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4【一步慢】(1 / 1)

九锡 上汤豆苗 3485 字 2天前

太康城,都督府。

距离陆沉派人送去那封战表已经过去五天,兀颜术并未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

齐景大军依旧在太康一带对峙,气氛虽然紧张,但是暂时还未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连小规模的试探都没有,顶多便是两军游骑斥候之间的交锋。

陆沉和兀颜术就像是一对隔河对望的棋手,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已是暗流涌动。

不过从眼下的局势来看,陆沉显然要更胜一筹,不光是那日他先声夺人重创景军贵由部,还因为范文定不负众望,仅仅用了四天时间便夺回柏县,至此打通太康和雍丘之间的通道。

偏厅内,陆沉看完手中的密信,缓缓松了口气。

刘守光见状便笑道:“看来是好消息。”

陆沉将密信递过去,刘守光接过一看,双眉不禁扬起,朗声道:“太好了!”

这封密信由织经司成州检校尹尚辅写就,信中重点陈述三件事,其一是代国军队如约截断那支景军的退路,其二是淮州厢军和成州边军即将抵达陆沉指定的位置,其三则是沙州洛耀宗顺利解决内部的隐患,沙州勇士枕戈待旦,将会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对景军发起凶猛的攻势。

陆沉舒展双臂,微笑道:“这一战也快接近尾声了。”

刘守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公爷用兵如神,在下心服口服。”

他虽然一直待在太康,但他好歹是戎马半生的靖州大都督,在掌握足够全面的信息之后,便能在脑海中复现陆沉的谋划。

考城大败导致靖州防线岌岌可危,陆沉挥军直逼尧山关是第一步。

他如果不这样做,兀颜术便可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西线战场,最后无论谁胜谁负,靖州防线必然会被搅个七零八落。

打下尧山关后,陆沉并未一条道走到黑,而是及时修正策略,没有让兀颜术绞杀靖州军主力的计划得逞。

如果到此为止,齐景两方在这一战只能说是平分秋色。

陆沉有尧山关大捷,兀颜术也有考城大胜。

陆沉可以通过尧山关威胁河洛,兀颜术也能利用占据的疆域随时席卷靖州。

两方大抵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此战胜负的关键在于景帝派去沙州的五万大军,如果南勇可以打下平阳和沙河,从战略层面而言,景国毫无疑问会是最后的胜利者,这也是兀颜术没有撤兵,意图将陆沉麾下主力拖住的根源。

但是陆沉周密的安排犹如一张罗网,将南勇部困在其中,而收网的线头始终紧紧握在他手中。

面对刘守光由衷的称赞,陆沉摇头道:“你我私下就不必这般见外了。”

刘守光只觉心情格外舒畅,同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虽然他过往和陆沉的交际不够密切,两人年纪的差距也很大,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面对陆沉这个位高权重的年轻人,远比对着韩忠杰那张故作高深的老脸更舒服。

他悠然道:“我这可不是拍马屁,而是发自肺腑。”

“行,肺腑之言。”

陆沉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还是谈谈正事吧。”

刘守光闻言便正襟危坐,非常自然地摆出下属的姿态。

陆沉没有刻意纠正,平静地说道:“这个时候兀颜术应该在暗中调兵遣将,景军毕竟还有兵力上的优势。”

刘守光沉吟道:“公爷所言极是。兀颜术历来胆大心细,再加上你抵达那日让他吃了一个闷亏,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当初在考城之战,兀颜术便兵行险着,直接放弃整条防线,集结全部兵力重创我军,他极有可能故技重施。”

所谓故技重施,便是指兀颜术表面上沉默以对,实则暗中将东西两线的兵马调来太康,等到决战时打陆沉一个出其不意。

“我希望他能故技重施。”

陆沉淡然一笑,望着对方的双眼说道:“刘兄,太康就交给你了,我会给你留下四万兵马。”

刘守光心中一动,满怀期盼地问道:“公爷将欲西行?”

