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玩剩下的(1 / 1)

英伦文豪 员在 5758 字 1个月前

接下来几天,

《月亮与六便士》的销量开始攀升,直追《蝇王》。

都是Lu的作品,有种“你”追我赶的感觉。

不出所料地,陆时收到许多大学的邀请,学生们希望他对最近的几部作品进行相关演讲和解答。

陆时对演讲之类的事早已轻车熟路,决定欣然接受。

最终选定的还是剑桥。

6月中旬,

陆时坐火车前往剑桥市,

依然是老友蒙塔古·詹姆斯在车站迎接。

他见到陆时,不由得大笑,

“陆爵士,我都听说了。”

一边说,还一边露出“我懂~”的表情,对陆时神秘地眨着眼。

陆时:???

“听说了什么?”

詹姆斯压低声音道:“诺奖的事啊。”

陆时这才反应过来,

他的提名表格是由剑桥送的,这之后,哥大、巴黎大学、伦敦大学联盟也遥相呼应,为他摇旗呐喊,

这几家大学肯定收到了瑞典文学院的回执电报。

陆时说道:“但愿我能名副其实。”

詹姆斯哑然,

心想,

陆教授真的变化很大。

以前的他谦逊低调,现在的他却有舍我其谁的霸气,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让人反感,

谦虚和霸气外露,都是有实力的人的特权。

詹姆斯小声道:“其实我们想过的。你的资历或许浅了些,但地位高啊!且不说KBE这种跟文学无关的身份,单是法兰西文学院的外籍通讯院士,就比瑞典文学院……咳咳……我没有贬低他们的意思,你别误会。”

没有误会,

这就是在贬低瑞典文学院。

陆时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两人一起坐上马车往校园去,

詹姆斯继续刚才的话题,

“瑞典文学院要是还觉得你不够格,我把我的椅子让给你,堵他们的嘴。”

英国人的场面话也是张口就来。

陆时权当听笑话。

两人又聊几句,詹姆斯换上严肃的表情,说道:“归根结底,诺贝尔文学奖,还是应该以作品说话。”

他看向窗外,有些欲言又止。

陆时说道:“老詹,有话直说便是了。”

詹姆斯微微沉思,

良久,他提议:“陆,最近有种说法在学生中流传得比较广。我想,伦敦应该也有。”

陆时浅浅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我明说吧,就是那些文学院的学生,觉得《月亮与六便士》的创作动机不够纯粹,有太多的利益纠葛。”

詹姆斯松了口气,

“你果然知道。”

他放下心来,

以陆时的聪颖机智,既然知道问题所在,就一定能很好地解决。

他问道:“那么,你准备如何应对?”

陆时摊手,

“应对什么?有什么值得应对的?”

詹姆斯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陆时的肩,赞许道:“说得好!对那些流言蜚语,确实没必要回应!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就是那首,你写给诺委会的箴言。”

陆时说: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他先用汉语吟诵,

之后又用英语解释一遍。

詹姆斯听得十分佩服,大赞道:“中国的文化底蕴确实深厚,让人心生敬仰。”

两人不再继续讨论,又将话题绕回诺奖和文学。

就这样,马车晃悠到了国王学院。

六月中旬校园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呈现出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

青青草坪上,学子们或坐或卧,享受着惬意的时光。

两人经过,

立即有人认出了陆时,捧着书过来让陆时签名。

简单地签了两个,詹姆斯适时站出来,告诉这些热情的学生陆时还要去礼堂讲学,不能拖太多时间。

学生一听还有这事,自发跟随。

结果,陆时和詹姆斯到礼堂的时候,后面跟了一大坨人。

而礼堂内就更加热闹了,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几乎所有人都在努力往前挤,想要找个距离讲台更近的位置,

吵嚷声四起,

“Shiit!伱不是文学院的,干嘛过来?”

“公开的演讲?我们当然能听!反倒是你们这帮文学院的幼稚鬼,怕是来砸场子的吧!”

“你说谁幼稚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

……

陆时还没上台呢,现场就十分火爆。

詹姆斯一个头两个大,

他对陆时告罪,随后挤过人群,到了最前排。

不多时,校长卡文迪许起身,

“都安静!”

争吵声顿时停了。

陆时也走到第一排,

卡文迪许与他紧紧握手,小声说道:“陆教授,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陆时摇头,

“无妨。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卡文迪许大笑,

“我都险些忘了,陆教授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随后,他也不上讲台,直接面向学生们,说:“陆教授常来剑桥进行学术交流,所以我就不废话了!大家掌声欢迎!”

现场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陆时上台,说道:“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世俗认知和文学创作……额……”

他不得不停下,

因为台下“呼啦啦”地举起了林立的手臂。

有趣的一点是,这种事竟然也分阵营,

坐在礼堂右侧靠窗的学生在举手,而左侧的学生则带着看笑话似的表情看着他们。

双方泾渭分明。

陆时看向举手的一边,

“你们是?”

