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学会了关羽花七八年才摸索出的激励、治军经验。
这看起来似乎匪夷所思,进步太快,实际却合情合理。
关羽当年是全靠天赋和实战踩坑,也没名师指点,最多打败仗后回来看点兵书总结经验,每一点进步都来之不易。
诸葛亮却是实际带兵之前,就已熟读过很多兵书。
加上这次的部队构成,实在是非常适合进行掌握军心的练手,麾下既有丹阳兵、锦帆兵,又有外地郡兵、本地郡兵。
可以说,此时此刻,便是放眼整个大汉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处如此复杂的练兵环境了。
绝伦逸群的名师,智力超卓的学生,恰好最适合发挥教学内容的课题,三者俱全,才塑造出诸葛亮的飞速进步。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性条件——那就是这一个月里,诸葛瑾默默帮二弟把原本分配给他的内政活都包了。
诸葛瑾也知道,自己没有直接统兵治军的才华,就算硬学强学,也未必能挤进当世一流。
既然如此,反正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辈子都做不完,何不术业有专攻呢。
短短一个月之内,诸葛瑾把柴桑、彭泽等地的民生、财政细务初步梳理得井井有条。
那些技术上开点小挂的种田事宜,也安排得颇有章法。
原本挖下的坑,也一个个按计划填平。
最后,甚至还顺带着又陆续劝降了四个偏远的周边县城——主要是豫章郡东部、靠近丹阳郡的山区县城。
包括鄱阳县、广昌县、乐安县、上饶县。
不过,这些劝降工作,倒也谈不上多少实质性收获,因为上述四县里除了鄱阳县以外,其他三县多多少少有山越势力盘踞。
原本大汉天下没有陷入战乱前,当地也基本收不上来钱粮赋税,也征不到什么兵。
笮融盘踞豫章以来,那些浙赣边境山区的县城,也就是名义上臣服笮融。
这次诸葛瑾能劝降上述地区,也未必完全是好事——
这意味着笮融在郡东数县的力量已经开始收缩、集中兵力。正是笮融的嫡系骨干撤走了,诸葛瑾才能劝降成功。
至于笮融收缩兵力后想干什么,诸葛瑾也隐隐约约猜到了。
……
时间悄然来到一月底,再过几天就是龙抬头,很快也将开始建安二年的春耕。
这天入夜,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学治军术的诸葛亮,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衙。
一进正堂,就看到大哥依然在挑灯夜战,署理公务。
诸葛亮随口打了招呼,但这次诸葛瑾却没放他回去。
“阿亮,且看一下这份军情,还有这两封书信。”诸葛瑾一边说,一边把文牍往弟弟面前推。
诸葛亮微微一愣,还是拿了起来。这一个月,大哥都没给自己压任务,看来这次肯定是出大事了。
“笮融居然连鄱阳县的驻军都完全撤守了?偷偷把全部兵力集结到海昏县?我军趁此良机、依靠朝廷旨意,顺利劝降了鄱阳县令?”
如前所述,诸葛瑾和叔父诸葛玄,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悄咪咪又控制了四个县,而鄱阳是其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跟其他弃暗投明的三个县相比,鄱阳县土地相对肥沃,还是鄱水汇入彭蠡泽的交通要津,控制着另外三县出入彭蠡泽的航道。
笮融连这种地方都放弃,不能不让诸葛亮意外。
好在他只是短暂惊讶后,很快反应过来:“大哥,笮融这是知道自己水军不行,怕我军用水军之利、切断彭蠡泽航路,分割其在西岸的领土、各个击破?”
“确实有这样的考虑,”诸葛瑾点点头,“再想想,还有呢?”
诸葛亮被这么一提醒,又说道:“难道笮融还敢有更加胆大妄为的举动?莫非他集中兵力后,还敢主动反攻我们?”
诸葛瑾神色严峻地说:“兴霸派出的水军斥候,有深入彭蠡泽南部探查,还发现了敌军船只从南昌往海昏靠拢的迹象,只是目前还无法确认这是否疑兵。
如果敌军只把鄱阳驻军撤回海昏,还能说是怕被水军分隔东西两岸、各个击破。但要是南昌的敌军也北上,就肯定是集结兵力想发动进攻了。
我估计,笮融经过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相持,终于醒悟过来了,也看出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再拖下去,你和云长可以把那七八千新降军渐渐改造成我军的中坚战力,而笮融的兵力却不会变强。
所以,他肯定是改变了主意,想要主动求战、决战,趁我们还未能练兵改造完成,孤注一掷。”
敌人已经意识到了,再等下去,是坐以待毙。随着汉军消化胜利果实,笮家军的胜算只会越来越低。
“唯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诸葛亮一愣,随后便颇觉惊喜:“这是好事啊!原本我们还打算,花上两三个月,彻底把降军改编整训成军纪严明之师,然后再南下逐一攻坚海昏、南昌。
如今虽然还未练成,但这一个月我军的长进非常迅猛,士卒战意、军纪已大有改观。笮融敢北上,那就是从我们攻城他守城,变成了他来攻城我们守城——
他怎么敢的?他难道不知道攻守城易势,带来的额外难度有多大么?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将其歼灭,再反攻海昏、南昌。到时笮融主力已灭,说不定各县传檄可定。”
诸葛瑾不由一阵无语,他认真地盯着弟弟的眼神,确认他不是开玩笑:
“你跟云长才练了一个月,要是马上面对大战。靠着不到五千的骨干精锐老兵,七千多新附一月的降军。能打得过敌军一万三千人的郡兵、僧兵,加三万乌合之众?”
