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纳了闷了，不就是一颗赤子之心嘛，为何非要这等人的！天天在这风月场所，也不怕脏了眼。”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风月场所，最是修炼人心，你看这厮，分明就是个医生，却能在这青玉楼里吃酒吃出来一副佛心菩萨胆！”

“也是，大圣要不是看到这厮在水陆道场那般表现，也不会催着我们下手。”

“那是，要再出一个大佛之姿，那我们可就没机会了！”

“等吧，按照那龟公的说法，他们还得吃一个多时辰呢！”

“嗯……”

……

净土寺。

“伏龙，你是真的老了……”

“是啊，我是真的老了，如果放在二十年前……不，十年前，怕是我连心都不会动。”

“那是，那会的你，心高气傲的很，怕是我说这件事情，你就要把我打出门去。”

净土寺的塔林深处，两个身影正盘腿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副舍利子做的围棋。

伏龙罗汉捏起来一枚棋子：

“那是必然。”

“我很清楚你们是什么人，也很清楚你们办的是什么事，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对面的僧人，虽然也能看见光头，可是脸却被白纱遮住，身上也是一袭白袍，只有领口的白莲闪耀。

伏龙罗汉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是大圣，白莲教的大圣。

白莲教之内没有这个职位，大圣应该也只是他的外号。

但既然名为大圣，那想必手段也不会低了。

更何况，伏龙罗汉可是知晓这人佛性的，虽然他们白莲教走的跟净土宗不是一条路，可是在佛性上并不差多少。

这大圣，比他强，比月光菩萨弱点，但不多。

“是啊，你当初可是你们净土寺最头铁的那一个哦，可是没想到，到最后，生死关也是卡住了你，把你这铁头都撞烂了。”

被这人如此嘲讽，伏龙罗汉却并没有半分的恼怒，他只是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皱纹的光头。

本是江河平镜，此时却已经是冰封千里。

老了，最终还是老了。

大圣戏谑的问道：

“你不准备走月光的老路了？”

伏龙罗汉微微摇头：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话说的好听，可是各种苦乐，怕也只有她清楚。”

大圣一声哂笑，落下一子：

“做了菩萨，还有喜乐？喜乐都是菩萨的，那份寂静才是她自己的！”

看着自己面前这条被拦腰斩断，想要挣扎却无力回天的大龙，伏龙罗汉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是啊，所以我不敢走那条路啊，到那时，我是真罗汉，还是真自己，怕是自己都分不清楚。”

大圣心知这是伏龙罗汉的托词。

说到底，为了寿元，伏龙罗汉也是敢接受这种条件的，只是他冲关几次过不去。

年老之后，后继无人又时日无多，心浮气躁，佛性便是有，此时也已经消弭殆尽。

更没有机会了。

他找到的，是最适合的猎物。

“明日月华东上，便是吉时，城南有个破落的小村，名叫刘家庄，你去那儿，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大圣意兴阑珊的揣了揣手。

年轻的时候这伏龙罗汉还能够在棋盘上跟他杀几局。

可是现在年老了，连心气儿都没了，连棋盘上都赢不了了。

伏龙？

爬虫！

伏龙罗汉拍了拍自己的光头，抖了抖一身僧衣的灰尘：

“可是，我不想要了。”

这话说起来可真难。

可是说完了转过头一看，伏龙罗汉却又觉得简单无比。

而且，身上也轻松了许多，似乎肩膀上面的担子全都放下了。

是啊，灰尘都落下了，还有什么要纷扰的呢？

大圣惊愕的看着伏龙罗汉：

“你耍我？”

伏龙罗汉哈哈一笑，用手搓着自己的光头，就好像一个务农的老汉搓着一个刚烤熟的毛鸡蛋。

“那倒不是。”

“你来之前，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

“你来了之后，我觉得自己……很想要。”

“现在输给你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你要走了，我觉得，还挺舒坦的。”

说到这，伏龙罗汉松开盘坐的双腿，张开双手，往后这么一倒，就如同一个大字一样瘫在了地上。

“纠结半生，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舒服过啊，哈哈哈……”

名为大圣的白衣人眼神阴沉，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

“妈妈的，放着佛不成，非要去寻死，这净土宗都是疯子!都他娘的是疯子！”

嘟嘟囔囔的大圣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只听得耳边净土宗的大钟忽然鸣了一声。

身后也传来一个呢喃之声。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着……”

回头看时，却只看到伏龙罗汉不再躺着，而是斜靠着一个墓塔，歪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

大圣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放在这伏龙罗汉的鼻子前。

叹了口气，他又拍了拍伏龙罗汉的光头：

“完蛋玩意！听我的多好？非得寻死！”

“妈妈的，疯子。”

他倒是想给伏龙头上再吐口唾沫的，不过临到嘴边又想起，这疯子，到底还是陪他下来不少棋。

索性就又把唾沫咽了，回去骂了句娘，离开了。

青玉楼的酒会也散场了。

“嗝！”

肖无恨今天是彻底的醉了，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

之前的他，喝一杯就要摸一下姑娘。

今天他喝了四坛子，没摸一下，却比摸了个上上下下还痛快！

“好……喝的好爽，好爽……嗝……”

霍允也有些醉了，不过倒是还能自己走路，他推开姑娘的小手，摇摇晃晃的对着李玄作了一揖：

“李兄，大佛……居士！当之无愧！哈哈，走，走了。”

李玄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倒也不知道扶着哪一个。

只好花了点银两，拜托青玉楼的四位姑娘，送这两个酒蒙子回去。

他也得回去了。

今晚着实是喝的有些晚了，平日里也就喝三个钟头，今天差点喝到天亮。

“明镜非今夕，高歌感昔年

不堪闻笛夜，但觉露珠圆

桂影随蟾下，秋光隔水悬

故山何日见，千里独茫然……嘟嘟，嘟，独茫然……”

霍允还唱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