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院子里的竹林欢快摇曳,随着太阳西斜,拉出来的阴影也越长。
陈家明看着手里的香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慌忙扔掉,憋红了脸看着家珍,“不,姐,我不抽烟,姐夫故意在整我。”
家珍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低头擦去凤霞额头上的汗水,“行了,抽就抽吧,你也长大了,我和爹管不了那么多,你姐夫还不是抽烟。”
陈家明眼神恍惚,旋即轻轻点头,看了看自己的个子,比姐姐高出半個脑袋,比姐夫矮半个脑袋,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被冠上大人的名号了。
不过拿着手里的香烟,他想了想,还是别在耳朵上,没有点燃。
徐福贵听家珍这么说,立即正色看着她,“家珍,要是你不喜欢我抽烟,我肯定不抽的。”
家珍笑盈盈的看着他,“想抽就抽呗,有几个男人不抽烟?”
“我老丈人就不抽烟。”
家珍又翻了个白眼,“你别理我爹,他有时候就是个老古董,我看他该多读些报纸,好好改造一下思想。”
陈家明眼睛放光,“姐,等爹回来我就给他说。”
家珍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你敢!你看爹信我还是信你。”
打打闹闹,家珍语重心长的问道:“家明,你想清楚没有,要不要去国外学医?我觉得你姐夫说的没错。”
陈家明脸上有些犹豫,“我再想想,想清楚了就和你说,反正你以后在县城小学当老师,经常能见面。”
“也是,这事儿急不得,想清楚了再做决定,要是不去国外,就让你姐夫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工作。”
陈家明惊讶的推了推眼镜,“姐夫这么厉害?”
“福贵哥可厉害了呢,和公安局局长称兄道弟,以前和县长还是战友呢。”刘翠萍找到插嘴的机会,说了一句。
陈家明砸吧了一下嘴,“到时候再说吧,要是我不去学医,估计爹会让我待在米行里。”
徐福贵张张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米行是守不住的,政策不允许,按照前世的轨迹来看,陈礼平最多能拿到米行的分红权,拥有权和管理权是没有的。
而且哪怕是分红权,在后续的动荡中也会失去,最终成为一个普通人。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后哪怕陈礼平落魄了,藏起来的家底也无法想象。
由于上面这些原因,徐福贵才建议陈家明去学医,反正他年轻,而且有基础。
等学成归来,有着海外的这层镀金,估计能直接安排成为一个主任,慢慢发展为书记也不是难事,到时候陈家将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屹立在云溪县城。
等春风吹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往商界发展。
不过,这些都是很远很远的事情,即便是米行,也是在五十年代初的一化三改中被新兔接管。
现在说出来,未免太惊悚,常人哪儿能预知后面发生的事情?
所以徐福贵选择闭嘴,该说的他已经说了,陈家明怎么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
就如同家珍说的一样,实在没有办法,还有他这条退路,安排个普通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翠萍,来顺,吃点心呀,当自家一样,别拘束。”家珍细心说道。
刘翠萍和来顺答应一声,这时凤霞跑过来,仰头问道:“舅舅,你为什么和姥爷一样,戴了个眼镜呀?”
“因为舅舅是个文化人。”
“文化人都要戴眼镜吗?”
“对,有文化的人都会戴眼镜。”
凤霞歪了歪头,“那我以后也要戴眼镜。”
“我也要戴眼镜。”有庆举着手,奶声奶气的说道。
陈家明大笑一声,摸了摸他们的头,“好,等你们长大了,舅舅一人给你们买一副眼镜,买最好的!”
家珍拍了一下他,“瞎说啥,戴眼镜有啥好的,眼睛一摘啥都看不见,凤霞和有庆才不戴。”
陈家明有心反驳,但在血脉压制下,还是忍了回去。
“舅舅,你带我们去玩儿竹蜻蜓吧。”凤霞喊道,有庆跟在她屁股后头,重重点头。
陈家明看着可爱的两个小家伙,高兴的直乐呵,连连点头。
......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血红的晚霞,如同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落日的余晖射向那琐碎的乌云上,如同灰姑娘穿上了漂亮的水晶鞋。
夕阳喷涌如血,火红的如此肆意、张扬,似乎在迸发全部的力量,来将这世间的尘嚣涤荡。
陈记米行的总行里,陈礼平戴着老花眼镜,身穿一袭黑色的丝绸长衫,旁边的柜台上放着一根做工精良的黝黑拐杖。
他干枯瘦长的手不断翻着线装的账本,清点着今天的账目,一旁的账房同样打着算盘快速计算。
当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柜台上的时候,账房将账本合上,将算盘递过去,“老爷,哦不,先生,这是今天的盈利,比前段时间又多了不少。”
陈礼平看着偌大的米行,眉头依旧紧皱,淡淡的嗯了一声。
账房先生不解问道:“先生,米行生意好,为何依旧焦愁?”
陈礼平摆摆手,沉声道:“你不懂,米行生意好,反而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嫁衣。”
“我确实不懂,先生你可是商会的会长,县城的人每天吃的粮食都是从咱陈记米行买的,咋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嫁衣,谁能对付得了我们?”
账房先生越说,陈礼平心里就越是烦躁,挥挥手,“行了,以后你自然会懂,这一劫躲不过去。”
“还有,我已经不是商会会长了,云溪县城也不再有商会,以后莫要再提......今天辛苦你了,早些回家歇息去吧。”
账房先生点点头,弯腰拱拱手,转身离去。
陈礼平看着血红的夕阳,回想今天听到的从城外传来的轻声,心底一片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沙场上的那些老伙计一样,也被五花大绑被枪毙。
想不通,想不透,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陈家的前路何去何从感到迷茫。
将算盘归位,嘱咐好伙计关门的事情,拄着拐杖,在余晖中朝陈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