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落说时,步惊仙觉得心里被无形的手紧紧揪着,险些喘不过气。
他早知凌落对自己情义真挚,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依然如故。而此刻,他这个明明还活着的人,却忍心听着这些,还装的若无其事,事不关己。他发现自己实在是个心狠之人,他真想喊凌落一声大师兄。
但理智告诉他,步惊仙已经死了,永远都不能再提。
如果让凌落知道,面前这个早晚要厮杀的敌人,竟然是他的三师弟,不过是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因为他步惊仙无法因此放下肩负的重任,他凌落也不能为个人‘私’情抛弃作为左庶长之子、天籁公主夫婿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这如同是命运开的玩笑,一场悲剧。
步惊仙突然想起当初在北灵山,北灵老人不愿意他们相‘交’亲近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是否师父早看出这两个徒弟都是什么样的人,早推测出他们未来的大致,早料到太亲近会让他们在敌对时彼此徒增痛苦?
“天下大‘乱’已久,民不聊生。战事一年就死去多少人,北君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为何还要嫌这天下不够‘乱’,参上一脚。岂能不知如此一来一统更难?”凌落几杯酒下肚,语风突然一转。“北君勿要多意,在下既视北君为知己好友,则不吐不快,不思顾忌。”
“信侯心‘胸’本君早有所闻,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左岸之志,明眼人都知道是问鼎天下。也不必在信侯面前藏掖。信侯所言不错,天下一日不一统,战‘乱’则一日不休。但这天下一统,问谁为真命天子?说是郑王,还是楚王?不过都是形势所致,谈不上谁最英明。我左岸本不该让天下更‘乱’,但我左岸是神魂意志追求者,想法却与其它神魂宗中人不一样。天下一统,才有信念的统一,信念统一才有神魂意志实现的可能。天下诸国无一信奉神魂意志,试问信侯,我左岸如何能不寄望于自己?”
“神魂意志……”凌落不禁又想起步惊仙。他过去就觉得,三师弟假如离开北灵山,或许有一天会有这种想法和觉悟。但从没想到,会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些。
郑凛然原本对神魂意志极其反感,但听左岸如此狂妄自信的吐‘露’心声时,也不由觉得这种想法倒还现实,比起那些妄想的神魂宗人大大不同。虽然心中不屑他的野心狂妄,又不知为何对他另眼相看。
“昔日本君曾有为强国效力,推行神魂意志之念。但后来发觉其实可笑,并非信奉神魂意志者,最多拿此作为工具。今日说支持相信,明日就能说你是妖言邪论。唯有真正信奉神魂意志者,才能一直致力于此,不悔、不改。而我左岸没有碰到这样的君王,只有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君王!”
郑凛然不由接话道“只怕北君立此大志最终抱憾。”凌落大笑道“宗主此言不错,北君此来莫非没想过危险?”郑凛然就暗觉得凌落糊涂,如此等于提醒敌人,却听步惊仙不以为然的失笑。
“时机至,当抓则抓。这天下如不能速归统一,极可能延续诸强林立战‘乱’之势数百甚至千年。如今楚王新立已经传承一代,韩、陈均因为继位内‘乱’大伤元气,此刻他们内部不和,新形势未定就是被灭亡的最佳时机。齐王年事已高,齐国必步陈、韩后尘。魏、燕两王怕也没有多久可活。这些无不昭示速归一统的可能存在,一单诸国新王奠定国内局势,则再难有如此良机可乘,一代代传承下去,一统将成僵局。”
步惊仙说罢自喝干一杯。“然而乘机需要对应的实力。如今局势,我陪周天子来郑国一趟可收多少人心?错过今次神武擂,那就需要再等两年。两年之后天下局势如何难以预料,只怕那时必为今日的错失良机后悔莫及。郑国自然不会容我,‘欲’除之以绝后患,然而成大事必须担当大风险,因此冒险,我以为值得。假若不能实现抱负,我生不如死。过得此关,即可立身谋发展,过不得此关,空等下去也早晚是灭亡一途。”
“北君置生死于度外,却未曾想过在晚霞族的两位良妻?拜氏公主与北君的情爱故事连郑国人都津津乐道。”郑凛然失笑询问。
“我心不负柔情,亦不负志。何需畏死?倘若本君所料不错,神武擂后凛然宗主势必要为郑王调派高手取我‘性’命。”
“本宗可不觉北君待拜氏公主之心。”郑凛然轻言失笑,避开他的问题不答,心觉意外,想不到此人连这些都早猜到,只用言语暗指他酒宴上的非礼之言。
“心怀吞天地之志者,岂能没有尽拥娇美之雄心;‘欲’问鼎武道巅峰者,岂能没有弑尽天下英雄之狠心;绝美于当世者,岂能没有与群芳争妒之傲心?既伴野心又期望独属于己,那不过是庸俗无智‘女’子之妄想而已。本君之妃,不仅有群芳妒之姿容,更有智慧。”
“好一句‘欲’问鼎武道巅峰者,岂能没有弑尽天下英雄之狠心。此一句如述我郑国仙人般的武尊一生,想她一声经历多少战事,掌下毙命多少英雄!为此一句,当干一杯!”凌落大声叫好,带头饮尽。
郑凛然也举杯喝干,听凌落说时她也想起师父郑飞仙的一生,只觉这话说的好。心里又念叨另外两句,不由越发觉得这北君思想、谈吐均不同凡响。
不知觉就喝的多了,次日醒来时,记起昨夜之事,知道身在信侯府。
洗漱起身,见凌落与步惊仙都已醒了,正在练武场谈论兵器。
“宗主醒了。我们正等你同往皇宫,大王特意请了皇都的忒欢喜戏班子入宫唱戏。”
“早听说那戏班子让人发笑,今日索‘性’偷懒一回吧。”
凌落便对步惊仙笑说“看我们郑国飞仙宗宗主何等忙碌?一场戏的时间还得拿着大王的旨意才‘抽’的开身。”
这时天籁公主过来,听见就笑。
“信侯既然知道,还不启程?”
