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一战,齐军取得非常辉煌的战果。
他们全歼景军重骑虎豹营,定北军在最后追击的过程中斩杀两千余景军轻骑,主战场击杀和俘虏的景军步卒超过两万八千人。
最重要的是兀颜术以及十余名景军武将的首级,此战近乎直接摧毁景军西路军中线主力,缴获粮草辎重无数。
当然,齐军亦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
五千长刀军牺牲两千一百余人,其余各军步卒合计壮烈近八千人,定北军和飞羽军的损失较小,但也合计失去近千名骑兵。
大略而言,在这场硬碰硬的正面决战中,齐军以接近一比三的战损比击溃景军。
倘若能够维持这种战损比,即便齐景兵力悬殊的差距始终存在,齐军依旧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种想法要不得,会害死人的。”
陆沉右手端着茶盏,针对近来军中将领们溢于言表的自信,面带微笑地说着。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刘守光却不敢大意,诚恳地说道:“王爷所言甚是,不如下官将他们召集起来,认真聆听王爷的训示?”
“这就免了。”
陆沉笑着摆摆手,坦然道:“你还嫌我身上的事情还不够多?你是靖州大都督,调理麾下将领是你的本职,别想着偷懒。还有你们两位,永定侯和范副都督,要尽可能帮老刘分担一些。”
堂内还坐着两位武勋,从东线战场赶回来的永定侯张旭,靖州副都督、广济军都指挥使范文定。
张旭笑道:“王爷有令,下官怎敢不从?”
这次他其实没有分到多少功劳。
在陆沉最初的谋划中,靖州都督府需要对兀颜术的三线并进做出反应,中线采取冷静对峙的策略,西线从严武城到杞柳城的守军做好随时后撤避让的准备,东线则调集机动兵力,做出要一口吞掉古里甲和术虎麾下三万景军步卒的假象。
这是基于兀颜术所谋的应对之法。
若想诱使兀颜术上当,让他错误地判断齐军要在东线动手,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大将去东线坐镇指挥,除了张旭之外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但陆沉这是虚招,因为兀颜术在那边安排了四万余步卒和三万余骑兵,而陆沉将定北军和飞羽军都带来太康战场,东线齐军压根没有主动进攻的实力,故而张旭注定只是一个引诱兀颜术下定决心的诱饵。
最终他非常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后续没有贪功冒进,将所有兵马安安全全地带了回来。
陆沉望着这位心思深沉的京营主帅,微笑道:“张侯此番以身为饵,兀颜术才会顺利入彀,本王已经在请功奏表中郑重为你记录。”
“多谢王爷恩典。”
张旭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但也谈不上如何谄媚。
陆沉点到为止,他暂时没有精力探寻此人的内心世界,只要对方能够服从军令不自作主张,他就能一视同仁不做偏颇。
“来说一说景军下一步有可能采取的策略。”
陆沉环视三人,将话题带入正题:“或者更明确一点,诸位认为景帝会让谁来接手西路军?”
范文定左右看了一眼,当先说道:“王爷,末将认为这要看景帝会将何处当做主战场。”
陆沉不动声色地说道:“细细说来。”
范文定斟酌道:“靖州边线漫长且无特别有利的地形阻隔,很容易被景军多点突破,过往的战事也能证明这一点。如果景帝将靖州选为主攻方向,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合理的决定,但是末将不这样认为。”
陆沉问道:“为何?”
范文定回道:“王爷,从地理位置来看,靖州位于河洛地区的南面,定州则位于河洛地区的东边。即便景军西路军能够突破靖州防线,他们仍然有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我军只要在定州战场取得胜利,就能绕到景军西路军的身后,继而有可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话虽如此,景军未必会惧怕这一点。”
张旭神情凝重,缓缓道:“有王爷亲自坐镇定州,景军的攻势肯定会受挫,但是他们如果采取稳妥的策略,以相持为主进攻为辅,然后再将靖州定为主攻方向,这样难道不可以?”