诸葛亮却自信满满:
“大哥,你真该认真听听,关将军治军的心得。到时候你就明白,他能用短短一个月,就把将士们的军纪、令行禁止,提升到何等程度。”
说着,他吧啦吧啦解释了一堆自己看到听到实践到的心得。
诸葛瑾虽然没时间系统学习,但弟弟肯这样总结好精华,他还是愿意聊聊的。
诸葛亮说到最后,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虽年少,但这一个月跟着关将军苦学,估计我的治军之能,已经远超张益德,能跟征南将军伯仲之间了——
关将军偶尔也说起过玄德公的治军之能。只是玄德公胜在擅长用人,且能以恩义结纳人心,但却不精于赏罚利诱、激励士卒。可见其长于李广之法,却不知霍去病之法。”
诸葛瑾闻言,不由笑道:“不要小看天下英雄,我看玄德公未必是不懂,他只是不愿为之。君子言义不言利,仁德者,难免做事多所顾虑。我跟玄德公相交数月,也知道他读书不拘一格,其实知道的不少。”
诸葛亮没跟刘备接触过,不由好奇:“果真如此么?那大哥以为,他知道段颎的‘焚烧士卒积财,使士卒不复惜命,再愿死战’手段么?”
诸葛瑾哂然道:“怎么不知道?我曾与玄德公言,也听他感慨过《商君书》上的‘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
段颎之法,不就是‘使民贫,则重赏’么,有钱了,谁还愿意为了一点钱去玩命?道理玄德公都懂,他只是不愿学。若按‘强国之道,务在弱民’,纵然能成,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不过舍本逐末而已。”
诸葛亮这才默然,他听大哥随口引用,说刘备读过《商君书》,他终于相信,刘备不是没学会关羽的正反两手治军法,他只是不愿意用其中一手罢了。
“当今之世,竟还有如此束手束脚之人,有机会倒是要见一见。”诸葛亮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句,纯属好奇。
诸葛瑾便伸出手,敲了敲他面前那两封信:“你想见还不容易,好好看看吧,都是这两天刚送到的。月初自我把豫章的练兵任务交给云长后,云长就给广陵去了一封信,说是可能会多留些时日,请示玄德公。
二十天后,便得了玄德公回信。信使一同捎来的,还有一封继母的家书,宋家如今也住在广陵。”
诸葛亮这才注意到,刚才大哥推过来的那些信,连忙一一拆看。
第一封信,提到刘备允许关羽“若豫章平定后,果有大量笮融降军需要整编,而诸葛家练兵之才不够,则云长可继续滞留豫章,帮衬诸葛家治军”。
但在这个条件之后,刘备话锋一转,提到“战事结束时,希望派得力之人、即刻去广陵汇报战果”,
然后又提了几件事情,包括陈群那边的广陵冬季治水任务,说如今容易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完,还剩最后一些犯难的细节,需要请示子瑜。子瑜能来就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派一个懂他规划的能者代劳。
诸葛亮琢磨了一下:“这玄德公莫非是想以‘多把关将军借给我们几个月’为代价,换取我去广陵拜见一次?他说若大哥你不能亲去,至少也另外派一个懂得水利的能者……这除了我,还能有谁?”
诸葛瑾没有回答,又示意诸葛亮看另一封。
诸葛亮再次拆开,这次是继母宋氏的家书。书里隐晦地说道,她希望自己还能以宋氏归妇的身份,再见一见其他继子女,了解大家这几年过得如何。
诸葛亮眼珠子一转:“看来,打完笮融这一战,只能是我带着姐弟回广陵,最后拜见一下宋家人了。”
诸葛瑾:“你跟云长练兵这一个月,我这边倒是有稍稍安排麾下民政官吏,处置了一些柴桑县东的彭蠡泽圩田疏浚水利事务,也稍稍试验了几种我心中的水利想法。
等你不用操心练兵事务后,就花几天熟悉熟悉,回去路上再把我给伱的《光学几何的水利应用》好好看看,回到广陵后好帮陈长文攻坚难题。糜子仲那边可能也有些东西琢磨不明白会问你,你提前也做好准备才是。
玄德公毕竟还不是扬州牧,我们诸葛家如今和玄德公还算是盟友,而非部曲。所以你此去只是客卿,处理完事情还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