学生们互相之间眼神交流,

蓦地,有個戴眼镜的站了起来,说道:“陆教授,你写《月亮与六便士》,目的是不是只为了赚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下面瞬间吵成了一片,

“喂喂喂!你是不是批判现实的读太多,把脑子读傻掉了?赚钱不对吗?”

“你给老子滚!文学必须要纯粹!”

“幼稚!都多大年纪了,还在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

轰——

双方都站起来了。

两边指着鼻子对喷,最前端“战线”的人的手臂甚至犬牙交错在了一起,

然而,他们还是谨守着大英绅士的礼仪,骂得再凶,也没能打起来。

陆时叹了口气,

“唉……”

本来还想见识一下血流成河,现在看,怕是没什么机会。

他摆了摆手,

“大家,都安静。”

卡文迪许和詹姆斯等人也开始维护秩序。

终于,两边又都坐回去了。

陆时面向右侧那一片,讯问道:“你们都是文学院的?”

一种学生点头。

他又转向另外那拨,

结果,还没等他发问,下面就开始自觉回答了,

“法学院。”

“史学!”

“我学戏剧……”

……

话音未落,那个学戏剧的便被狠狠吐槽成了文学院的叛徒。

现场又变得闹哄哄的。

陆时双手下压,

“好了,我们暂停演讲,先自由提问。”

其实,他本不想解释什么,正如刚才跟詹姆斯说的那样。

但总不能由得这帮学生在下面对喷。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学生再次站起,提高音量道:“陆教授,我的问题不变,‘你写《月亮与六便士》,目的是不是只为了赚钱?’”

陆时好奇,

“我听你的表述,似乎觉得赚钱可耻?”

“啊这……”

戴眼镜的学生被问住了,

随后,他反应过来,

“陆教授,你这是在混淆视听!赚钱从来不可耻。但如果写作没有丝毫的追求,单纯是为了名利,作家难免要进行迎合,自然而然地,文学表达便会受到影响。”

陆时说:“这话,大致没错。”

下面一阵安静,

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他承认了?”

“我不懂。”

“不,应该不是承认吧,因为说了‘大致’。”

……

陆时笑问道:“你们读过陀氏的《赌徒》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

学文学永远绕不开的人物。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表示读过。

《赌徒》就是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经历写出来的,

他擅长剖析人,因为在外国赌输了钱,感觉没脸见妻子了,难免惭愧,心一狠就把自己给剖析了。

但剖析只是剖析,

剖了自己,不代表就能改正,该赌还是赌。

陆时说:“我相信,你们应该知道,陀氏的很多创作,最初的动机便是稿费。”

现场一阵沉默,

忽然有人道:“陆教授,这种说法或许没错。但往深处看,尤其是读过《罪与罚》之后,不难发现,陀氏对刺激很敏感,换句话说,他对刺激上了瘾。赌,便是这种能带给他心理刺激的事情。这些刺激给了他一种生活的力量。”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如果继续深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动机不是金钱,而是赚钱拿去赌,从而体会其中的刺激。

陆时笑,

“你说的肯定不能算错。但这么深挖下去,必然会变得没完没了。”

学生们点头。

陆时继续,

“所以,如果只从赚钱的角度出发,陀氏迎合了吗?”

众人再没话说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水平过高,写出来的东西就是潮流本身,

所以,他不需要迎合读者,而是读者迎合他。

用如此伟大的作家举例,说明了一点,有人就是能兼顾文学表达和名利,站着把钱挣了。

陆时继续道:“作家这个职业确实有特殊性,但是,咱们也不能拦着部分人只是单纯将写作当成糊口的工具。这类作家会迎合,写出不深刻却很好读的作品。”

单纯将写作当成糊口的工具?

这话有点儿出格,

连下面的詹姆斯听了都有些着急。

毕竟,陆时今年是要拿诺奖的,有必要注意影响。

文学院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众人皆知,作品分两种:

第一类,发人深省且令人回味的,

就像陀氏的《罪与罚》;

第二类,为读者提供阅读时的情绪,

大部分休闲便在此列。

这两种都有存在的必要,但陆时所说的……

有学生问:“陆教授,如果单纯将写作当成糊口的工具,会不会太功利了些?”

陆时摊手,

“你会娶一个只跟你讲道理的妻子吗?”

那个学生反应很快,意识到陆时将第一类比作“只跟你讲道理的妻子”,

他立即反驳:“那你会娶一个只懂溜须拍马的妻子吗?”

小伙子一定没谈过恋爱,

那叫溜须拍马?

分明应该是“提供情绪价值”!

陆时清了清嗓子,

没想到,他还没回答,下面就有学生说了:“我不会娶那样的妻子,但我会找那样的情人!”

