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行皇帝,朱见深(1 / 1)

常风在锦衣卫校场整整守了一天一夜。

翌日。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格里高利历一四八七年九月九日。

下晌,天空中万里无云。校场边杨树上的知了拼了命的聒噪着。

常风坐在椅子上打着盹。他手下的校尉石文义推了推他。

常风醒了过来。

石文义右手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常千户,天热。喝碗酸梅汤解解属吧。”

正是改朝换代的紧要关头,常风还没来得及提拔自己手下的老弟兄。

等到今上驾崩,新皇即位,大事已定时,常风绝不会亏待老弟兄们。

他打算到时候升石文义为总旗。

常风刚接过酸梅汤。只听得“轰隆!”一声!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常风抬头看了看,大惑不解:“天上连朵云彩都没有。怎么打雷了?”

石文义低声道:“都说人皇归天,天必有异相。该不会......”

常风起身:“你在这儿看着这帮人。我进一趟宫。”

常风出得锦衣卫衙门,赶往皇宫。

刚走到宫门口,他就听见了宫女、宦官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守卫宫门的团营兵、京营兵、兵马司兵丁,已经全都换上了事先准备的孝服。

常风问一名守门的百户:“皇上驾崩了?”

百户道:“常千户,你该尊称‘大行皇帝’。是大行皇帝驾崩了!”

按古制,皇帝驾崩后,确定谥号前,称“大行皇帝”。

百户问:“常千户您要进宫嘛?”

常风点点头。

百户拿出了一套孝服,递给常风:“换上吧,不然您不能进。”

常风换好孝服,没有去东宫,而是去了乾清宫。大行皇帝驾崩,太子朱佑樘一定在乾清宫那边。

只见乾清宫门口,跪着诸皇子、内阁三阁老、六部诸堂官、将领、勋贵。众臣哭声震天。

首辅万安这个七十岁的老头,穿着一身孝服,如孩童一般在地上打着滚,双手垂着青石板,嚎啕大哭。

常风想进宫门。却被萧敬拦住了去路。

常风道:“萧公公,我来见太子殿下。”

萧敬却道:“你该改口称‘陛下’或‘皇上’了。照规矩,大行皇帝驾崩,储君虽未行登基大典,但亦是天子!”

常风拱手:“是。我来见陛下。时逢大变,我暂统大汉将军。要请示陛下大丧仪仗之事。”

萧敬微微摇头:“常风,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不是你一个小小锦衣卫千户想见就见的。”

“陛下有一道口谕给你——你回家养精蓄锐就是。大丧仪仗的事,朱骥会管。”

常风怅然若失:难道他刚成为天子,就要弃我如敝履?

萧敬看出了常风的失落。

萧敬劝慰他道:“我多句嘴。陛下让伱歇着,在家养精神,是要派你大用场呢!”

“等大丧完毕。新皇登基大典结束......你的大活儿就要来了!”

“别忘了你是干什么差事出身!到时有你忙的呢!”

说完这话,萧敬又朝着嚎丧的大臣们努了努嘴。

常风恍然大悟:“明白了!臣常风遵陛下旨意。这就回家去,养精蓄锐。”

常风扭头离开。

路过跪在地上的群臣身边时,常风看到的不是一颗颗带着梁冠的脑袋,而是一枚枚闪着银光的元宝。

乾清宫大殿内。

朱祐樘跪在成化帝的遗体面前,悲痛欲绝。

万贵妃死时,他的悲痛是装的。这回却是真的。

毕竟是亲爹。

至于悲痛之外,是不是还带着那么一丢丢的喜悦,就只有天知道了。

四十一岁的大行皇帝朱见深,已经换上了金丝翼善冠,明黄色敛袍。

后世影视剧里的明代皇帝,个個头戴金灿灿的金丝翼善冠,穿着明黄龙袍。

其实,从头黄到脚的装束,是给大行皇帝入殓时用的。

特别是金丝翼善冠,这玩意儿属于实打实的冥器。

大行皇帝朱见深是一个复杂的人。

他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的落魄,经历过夺门之变后的失而复得。

在历经风风雨雨,登基成为大明天子后。他办的第一件事是整顿内朝。

父皇和皇叔的政治斗争,让群臣人心惶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帮助皇叔守住京师的于谦平反。

他重用贤臣如商辂、李秉等人。对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既往不咎。

彼时大明四周都是强敌虎视眈眈。

他慧眼识英,启用了赵辅、王越等一堆名将。即便后期重用的毁誉参半的太监汪直,亦算小号的霍去病。

他先平广西瑶族叛乱,改“大藤峡”为“断藤峡”。

翌年鞑靼部毛里孩叛乱,进攻固原。他命朱永为平胡大将军,前去平叛,大获全胜。

东北方向的建州女真屡屡杀害汉人,抢夺汉家商队,有不臣之心。

他在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发动了“成化犁庭”,建州女真几乎灭族,自此一蹶不振。为大明东北赢得了一百多年的安宁。

对于草原部族,他多次主动出击,发起以骑兵对骑兵的突袭战。一扫土木堡之辱。

他重视漕运,疏通运河。以南粮北调之法,安恤北方多灾省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成化帝朱见深无法抹除的功绩。

然而在他执政的后期,他独宠万贵妃。致使内宫、外戚干预朝政。

内阁纸糊三阁老等庸官窃据权柄。

他以家奴治天下。在各地广设镇守太监。镇监在各地为非作歹,聚敛钱财。

他迷信怪力乱神。妖僧、恶道、方士将后宫搞得乌烟瘴气。

朝中官员,竞相献春药、仙丹,以谋取高位。

上层官员以摸鱼躺平为能事,上行下效。地方官亦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导致国势日颓。

纵观史书,其实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忠臣”和“奸臣”。

亦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明君”和“昏君”。

譬如后世读者看历史小说。不要动不动就“他烧了郑和宝船图纸,他罪该万死一无是处。”

也不要动不动就“他重用文官他是大昏君,该遗臭万年”。

任何一个被记入史书中的人,都有他的长处和短处。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

只不过长和短、坏和好比例有高低而已。

非黑即白的人是不存在的。历史不是戏台,不分纯粹的白脸和红脸。

总而言之,如果纵向对比后世的那些大明天子。朱见深是个做过错事的好皇帝。

且说常风回了家,直接到卧房躺在了榻上。

刘笑嫣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大行皇帝大丧,你不在宫里忙活跑回家作什么?”

常风以手坐枕,闭着眼睛半躺在上等苏杭丝绸制成的被褥上。

他轻声道:“大丧的事跟我无关,登基大典的事也跟我无关。”

“我只管在家里搂着你困觉,养足精神。”

“等登基大典结束,有我忙的。”

刘笑嫣问:“忙什么?”

常风道:“忙什么?忙抄家!看着,你的夫君会抄出一座太仓银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