探的口吻,将声音压低更低,
“纳兰爱卿,朕记得,你可是最疼爱你家中独女的。”
他话音方落,就见纳兰措冷不丁跪在了地上,冲龙座叩首道:
“微臣爱女,但更忠君爱国。微臣父亲获罪于朝廷,先帝在时,微臣不过是宗人府一平平主事。若无皇上提携,微臣哪里可得今日宗令的风光?纳兰氏全族得皇上提携庇护,如今能得机会报答皇恩,乃是微臣、小女与纳兰全族的福分!”
*
凤鸾宫。
前儿个下了两场雨,承烨不知怎地就着了凉,今日更是生出了些许腹泻的症状。
孩子生病闹腾得厉害,昭华舍不下,唯有一直守着他,
直到后半夜,小家伙安稳睡下了,她才可得一刻松泛。
带孩子最是磨人的功夫,劳得昭华腰酸背痛,浑身的骨头架子几乎都要散了。
洗漱后,她本是打算早早歇下。
却此时,小福子携着御前的消息来了。
“娘娘,方才小印子递了信进来。”
彼时,昭华正斜倚在湘妃榻上,右手偏撑着脑袋,正闭目凝神。
闻得小福子所言,她并不太抬眼,只是疲累倦怠地吐出一个字,
“说。”
小福子道:“纳兰措与皇上说,瑞王之死极有可能是自戕,却刻意伪装成了被安王所杀的假象。此举极有可能是为了加深皇上对安王的信任,皇上便疑心了安王的动机,说他若是真的清白,又何须多此一举......”
话说了一半,昭华倏然掀起眼皮,眸色也凝肃起来。
小福子继续道:“后纳兰措又与皇上进言,说可让皇上将他选秀入宫的女儿,指婚给安王。便是让他的女儿成为皇上安插在安王身旁的细作,替皇上监视着安王府上的一举一动......”
昭华嫌恶道:“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当眼线?他纳兰措更不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儿吗?如此他也肯?”
“或许这便是他疼爱女儿的方式?”小福子揣测道:“入了宫要与这么些后妃争宠,能不能得到皇上的恩宠还得两说。但若是不入宫,反倒成为了皇上的眼线,可堪为皇上利用,那也算是替纳兰氏谋得荣光了。况且安王殿下风流倜傥,惹城中无数女子钦慕,嫁与他,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这京都有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子盼着能嫁与萧景琰,昭华这个做妹妹的又岂会不知?
只是自己哥哥的心意,昭华也是明白的。
她这个哥哥最是‘表里不一’,
看似风流,可骨子里却比谁都要专情。
他整颗心都牵系在容悦身上,哪里还能容得下旁人?
可若萧景珩当真下了圣旨赐婚,便是要强塞一个人留在萧景琰身边,
即便来日相处彼此相安无事,
可日日相对,那也是够膈应人的了。
昭华默然少顷,方道:
“本宫记得哥哥曾经说过,他与纳兰措私交甚好。可如今纳兰措无论是为了要巴结皇帝,还是真心心疼自己的女儿,他都不该伤了真心待他之人。哥哥心善,可本宫却不允许任何人对本宫在乎的人蹬鼻子上脸。”
她艳绝的唇角勾起阴鸷的笑,戏谑道:
“纳兰措想让他女儿嫁给哥哥?呵,他想得美。本宫偏要她女儿中选入宫,成为皇帝的枕边人。也让他知道知道,他那点如意算盘在本宫面前,便是连打响的机会都没有。”
话落,微微扬手召小福子上前来,附耳他低语道:
“你去替本宫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