瞬间,现场陷入了寂静,

几秒种后,山呼海啸一般的小声席卷了整个礼堂,

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旁边的学生对那个说出惊世骇俗言论的人大喊:“你一定是从法国来的!快承认!你不是英国人!”

陆时相当无语,

跟学生们比起来,自己还是太正经了。

他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等现场的气氛平复,他才继续话题,

“刚才的妻子、情人之论,话糙理不糙。一本书,最好的状态是既好读、又深刻,但如果必须考虑极端情况,二择其一,大家一定会选择读。毕竟,教科书在课堂上看看也就够了。”

学生们无法反驳,

作家写出为赚钱而迎合的作品,不只是作家的问题,也是读者们通过贡献销量做出的选择。

陆时说:“有追求的作家固然伟大,但也不能站在制高点去批评那些只把写作当成职业的人。赚钱嘛,不寒掺。”

此话引得学生们窃窃私语,

“我就说那帮文学院的人幼稚吧?”

“还文学院呢~《狩猎》真的是白读了。”

“哈哈哈!对对,《狩猎》!”

……

文学院的学生们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有人说:“陆教授,你说的对,赚钱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也不能弄得太难看吧?”

这话立即引来许多赞同,

又有人起身,

“陆教授,你的博物馆收藏了高更先生的一幅画,之后便以他为原型写了《月亮与六便士》,而主角的人品实在是……我不做评价。”

这是在暗示陆时收钱办事。

陆时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种流言在伦敦也有流传。

不只是高更的画,还有毕加索扫光《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之前之后》的行为,像极了得到内幕消息的炒股人,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而毕加索和陆时的关系人尽皆知。

再加上主角确实是个人渣,一般人想不通,为什么会写这种主角。

多方综合,也难免会引人怀疑创作动机。

陆时想了想,说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送我一个不值钱的假文物,也就是工艺品。然后,他跟我说,某地有收藏家,愿意高价回收,但我没去卖,我算收受财物了吗?”

这个问题的灵感其实来源于一部作品——

《青瓷》。

(PS:既有,又有电视剧。)

学生们听明白了,

高更的画的价值,取决于收藏家的主观判断,相当于陆时口中的“不值钱的假文物”。

而陆时用进行回报,也是“不值钱的假文物”。

所以,两人其实是文人雅士的交流。

价值几何,全看主观。

学生议论纷纷,

“感觉还是收受了财物吧?”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应该不算。因为是不值钱的东西,起诉的话,案值怎么算?”

“你们学法律的,纸上谈兵!”

“文学院,幼稚鬼!”

……

两边又开始了。

陆时头疼得摆摆手,

“行了,都安静。”

学生们不在叽叽歪歪。

陆时叹了口气,

“我本不想解释,但你们这么吵闹,又不动手真打,弄得演讲没法继续,所以我才说的。其实,高更先生用他的画作换走了毕加索先生的画,属于艺术交流。只是,那幅画暂存在博物馆罢了。”

他看没人反驳,便又道:“而《月亮与六便士》,确实是我受高更先生打动,结合其经历所创作的。固然要赚钱,但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文学院的学生终于被说服了。

结果,反倒是另一拨人对提问环节意犹未尽,

有个学法律的学生问:“陆教授,刚才那个文物的例子,是你临时想到的吗?”

陆时摆摆手,

“哪用临时想?这手段很常见,一点儿也不高级。在中国古代,经常有高官作水墨画,想投到他门下的人便投石问路,花银子买其水墨画当投名状。这种行为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雅贿’。”

学生们啧啧称奇。

詹姆斯在下面也听得十分震惊,

那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让他见识到了中华文化的厚重。

没想到的是,中华文化连人情世故都遥遥领先,

欧洲人玩的都是人家玩剩下的。

那个学生继续问:“我想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刚才的问题。陆教授,如果你带着文物跑去回收,发现对方只给你100英镑,你觉得不值得,选择不交易了。这算不算犯罪中止?”

陆时:???

“你等等!我怎么就犯罪了?怎么又中止了?”

学生摸摸后脑勺,

“打个比方,你别代入。”

陆时多少有些尴尬,

没想到自己随口举个例子,法学生们的竟然真的认真研究。

他说:“这我也不懂。但我要是调查的警官,会给你三个词组:净出难题、处心积虑、对抗调查。”

这属于插科打诨了,

现场立即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卡文迪许也十分满意,对詹姆斯说:“看来,陆教授也有被问住的时候啊。”

詹姆斯轻笑,

“咱们剑桥的学生,思路开阔。”

他不由得想到了陆时写的《是!首相》,还有那句“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心中哂笑,

论“人情世故”,大英也不遑多让。

看来,各文化背景都差不多。

台上的陆时摆摆手,

“好了,你们还有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继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