步惊仙暗觉奇怪,多次见到天籁公主,她总是戴着面纱,也没听说郑国别的公主会如此。却知道凌落视天籁公主极重,不敢有失礼言语。
“是该早些,有公主同行,便是提前一个时辰也未必能如期入宫。”
步惊仙不知郑凛然这话何意。但他们乘车出府不久他就明白了。
街上不时奔出来百姓,手执讼状,恳求天籁公主做主。若非陪同天籁公主的‘女’‘侍’卫时时提醒,只是听那些人诉说冤屈就不知道要听到何年何月。到皇宫时,天籁公主收的诉状足堆起有半丈厚。
“郑王素来英明,为何郑都之内还有如此多人拦道公主车驾告状?”
凌落失笑道“其中十之三四不值得查问,都是些状告失败,意图‘蒙’骗公主的刁徒;十之四五因诸多复杂原因不可能短期内解决,受害者就以为是官员处置不公于是告到公主这里;剩下那些倒确实是受了冤屈。每每为公主辨析这些诉讼,看到那许多刁徒为一己之‘私’意图‘蒙’蔽公主的,就气不打一处来。”
步惊仙能够体会那种苦恼。原本天籁公主是希望为民请命,偏偏遇到许多刁徒想乘机浑水‘摸’鱼。让本就忙累的公主耗费许多‘精’力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诉讼查问上了。
“公主以天下为公,奈何天下不都为公而至。公主确实辛苦。”
说到此郑凛然也为天籁公主不平。
“早劝公主休要理会这些贱民!非是本宗说他们,公主好心,结果三番几次险些被那些刁徒害死。当初那刁徒找了许多伪证,公主她险些在早朝大殿奏尚书大人一本,幸亏本宗知道那恶徒底细,否则那一奏岂不成了笑话!公主哪怕辨明冤案无数,错一次就势必被满朝参的再不能上殿!公主为那些贱民着想,那些贱民中十之七八都不为公主着想。”
天籁公主叹道“曾也被气的想撒手不理,但又想,天下不平之事许多。那些人遭遇不平,诉讼倘若无‘门’,难免偏‘激’。如东南大侠那种惨事实在不愿再发生一次。也只好辛苦些,多费些心查证冤情真伪了。”
东南大侠的事情步惊仙在北灵山时听说过。
郑国东南有个弃武从商的游侠,在当地很有侠名,从商后一直谨守法规。后来却遭了人骗,本来他是受害者。偏偏判决不公,还让他倒赔大笔钱财。闹得负债累累,妻‘女’还被官府派人拿走当官奴。
那东南大侠状告无‘门’,一气之下拿了尘封的宝剑,把害他那人全家八十多口杀个干净,又闯到衙‘门’杀死一百多人。末了本还没人把他拿住,但他看见无辜被他杀害的巡捕亲人哭喊时恢复理智,悲痛的泪流满面,仰***啸“不公累我家破人亡,我因不公杀害无辜,苍天何故如此待我,苍天何故如此待苍生!”
当场横剑自刎,以死谢罪。
后来地方上与东南大侠‘交’好的武派群起愤怒,被有心人一挑拨,险些演变成大***。
天籁公主听闻之后日夜不停的驾马赶赴,镇住‘乱’局,问斩了十七个与案件有直接关系的贪官污吏。
东南大侠的惨案在郑国盛传,天籁公主的公正也因此为人所乐道。江湖众人说起东南大侠都感叹说可惜。说那东南大侠金盆洗手之前从未杀过一个不该死之人,不料最后落得那样的可怜下场,家破人亡,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