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政务(1 / 1)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5615 字 2个月前

庾琛终于来到了平阳,并且把一整套班子都带来了。

他属下的幕僚、小吏们本来不太愿意的,但汴梁办公条件太差了。梁王离了梁宫后,他们也不可能在梁宫内办公,于是捏着鼻子来了平阳。

相国府已经搬空了。

随着汴梁官员几乎都来了平阳,各办公衙署又进行了一番调整。

曾经刘粲办公的相国府改为丞相府,交给庾琛,梁国部分官署也在此办公。

大将军府搬到左右司隶寺,两个衙门隔街相望,分列南北。

梁国其余官署以及名存实亡的兖州牧幕府则搬到御史寺、左右光禄寺等地。

龙骧将军幕府搬出城外,在单于台与护夷校尉府合署办公。

对于王衍让出相国府,庾琛还是很承情的,但在其他事务上,他不打算退让。

“护夷长史苏恕延熟悉乌桓事务,应由他出使代郡。”庾琛推开了刘粲书房的窗户,看着檐前郁郁葱葱的大树,呼吸了一口带有雨汽的新鲜空气,说道:“卫洪何许人也?此事不妥。”

二月里从洛阳赶来的杨瑁站在房内,默不作声。

杨瑁是裴灵雁执掌考城幕府时代的兖州刺史,后调任洛阳朝廷的大鸿胪。二月中,梁国议设鸿胪寺,以鸿胪卿为主官,又把杨瑁调了过来。

梁王对他印象很好,因为他主持过册封梁公的仪典。那是梁王封邦建国的第一步,十分关键,所有参与之人都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故在讨论大鸿胪人选时,裴夫人只稍稍一提杨瑁的名字,梁王就欣然同意了。

因为毕竟不是天子,故梁国置鸿胪寺,主官不叫“大鸿胪”,用其别称“鸿胪卿”代替,是为从三品,办公衙署就在原匈奴朝廷的御史寺内。

自然,鸿胪卿向丞相负责。

庾琛说话时,充作办公衙署的书房内还有中护军陈有根。

他看看庾琛,又看看杨瑁,嘴角一咧,暗道:狗咬狗!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庾琛转过身来,不容置疑地说道:“此议驳回,鸿胪寺另择良人。”

“是。”杨瑁拱了拱手,应道。

所谓“良人”是谁,庾琛方才已经说了:护夷长史苏恕延。

“丞相,另一路使者可有变?”陈有根问道。

“仍由上林苑令庾元度出使,前往意辛山,明日便启行。”庾琛说道。

庾蔑原本第一次出使上党时还是白身,回来后给了个幕府舍人之职。

今年年初自盛乐回来后,给他调来了梁国,正好鸿胪寺筹建中,便任其为正七品上林苑令,隶鸿胪寺,解决了级别问题。

上林苑位于平阳城西,乃刘聪校猎、阅兵之所,一直延伸到山上,周回二百余里,置令一人管理。

说起来是个冷笑话。

大晋没有上林苑,只有华林园,但匈奴有,因为其国号是“汉”。

上林苑令并不只是一个“景区经理”。

事实上,刘汉时代其内有百姓,有农田,有湖池,有牧场,有森林,有院落,供刘聪游玩、打猎、阅兵之余,里头还产出很多粮食、蔬菜、水果、肉奶,部分供给宫里,部分拿来招待宾客或举办庆典宴会时所用。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号县令。

“丞相既然决定了,仆便不再多言。今已选得义从骑士百人,可随时护送使团北上。”陈有根说道:“另一路使团尽快定好,大王盯得紧。”

庾琛没有计较陈有根说话的口吻,只点了点头。

陈有根这厮是粗人,虽然一直在努力学习、认字,但粗人就是粗人,和他置气没完没了,也没必要——他的位置稳得很,一般人根本扳不倒他。

“没事就退下吧。”庾琛坐回了案后,说道。

陈有根、杨瑁行礼告退。

庾琛吁了口气。

梁国越来越正规了,衙署越来越多。到了这会,甚至隐隐取代了部分大将军府的职能,严格来说越界了。

譬如出使鲜卑,和梁国有甚关系?理应洛阳大鸿胪派人出使,但事实上不可能,权力中心不在洛阳,只在平阳。

陈、杨二人离去没多久,少府监(从三品)庾敳来了。

少府专事百工制造,提供各种用品,同时掌铸钱——目前只有东垣县一个钱监,铸永嘉通宝,洛阳钱监去年已撤。

“子美,一介代公而已,要甚仪仗、车驾?”庾敳一进来就叹道:“少府没钱啊。”

庾琛瞟了他一眼,道:“说吧,到底为何事而来?”

庾敳尴尬一笑,道:“真瞒不过你。”

斟酌了下语句后,他轻声说道:“自搬来平阳后,处处不爽利。在汴梁时,裴氏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可来平阳后,他们的本事越来越大。我闻裴景声推东海内史何遂为徐州都督,此何意?”

