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记得怎么来的学校,怎么进的这间初一三班的课室。
左右的面孔都陌生的让他没有印象。
“嗳,你叫什么名字?问你半天了。”
他的同桌是个女孩,有张鹅蛋脸,让人一眼挑不出瑕疵的纯美。这当然是让人不讨厌的幸运,但陈依觉得她的眼睛不够明亮,也没有任何让人感受深刻的气质,身体发育的还很单薄,只像一副没有神韵的美丽画卷。
看清课室里同学的面孔时,为其中十几张熟悉的小学同班朋友的笑容感到高兴,那些脸上也对他报以类似的微笑。
不陌生就不孤独,对新环境无所适从的恐慌因为这些熟悉得以消散。
“陈依。”
他这时才回答同桌,那女孩高兴的自我介绍。
“我叫路遥。”她轻轻推了推椭圆形的眼镜,神情自然。“你小学在哪里读?”
“”
“我在。”
便没了话,陈依面无表情的盯着黑板,只等班主任的到来。暗自奇怪怎么会挑第一排坐,上课时的粉笔灰兜头盖脸,绝对受罪。
路遥看了他几眼,不见搭理,又招呼后排的两个同学询问名姓。
课室里许多人如她般在小声说话,一时间有些喧哗。
当班主任夹带阵香风进门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端正姿势坐直,目视讲台。
这是个很年轻,明显才刚毕业的女老师。穿着很时髦,一头当时街上很少见到的小卷长发,渲染成金色,穿条黑色的喇叭牛仔裤,蓝色的紧身t衫。
她并不显得紧张的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然后全班的学生差不多都笑了,回过头时,她自己也笑了。
“我的字不好看,大家再笑我就更难堪了。”
陈依不知道别人感受如何,他立即就对这个看起来不像老师的班主任有了好感。
女老师姓赵,在大家收起笑声时,她拿起本册子,嘴里含着笔,定定打量会才抬头,逐个开始点名,让她自己和大家得以初步认识。
这过程持续二十分钟。
她叫了陈依起来,对满堂的学生扬扬手里的册子。
“新学期刚开始,我对大家的能力都不了解,班长暂时由升学成绩最好的担任,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堂下一片没有回答声后,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有。”
说话的是陈依,不仅让同学诧异,讲台上的年轻女班主任也很意外。
“陈依同学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当班长的能力,请另选他人。”
没有人想到的场面,那是个师长仍旧为尊的年代。
“陈依同学,班长是一种责任,同学们需要,老师也需要。你不应该回避这种责任,哪怕暂时先当,等以后有更合适人选时再换。”
“我拒绝。”
赵班主任的表情透出阵无奈。
“既然这样就由路镜当班长,陈依当学习委员……”路镜和路遥只有一字之差,但她们绝没有血缘关系,前者戴副四四方方的黑框大眼睛,脸也是方的,且不论五官如何,绝无法跟漂亮沾上关系。
路镜的升学成绩仅在陈依之下。
“赵老师,我当不来班长,更当不来学习委员,请另选他人。”
班主任盯着陈依,终于意识到这个学生的特别。
“学习委员由路遥担任,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
一堂课下来,赵班主任口干舌燥的回到办公室,端起茶就喝。其它班的老师陆续回来,各自说着班里的新学员,也有老师拿某个学生名字的谐音说笑。
“赵老师,新来第一天还好吧?”
对面的中年物理老师关心询问,对于这年代稀少的大学文凭教师,许多人满怀妒忌,因为她刚分配过来就能担任班主任。物理老师并不属于这种人,亲切而安静。
赵班主任对这个年长的大姐姐很敬重。
“不太好,恐怕遇到很棘手的学生了。”
物理老师神情冷静,语气却不乏关怀。
“才开学第一天。”
“那个陈依。”
“他的升学成绩很优异呀,年级里排第二。”
“当着全班的面,他先拒绝当班长,再拒绝当学习委员。真不敢相信初一学生竟然这么大胆,而且他整个人冷冷沉沉的,毫无生气。”
物理老师微微点头,话里颇有几分叹息。
“家庭问题,缺乏温暖。这种学生是棘手,尤其是聪明学生。”
赵班主任长舒口气,目光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投向三班课室方向,却被一根粗大的柱子阻挡。
课室外的走道上,陈依和小学班里的朋友们靠在栏杆上,都为年轻漂亮又时髦易相处的赵班主任议论纷纷。
有这样一个班主任当然是男生的向往,更何况这座城市里这种年纪的孩子已经不算小孩。
“魔鬼的身材,班主任的好大!看到就想揸。”
几个孩子吃吃发笑,显然颇有同感。
“你们能不能再猥琐点?漂亮养眼归养眼,意淫班主任还是不是人?”
那孩子对陈依的话很不以为然。
“叼!让班主任给你当老婆你会不愿意?”
“有没有脑子。差了最少十岁,等我们到结婚年纪她已经不年轻了。”
“也是啊……还是想想许如实际。”
“别提许如了,你们自己看,她在对面六班……”
顺那孩子所指,众人望去,正看见对面课室外栏杆前站着四个女学生,其中三个他们都认识,小学班里的四人组之三,向来跟班花许如形影不离。
跟她们一起的还有个粉色衣服的女生,开始大家都把她忽略。因为那张脸,被红翻翻的青春痘覆盖,盯久了都觉得胃翻腾。
“不会是许如吧……”
“不是真的吧?”
但每个人都知道是真的,那个一定是许如,瓜子脸,消瘦的体型,仿佛永远形影不离的四人组。
“靠!她脸跟癞蛤蟆差不多!想呕……”
“唉!别说了,我都后悔过去怎么会暗恋她。大家就当不认识她吧,被人知道的话真没面子。”
陈依听着朋友们议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面的许如,沉默的哀怜蔓延身心,岁月无情,命运无情。让一个刚进入花季的少女短短一个假期背负这样的现实,多么残酷。从年级最多男孩暗恋的美丽,变成让人不愿多看一眼的丑陋。
他忍不住劝左右朋友。
“积点口德吧,人家够惨了。”
“我更惨!一直靠意淫她打*飞*机啊!”
陈依受不了这家伙的无耻,干脆沉默,耳旁却仍旧听到更多淫荡的笑声。
“以后换成路遥吧,那小妞正点啊!”
“就是波小了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傻的,不会抓屁股当波玩啊?”
这年代的家长,老师还在认为孩子懵懂的时候,他们眼里单纯的什么都不懂,对男女之事更绝没道理知道的花朵,跟朋友们,在学校的教室外,说着这些话题。
成*人和孩子的枢纽平衡靠欺瞒维系,大人为孩子尽量久的维持他们认为应该有的单纯,回避和遮掩任何会造成破坏的信息;孩子们为避免被打被骂被责问,在大人眼前装做懵懂无知。
其实,彼此都不了解对方。
“你已经长大了。”这种话是有选择性的承认。
大人自以为是的觉得孩子不应该现在知道,不会知道,不能知道;孩子自以为是的相信已经长了,应该知道,没什么不能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陈依的这些感叹在心里,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的时候就折身往教室走。
“快上课了,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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