陆沉点头道:“夺回柏县是第一步,接下来我军要收复失地,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我不能让兀颜术麾下的景军主力可以从容接应那支景军。或许在兀颜术看来,当日在东南面那场短暂的战斗只是开胃菜,我让人送去的战表似乎能证明这一点。实际上我没有这样的打算,从我离开尧山关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和景军主力正面决战。”

刘守光心领神会地笑道:“让他有力使不出。”

“知我者,刘兄也。”

陆沉站起身来,恳切地说道:“兀颜术最迟过几天也能收到西南的急报,我预计他会派兵救援,毕竟南勇是景国皇帝的大舅子,他总不能见死不救,但是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对着太康城发疯,所以还请刘兄谨慎应对。”

刘守光肃然道:“公爷放心,在下虽无运筹帷幄之能,若单论守城之法,四万兵马足以挡住景军十五万人!”

陆沉微微颔首,欣慰地说道:“那便拜托了。”

两人并肩走出偏厅,陆沉随即召集众将举行军议。

他没有告诉众人最深层的谋略,只带着他们往西逐渐收复失地。

此间风云变幻动静不小,自然也很难彻底瞒过兀颜术。

当收到斥候汇报的时候,兀颜术正在和贵由等人商议对策,桌上依旧摆在陆沉派人送来的战表。

正如陆沉猜测的那般,景军的沉寂只是一种假象,暗地里厉兵秣马蓄势待发,而兀颜术已经从东线调来一万精锐,同时对西线各军做出调整,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城池,抽调出两万多锐卒迂回至太康北面三十里外的春平县,最迟明日午后就能抵达。

“你说什么?齐军正在撤离太康?”

兀颜术眉头微皱,定定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心腹。

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的,留守。起初我军斥候以为敌军只是正常轮转,但是后来发现不太对劲,那几支驻扎在太康城南面的齐军相继往西而行,并无回头的打算。昨日清晨,南齐陆沉的帅旗离开太康,在数千名锐士营士卒的保护中一路往西。我军斥候付出极大的代价,终于确认一点,现在齐军只坚守太康三城,外围的据点悉数放弃。”

兀颜术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战表。

难道这真的只是陆沉的疑兵之计?还是说他从来没有打算过和景军决战?

可若是如此的话,此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赶来靖州作甚?若只是为了解除太康之危,他只需要派出数万精锐驰援即可,他本人完全可以坐镇北方尧山关,继续对南京城施加压力。

众将神情凝重,贵由沉声道:“留守,陆沉是不是想故意引诱我军驻扎于此,然后他率麾下精锐去攻打被我军占据的各地城池?”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且正确的方向,其他将领频频点头附和。

“不对。”

兀颜术心中猛地涌起不详的预感,脸色愈发冷峻:“不止于此。”

“这……”

贵由等人登时无言。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图谋西边是陆沉唯一的选择,否则他不会将大部分兵力从太康撤走。

兀颜术起身走到沙盘旁边,定定地望着整个西线战场的格局,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缓缓道:“现在陆沉应该猜到了我从东西两线调兵来此,所以他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攻击我军兵力孱弱的西线。但是从他过往的战法来看,他不会选择这种愚笨的法子,直接一战击溃我军主力才是他的风格。”

“这个时候去西线……西线……”

兀颜术喃喃自语,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字。

众将围在周遭,一时间也没有更加明细的想法。

“报!”

帐外忽地响起急促又尖锐的声音。

得到兀颜术的准许,他的心腹将两名三旬左右、形容颇为狼狈的男子带进来。

兀颜术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他认得这是南勇的心腹亲信,便强压着心中的忧虑问道:“南勇侯爷居然将你派来了?”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仓惶道:“留守,我军被敌人围困在飞鸟关一带!代国数万精锐大军突然南下,直接切断我军的退路,齐国军队趁势进逼,沙州人开始反扑,我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危在旦夕!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小人及同伴辗转千里,拼命找到一条生路前来求援,恳请留守立刻派兵救援,否则……否则我家侯爷以及五万大军将会命丧沙州!”

帐内此刻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贵由等人张着嘴,面色苍白地看着南勇的两名亲信。

兀颜术怔怔地站着。

他忽地回头看向桌上那封战表,终于想明白陆沉先他一步领兵去西线的缘由,对方显然是要提前布局,阻挡他派兵西进救援南勇。

喉头猛然泛起浓烈的腥味,但是这一次兀颜术强行忍了下来。

然而头疼欲裂,疼到他几乎无法站稳。

在所有人紧张、沉重、担忧的注视中,兀颜术抬手捂着后脑勺,艰难地说道:“你回去告诉南勇侯爷,本帅会想方设法派兵相救。”

说完这句话后,兀颜术走回帅位坐下。

面上几无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