庾琛顿了一会。

何遂出身东海何氏,越府老人了。

司马越死后,投靠了裴妃和梁王。昔年祖逖北伐,何遂、刘畴二人奔赴徐州,遍邀彭城冠族,筹集兵马、钱粮,抵御吴兵攻势,两人都立下了功。

随后,刘畴出任冀州刺史,何遂则出任东海国内史,管理数郡之地。

此人允文允武,由他出任徐州都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庾琛总觉得有更好的人选,比如龙骧从事中郎郗鉴,比如原前军将军、现东中郎将(从三品)李重。

其实他不太愿意过分结交这些国之重将。

原因无他,女儿是梁王正妃,他是相国,再做这些事太扎眼了。

但这次不同,因为涉及到了庾亮,庾琛是真不信任儿子在军事上的本领。

元规这个徐州刺史是领兵的,他会不会…

“郗道徽到现在只有幕职,没有官职…”庾琛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子美不可!”庾敳一听,立刻阻止道:“昔年我在高平任太守,对金乡郗氏知之甚详。此人与泰山羊氏多有来往,去年突然又和王家关系密切。王夷甫在他身上下了血本,听说要与郗氏结亲。”

庾琛沉默了。

王衍放下面子拉拢一个中低级士族,可谓折节下交,更是因为有这方面的需求。

王夷甫,真是贼心不死!

“王家最近有人自江南溜回来了,应都出自王夷甫之意。”庾敳又道:“听闻王敦大为震怒,遣兵拦住了几个自襄阳北返的王氏子弟。”

“还有这事?”庾琛惊讶道。

庾敳有些幸灾乐祸:“王敦还骂王夷甫呢,哈哈。应是责怪王夷甫没看好弟妇,让他丢脸了。”

庾琛瞪了庾敳一眼。

庾敳笑到一半,生生憋住了。

“徐督之事我再计较一番。”庾琛说道:“而今最为紧要的还是拓跋鲜卑。今虽不能动兵,但诸般准备是要做好的。军器制造乃少府之重任,万不能轻忽了。”

“我省得。”庾敳说道:“拓跋鲜卑到底如何了?”

“不知。”庾琛说道:“大王已定下方略,简单来说便是离间诸部,令其交恶乃至互相攻杀。”

“索头有这么傻?”庾敳有些不解。

“难道没听过饮鸩止渴?”庾琛摇了摇头,道:“有时候人做傻事,不是因为他真傻,而是没办法。索头现在就是了,我看即便打不起来,也会分崩离析,能勉强维持大面上的统一便已了不得了。但梁王在一旁虎视眈眈,怕是面上统一也不可得。”

“索头可灭也。”庾敳笑道。

“此为大事。”庾琛叮嘱道:“若谁能在此间立功,一定会得重用。而今局势纷扰,风雨欲来,庾氏可以不立功,但绝不能出错。”

庾敳点了点头。

庾琛叹息一声。

年过五十了,身体不太好,做事之时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其实吧,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过,他并不太过害怕死亡,但心中还有许多牵挂之事呢。

他走之后,子嵩(庾敳)肯定无法维持大局,子据(庾珉)能力倒还可以,但他年纪也大了。

下一代之中,何人能撑起庾氏一门?

若庾氏子弟实在不行,他真的会认真考虑陈氏、荀氏、殷氏等相对亲近的颍川士族,甚至周氏、钟氏、褚氏、许氏、郑氏、袁氏、谢氏等汝南、陈、河南、荥阳等地的士族子弟也不是不能考虑。

总要有人维持住这个团体的,至少比大权旁落到琅琊王氏、泰山羊氏、河东裴氏等族手里要好。

“明日元度出使,你随我一起送送他。”收拾心情后,庾琛说道。

“理该如此。”庾敳说道:“元度也数次出使了,此番若回来,便可再往上走一走。鸿胪寺新置,空位应该不少。”

“先回来再说吧。”庾琛随口说道,然后拿起案上公函,开始处理。

“荆成此人你可熟识?”蓦地,庾琛抬起头来,问道。

“以前洛阳西明门城门候嘛。”庾敳说道:“裴纯走后,他就当了城门校尉。”

“大王将其调来平阳,出任城门校尉。”庾琛一边说,一边批阅。

这种梁王亲自干涉的事情,他一贯从善如流。

说起来,荆成还有个兄弟荆弘,以前是温令兼河内郡司马。

作为荥阳土豪,曾经求到他府上,将荆氏列入荥阳郡姓之中,自此成为士族。

荆弘感激涕零,大表忠心。

今年正旦之时,亲自上门拜会,执礼甚恭,言语间有求取太守之位的意思。

想到这里,庾琛放下了手中的笔。

去年新兴被拓跋鲜卑占据,太守刘洽亡奔晋阳。因为梁王曾经允许撤退,所以没有被追究失地的罪过。

但他没有组织好撤退,亡失了很多百姓,严格来说这是他的错处。

庾琛有些举棋不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丞相府令史送来了一份鸿胪寺典客署的公函。

庾琛拿起一看:代王拓跋贺傉自盛乐遣使而至。

索头之事,却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