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风大。
慕容九里揉了揉杏眼,眼尾被揉得泛红湿润。
她娇嫩的嗓音也沙哑起来:“虽然我很期待太子哥哥的礼物,可我更期待早日与你完婚。只是……只是太子哥哥,祖父和爹娘都不喜欢我,他们偏心妹妹,他们想让妹妹顶替我与你成亲。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太子哥哥能杀了他们就好了,杀了他们的话,咱们就能在一起了!”
这番话起初还算正常,说到后面,周显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进了水。
他愣在当场,不敢置信道:“九妹妹,你刚刚,你刚刚说什么?”
“太子哥哥听不清楚吗?”慕容九里仰起圆润粉嫩的小脸,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上扬的唇瓣前,尽力吆喝,“我说,请太子哥哥杀了祖父和我爹娘!”
此处无人,江风呼啸。
少女的声音犹如一场海啸,把周显元推到了无尽深渊。
他怔怔凝视眼前的小姑娘,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张了张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九妹妹,你,你……”
慕容九里欣赏他错愕的表情,忽然捂着肚子笑起来。
直到眼睛里笑出泪花,她才摆摆手,慢条斯理道:“逗伱玩儿呢,瞧你怕的。我知道太子哥哥生性怯懦内敛,不喜与人争执,为我出头这件事,自然也是做不到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杀害我的至亲祖父和爹娘呢?不过,祖父和爹娘偏心妹妹却是真的,想让她顶替我嫁给你也是真的。我离开上京多年,太子哥哥和我妹妹的感情应当更好吧?应当比跟我那时还要好——”
“慕容九里。”
周显元忽然直呼少女的名字,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
慕容九里没来由一阵反感,挑衅般挑起眉尖:“作甚?”
周显元握住她的一只手:“幼时,我与几位弟弟一起在国子监读书,我总是最晚完成先生布置功课的那个,也总是需要花费比旁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记住先生所教的内容,以致当年许多朝臣纷纷上奏,请父皇改立太子。我知道,许多人背地里议论我笨拙迟钝,即使是现在,朝野之中也仍旧不乏这种声音。”
慕容九里歪了歪头。
原来,这个男人知道他自己很蠢笨。
“母后说,我既愚钝,比不得旁人天资聪颖,那么就该在人品上下功夫。要仁爱,要正直,要善良,要忠诚,要节俭。”周显元渐渐红了眼眶,“启初绝不是朝三暮四三妻四妾的那一类男子,我幼时便与你订婚,从此心里眼里就再无别的姑娘。既然一开是你,那么往后余生也只能是你,旁人绝不可替代。我和你妹妹感情如何那种话,请你今后休要再提。”
“启初”是周显元的字。
他剖白心意,试图在慕容九里面前自证。
他是个男人,他不是瞧不出慕容香雪和相府这些年的意图,只是念在他们是九妹妹的娘家,于是始终不曾与他们翻脸发怒。
却没想到,九妹妹会介意这些事。
他懊悔道:“到底是我没处理好的缘故,叫你伤心难过了。”
慕容九里哂笑。
她又不喜欢周显元,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她遥遥望了眼天色,摆手道:“我还有正事要办,告辞。”
走出两步,她回眸:“你知道,我只是我们家的一颗弃子吧?慕容香雪嫁的皇子,才是未来的天子。周显元,你拒绝她,祖父是不会放过你的。七年前你输了一次,我很好奇,这一次,你是否还会输给他。”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旋即翩然离去。
周显元不喜与人争斗,他要做高山上的一捧晶莹雪,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仁爱正直。
可她偏要把他拉下凡尘。
她偏要看相府和东宫两败俱伤。
少女火红的宽袖和裙裾在风中翻飞。
她又瞥了眼魏紫的方向,朱唇挑起一抹讥笑。
她更不会让任何人帮周显元。
落日熔金。
江畔,粥铺。
魏绯扇弄来的菜粥和馒头已经全部施舍了出去。
她疲惫地擦去脸上汗珠,娇憨道:“哥哥,咱们今天做了这么多善事,老天爷一定会褒奖咱们家的,说不定爹爹明天就会被陛下重用!”
“你呀!”魏换锦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魏绯扇双眼犹如弯月,悄悄朝官员们安营扎寨的地方瞟了一眼。
她今天的功夫都做到位了,应当会有不少官员看见。
说不定他们明天就会上奏给陛下,请陛下褒奖她。
她越想心情越是愉悦,柔声道:“哥哥,咱们也该回家了!”
侍卫们套马车的时间,青橘终于回来了。
魏紫见她脸颊微红,便知道结果大约挺好。
她轻声:“同心结送出去了?”
青橘腼腆地点点头:“他收下了。只是……只是他没给我准备回礼。不过看他跟着公子日夜操劳的疲惫模样,我决定还是原谅他吧。”
青橘生得清秀微胖,这一低头,便像是害羞的水莲花,比清晨时分更加动人。
魏紫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喟爱情的奇妙。
少女爱上一個人,竟会变得更加美貌,怎不算是奇妙?
“姐姐,咱们该走了!”
魏绯扇催促。
魏紫回过神,带着青橘踏上马车。
镇国公府的两辆马车,徐徐往上京方向而去。
江边,南烛捧着同心结,还恋恋不舍地抻着脖子目送那两辆马车。
萧凤仙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朝他后脑门拍了一下:“人都走了,还看呢?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跟青橘有一腿?”
“少主,您这话也忒难听了,什么叫‘有一腿’?”南烛把同心结藏进怀里,“像您跟魏大姑娘那般瞒着所有人私相授受才算是‘有一腿’,卑职和青橘光明正大——”
接触到萧凤仙欲要杀人的目光,南烛默默闭嘴。
萧凤仙扫了一眼四周:“慕容九里呢?”
“卑职不知。她不是一直在您的帐中吗?”
萧凤仙蹙眉。
算起来,他该有两个时辰没看见那糟心玩意儿了。
心底悄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拧着眉头道:“备马,咱们去追镇国公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