其实他没有说得太透彻,主要是不想引起陆沉的不满。
景军截至目前为止仍然占据兵力上的优势,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他们打不穿定州军的防守,至少可以将陆沉困在定州境内。
虽然范文定和张旭的看法不同,两人并未在陆沉面前争执起来。
刘守光看着陷入沉思的陆沉,试探性地问道:“王爷,如果景帝重新启用庆聿恭为西路军主帅,是否需要往靖州防区增添兵力?下官并非畏敌怯战,只是庆聿恭终究要强过兀颜术,一旦对方主攻靖州,下官担心局势会恶化得比较快。”
陆沉抬手捏了捏眉心。
一场艰苦又伟大的胜利过后,局势看起来并未有太明显的好转,摆在他面前的形势依旧很严峻。
刘守光等人自然明白这个问题,所以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过后,陆沉平静地说道:“先前虽然是调侃,但确实是本王最担心的事情。太康之战的胜利极有可能让下面的将士们产生一种思维,认为我军的实力要远远强过敌人,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取得胜利,从而不愿意忍耐一时,只想与敌人正面拼杀。你们要及时扭转这种想法,尤其是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将官们,绝对不允许有人自作主张冒然出战。”
三人连忙应下。
陆沉继续说道:“至于景军的主攻方向,你们的分析都有道理,不过在本王看来,景帝不需要面对鱼与熊掌难以兼得的困境。”
此言一出,张旭迅速领悟。
刘守光和范文定也很快反应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表情更加凝重。
景帝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兵力,依据织经司探子历经千辛万苦弄回来的情报,这次景军总兵力接近五十万,除去已经出现在靖州一线的十六万大军,景帝还带来二十七八万兵马,再加上原本就驻扎在河洛地区的景军,加起来比大齐边军多出将近二十万人。
正如陆沉所言,景帝在这种情况下何必做出取舍,他有充足的兵力在定州和靖州两处战场同时发起攻势。
简而言之,景军不存在主攻和次攻方向之分,任凭陆沉运筹帷幄,他们都能一力降十会。
陆沉扭头望着墙上悬挂的地图,其实靖州防区地形早已刻在他心中,但他依旧静静看了许久。
“西线严武城和杞柳城既然已经让出去,暂时就不必想着夺回来,没有必要损耗我军本就不多的兵力。”
陆沉终于开口,语调略显沉肃:“高唐城则不能轻易舍弃,范副都督,你率广济军镇守此地。”
范文定起身拱手道:“末将领命!”
陆沉抬手示意他坐下,又对张旭说道:“张侯,你将麾下京军调来太康,接替广济军和安平军的防务。”
“遵令。”
张旭没有丝毫犹豫。
陆沉最后看向刘守光,恳切地说道:“刘兄,本王暂时不能将后备的兵马调至靖州,你们最少要坚持三个月的时间。”
刘守光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按照目前的局势看来,等到景军卷土重来的时候,靖州防区的压力将会成倍增加。
但他没有在陆沉面前叫苦,而是镇定地说道:“请王爷放心,下官会竭尽全力挡住景军前进的脚步。”
四天后,当陆沉安排妥当、将要带着定北军和飞羽军返回定州的时候,他接到了织经司送来的最新密报。
景帝委任常山郡王庆聿恭为西路军主帅,率庆聿忠望等青壮派将领,携五万步卒直接南下,如此景军在西线战场的兵力接近十八万,而刘守光和张旭手中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八万余。
在这个紧要关口,陆沉随即做出决断,广陵军一部直接撤出藤县,放弃这座北上河洛的桥头堡,后退至宁陵城内。
至此,大齐靖州防线西起高唐城,途径雍丘和太康,东至新昌和石泉城,全长五百余里,静待景军的出现。
“我以为你会选择留下来与庆聿恭交手。”
返回定州的途中,厉冰雪策马与陆沉并肩前行,不禁提出藏在心中的疑问。
在她看来,当世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击败那位大景军神的人,恐怕只有她的丈夫。
陆沉微微一笑,坦然道:“至少在图穷匕见之前,我会尽可能避开庆聿恭,不只是我本人如此,我还会让靖州各军的将士们向那位常山郡王示弱。”
厉冰雪略显不解,在她的认知里,丈夫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人。
陆沉则抬头看向遥远的北方,轻声道:“虽然景帝的伤势没有那么重,但我还是打算多拖一段时间,或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给我军最后取胜增添不小的筹码。”
“你是说……”
厉冰雪此刻也反应过来。
陆沉点了点头,眼神愈发深邃:“希望那位年轻的郡主能够更勇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