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王衍前面从来没同情过高不进，哪怕他有再多理由跟原因，哪怕他再走投无路，但他身陷赌博坑害了家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现在他也不由对高不进产生了些许怜悯。
“看来你果然不懂，不过也正常，毕竟你才死了一个多月。”
王衍自己也摸出一根香烟，不过并未点燃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经受过审判，那自然应该明白我们这里只是分支机构，没有审判权。我们这里的六道轮回只是一条通往上面世界的通道，只有上面的地府才有资格审判你，也只有上面的世界才有地狱。我们这里的地狱实际上是美食一条街。
“而上面对你的判罚也是看过你的生平之后做出的公正裁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高不进颓然坐下苦笑不已，“这算什么道理？难道我害我妈跟我妹过的这么惨也不该下地狱？”
“真正该下地狱的人只会后悔做的事情让自己下地狱。你有这种想法本身就说明了你不该下地狱。”王衍安慰他，“你已经死了，过往凡尘都已经过去，安心放下执念去喝孟婆汤然后转世投胎享福去吧。”
“可我真的放不下啊......”高不进低声叹息，“王哥，如果是你的话，你放得下吗？”
“我爸妈早就死了，而且我来了地府也没见到他们，大概他们早就投胎去了。”王衍面无表情。
高不进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抱歉。”
“没事。”王衍摆摆手。
就这种连怎么激怒别人都显得笨拙甚至还会下意识跟别人道歉的老好人，他怎么也下不了地狱。
高不进没再说话，而是双眼空洞无神愣愣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默默抽着烟。
这是一个人绝望到了极点的表现。
类似神情王衍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
那是他生前的一个发小，那天喊他出来喝酒，对方脸上就是这副表情。
因为那个发小打算跟从初中开始就相恋了十年的女友结婚了，但对方家里要三十八万八彩礼，而刚毕业还是工薪家庭的那个发小根本拿不出来。
心里叹了口气，王衍不由出声安慰，“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你比我强太多了，最起码你转世后还能一辈子无病无灾家有闲钱，我可就惨多了。”
他把有关自己转世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尔后笑道：“你看，这世上总有人比你更惨，阳间的事儿你就别想了，乖乖去投胎享福才是正道。”
见高不进还是没反应，王衍继续道：“先不说我们没能力让你下地狱，就算有又怎么样？你现在能说出来这些话，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地狱的恐怖。”
高不进闻言侧过头看着他，极为认真道：“王哥，我见过。送我去审判的时候鬼差带我参观过地狱，包括无间地狱在内的所有地狱我都见过。”
王衍皱眉，“那你应该知道地狱的恐怖才对，这样你还想下地狱？你怕不是疯了？”
“因为我犯了该下地狱的大错，功过不能相抵。”高不进十分认真，“我从不觉得见义勇为救人有什么骄傲的，我只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当时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下河救人，我根本没想过什么感谢，哪怕我因此高考失利也是我自己的原因。
“但我犯下的错都是实打实的，赌狗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救赎，尤其是在害苦了家里人的情况下。”
王衍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你这算是把我给难住了，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业绩受影响，但让我解决又做不到。”
“对不起啊王哥，我也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的。”高不进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终于也不用再装那副让他后悔让他唾弃的赌狗模样。
现在的他意外充满了温润的书卷气质。
“我也真是倒霉。”
王衍叹了口气，不过见高不进这副模样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拍拍他肩膀，“让我......嗯？”
他忽然愣住。
只见在他触碰到高不进之后识海之中的玉玺残片忽然放出万丈光华，尔后从残片中飞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卷轴。
卷轴缓缓展开，上面冒着金光闪闪的篆文。
【高不进，福建漳州人士。有一妹，幼时父早亡，寡母含辛茹苦抚养成人，自小刻苦学习勤于助人，十三岁时曾于火场之中救出婴孩两名，十四岁时空手接住四楼掉下的孩童，高考之日跳河救出落水幼童致高考失利。二本学府毕业，因寡母得绝症无钱医治，故误入歧途染网赌，从此越陷越深债台高筑，遂外出躲债。家中寡母幼妹深受讨债者侵扰，其闻之花尽剩余存款购保险后自尽，但自杀者不受保险认可，享年二十三岁一百七十九天。】
【建议判罚一：虽有过失，但瑕不掩瑜，可送入人间道转世投胎，来生家庭和睦父母康健，家财万贯一生无忧，寿九十九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建议判罚二：功不抵过，可入地狱受刑。寿尽刑满，可送入人间道转世投胎，来生父母早亡穷苦一生，六十岁受病痛折磨而亡。】
【请酌情审判，若不符实情则无效。】
王衍惊了。
这......莫非是自己能修改对高不进的判罚？
玉玺残片的新功能？在自己了解情况以及真正触碰到高不进之后才触发的？
冥夜姐到底给自己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他现在甚至有点儿开始害怕了。
总之无论如何，这东西的存在绝不能让其他鬼知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衍可不想魂飞魄散的不明不白。
但如果真能改变的话......
王衍沉吟片刻，侧头对高不进道：“你知道地狱的刑期有多久吗？”
“嗯，上去受审的时候秦广王的判官说过，枉死者若被判下地狱，那么刑期就是原本剩余的寿命，而且地狱里面的时间流速要比正常情况下慢十倍。”
高不进语气毫无起伏，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你因为有执念所以还没受审，如果，我是说如果......”王衍有些迟疑问道：“若是真被判下地狱，你想去哪一狱？”
高不进骤然抬头，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眸之中蓦的爆发出极致光彩，“无间！我希望能去阿鼻无间地狱！”
在地狱被折磨的越惨，被他坑害的母亲妹妹才能得到更好的福报！
王衍想了想，在识海中开始修改判决。
第一条很好，但不是高不进想要的。
第二条又有点太极端了。
于是，王衍思索片刻做出决断。
【高不进沉沦赌博，几乎害的家破人亡，送入阿鼻无间地狱受刑。但瑕不掩瑜其情可叹，寿尽刑满，送入人间道转世投胎，来生家庭和睦父母康健，家财万贯一生无忧，寿九十九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提笔勾勒完毕，卷轴最下方冒出一排字：
【是否做出最终判决。】
“你......”王衍侧头抿了抿嘴看向高不进，“不后悔？”
高不进决绝一笑，“绝不后悔！”
王衍闭目微叹，在心中暗道：“是！”
下一刻，识海之中卷轴之上的简体字闪过一道金光变成古篆。
尔后卷轴卷起飞入虚空消失不见。
睁开眼，王衍认真道：“你的执念我收到了，你的心愿......相信能够实现。”
“那......”高不进满脸惊喜，却又有些不敢开口。
纠结片刻，他咬牙问道：“那我妈跟我妹妹是不是就能得到福报过上好日子了？”
王衍郑重点头，“一定能！”
“这样啊......”
高不进长舒一口气，接着王衍感觉一暖。
他缓缓抬头，只见大雨不知何时已停，一束阳光冲破了厚重的乌云。
高不进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而后渐渐变得透明。
阳光下，他如同泡沫般缓缓消失。
王衍只听到了他最后发自内心说出的两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