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失去了村镇房屋和田舍土地,肆虐的江水冲走了他们所有的存粮,数日未曾好好吃饭休息,又一路逃难而来,个个形容狼狈面如菜色,抱在怀里的婴孩更是啼哭不止。
似乎是瞧见了这群公子小姐,他们好奇而不加遮掩地朝这里打量。
慕容香雪花容失色,拿团扇紧紧遮住下半张脸,嫌恶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把地方让给他们?!你们工部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魏绯扇难得跟她统一战线:“是啊,周围那么多山头,为什么偏偏挑我们这一座?”
萧凤仙皮笑肉不笑:“因为这里位置最好。”
坡度缓,地势高,还有修筑好的砖石台阶,既不容易被洪水淹没,也容易让那些老幼妇孺攀登行走。
“既然位置最好,那么自然应该由我们占用。”慕容香雪倨傲地抬了抬白嫩精致的下巴,“还是说,在萧主事的眼里,我们这些人还没有那群卑贱的难民重要?听说你出身乡野之间,十年寒窗才考上探花郎,千辛万苦才摆脱卑贱的身份。好容易谋得工部主事的位置,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否则,若我回禀了祖父,有你好果子吃!”
萧凤仙面不改色:“你祖父是谁?”
慕容香雪更加骄傲:“我祖父乃是当朝丞相!”
其他人纷纷跟着报出自家名号:“我爹爹乃是吏部侍郎!”
“我伯父是征西大将军!”
“我爹是威远侯!”
“我,我爹是工部侍郎李景林,当心我让爹教训你!”
“……”
为了支持慕容香雪,除了几个留有心眼行事谨慎的,其他公子小姐都开了口。
慕容香雪拿玛瑙扇柄捅了捅魏绯扇的手臂,低声道:“伱还愣着干什么?!快报名号吓唬他呀!”
魏绯扇直觉不妥。
来城郊之前,祖母叮嘱过她,不可影响太子殿下他们治水修堤。
现在他们死活不肯腾地方,算不算妨碍公务?
然而被慕容香雪盯着,她不愿落了下风,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爹爹乃是一品镇国公……”
该报的都报了,一群公子小姐气势汹汹地瞪着萧凤仙。
然而,萧凤仙并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连服软低头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瞥向身后的南烛:“都记下了?”
南烛果断道:“都记下了!回去之后大人就可以联合御史台,上奏章弹劾这些官员!”
众人哗然。
魏紫垂下细密的眼睫,暗暗叹了口气,这事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萧凤仙胆大心黑,如此行径,乃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可惜魏绯扇沉不住气,害的爹爹也要被弹劾。
慕容香雪气得小脸雪白:“你这個卑贱的——”
“够了。”
双方紧张对峙之际,周显霁站了出来。
他朝萧凤仙略一颔首:“我等在此小宴,妨碍了萧主事的公务,我代他们向你道歉。萧主事放心,我们这就下山回京。”
说罢,示意随从收起桌椅条案和笔墨纸砚。
“二殿下,咱们的诗会还没结束呢!”
魏绯扇不甘心。
她好容易做东,就此匆匆散席,还得了个“妨碍公务”的罪名,这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只怕今后她再做东,大家都不会参加了!
周显霁的语气不算友善:“那你还想怎样?今日之事,本就是咱们错了。”
“我……”
魏绯扇语噎。
“好了,”周显阳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连忙过来打圆场,“二皇兄,扇儿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你对她这么凶干什么?扇儿莫要伤心,没写完的诗词,咱们去金玉满堂继续写就是了,我掏腰包,我来请客!”
魏绯扇紧紧揪住手帕,没搭理他。
随从侍女已经开始撤下东西。
她的脸颊发烧发烫,忽然想起什么,拉住萧杜鹃和沈萱,试图继续挽救今日的诗会:“你们两个,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心上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说?!亏我平日里对你们那么好!”
“这……”萧杜鹃嗫嚅,“我倒是想说话,可惜他是萧凤仙,不是我的亲哥哥,我跟他自幼就不亲厚,以前还发生过许多矛盾,我哪里说得上话?”
魏绯扇咬了咬牙,满脸期望地转向沈萱。
沈萱迟疑,压低声音道:“绯扇姐姐,他不会听我的话的。我想他之所以把难民安置在这里,是因为看见了我和别家公子一起参加诗会,见我们说笑玩闹,他心里吃醋不高兴,所以才作此抉择,以便破坏咱们的诗会。他那个人……他那个人对我一惯霸道,我根本无力反抗。我……我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绯扇姐姐,对不起……”
她说着说着,委屈地红了眼眶,她不过就是跟男人说几句话而已,又没有发生什么,萧凤仙何至于如此动怒?
魏绯扇眉头紧锁。
就沈萱这样的,还能当红颜祸水?
萧凤仙明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她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当真喜欢她!
魏绯扇深深呼吸,再如何不甘心,现在也只能被迫离开。
她怨恨地盯了眼萧凤仙。
这个仇,她记下了!
周显霁又吩咐侍女把剩余的蔬果糕点收拾到篮子里,拿去送给难民里面的小孩子。
魏紫看在眼里,道:“你倒是有心。”
“举手之劳罢了。”周显霁正色,“他们也可怜。”
魏紫捏着手帕,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青年眉眼清绝,行事周正心存怜悯,虽然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上位者,却能和底层百姓共情。
难怪祖母那般看重他……
她正想着,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锋利的薄刃似的。
她下意识回望,萧凤仙提着狭刀薄唇噙笑,狐狸眼底都是沉冷阴鸷,瞳孔里似是燃着令人胆寒的烈焰。
魏紫心口发紧,不等有所反应,那厢却又闹了起来。
起因是慕容香雪嫌弃那些难民霸占了山道台阶,不肯从他们中间走,非要从反方向单独开辟一条山路,再一路铺上锦缎以免弄脏绣花鞋,才肯下山。
她娇气地抬着下巴,微微提起裙裾,露出精致漂亮的绣花鞋尖:“我的绣鞋乃是蜀锦所制,鞋头缀着的东珠价值千两,怎能跟难民走同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