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阳借口身体不适,向秦川和魏良野告辞离去。
秦川目光落在一行崂山道士身上,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界,再转头看向魏良野问:“魏老板和李道长很相熟?”
魏良野摆手笑道:“相熟谈不上,不过去崂山太清宫唱过几次戏,一来一去,也就认识了。”
秦川好奇:“崂山的道士也看戏?”
魏良野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神情闪过一丝怪异,悠悠开口:“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奇事,他们请我上崂山太清宫,扮演老子在楼观道留下道德五千言的故事。我当时说,扮演观世音我还凑合,可是太上老子,神气飘渺无凭,我如何扮演得来?”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一下,用一种模仿当时崂山诸长老的语气:
“他们对我说,他们崂山内部进行过商讨,考虑再三,觉得我扮演神仙,最是惟妙惟肖,决定就是我了。我不行,其他人更不行。还说这事关系重大,希望我不要推辞。
我想着崂山诸老,德高望重,指定是我,也是对我的认可。我若再做推辞,难免得罪人。于是勉为其难上了。
他们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破旧的衣物,说是当初老子穿过,还寻来一头青牛,说是老子骑乘出函谷关时坐骑的后代。
还有一位长老,专门向我讲解老子在楼观道的事。我当时用心听讲,仔细揣摩,终究把戏演出来了。
后来我又去崂山演过几次。
说来有一件怪事,我第一次上崂山时,见得有九位太上长老,第二次便只有八位了,第三次去只有七位。
他好奇问过此事,他们说那两位太上长老冲击鬼仙失败,羽化去了。我当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也没敢多问。
自第三次去过崂山后,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再没去过。他们还仔细叮嘱,让我收个好徒弟,须得能继承我衣钵,说不定几十年上百年后,还得来寻我的传人。我也答应下来,可是这些年总找不到真正的良才美质。反倒是无意间碰见的吴夫人,颇合我的心意。她年纪虽然大了,可自有一股神气在,而且是自小练的功夫,还学了导引术,学我这一派的东西,上手很快的,唯独戏腔,还得仔细打磨。”
秦川不禁好奇,看来崂山请魏良野扮演老子,其中必有重大隐情。可此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秦川觉得此事肯定涉及崂山重大机密,不应多问。
若是卷进去,反而不好了。
不过魏良野能把事情说出来,看来崂山也不担心此事泄露出去,故而没有警告,或者试图抹去相关记忆。
这又与崂山对此的重视,有些不合情理。
莫不成崂山是有意不隐瞒此事。
秦川心思玲珑,觉察到其中蹊跷颇多。但还是不要深入理会为妙。
他于是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继续专注吴婉青的事。
倒不是真的要拒绝吴婉青参演西厢红娘记,而是和魏良野商议了一下,如何让吴婉青速成。
他不想浪费时间,希望这戏曲早点面世。
左右也不过花了半天时间,将大概的方向框架敲定。
魏良野没想到秦川的效率很高,而且许多戏曲的知识以及专业细节,都是他有些忽略的,可秦川提出来,果然大有道理。
好似秦川在这行业沉浸多年,才能得出如此精辟的见解。
他却不知,秦川近来又开发了一项玄黄之气的妙用。秦川虽然曾回忆起三生过往,可有些细节记忆早已遗失。
但他如果向功德许愿,补全那些记忆,就能凭空将其弥补回来。
这一点极为有用。
许一次愿,才消耗一丝功德而已。
他现如今有一万多功德。
之所以没有许愿拿回所有的细节记忆,因为一下子塞入太多信息,对他如今的元神有些影响,而且一次性许愿能补全的记忆,也是有限度的。
将所有一切见闻取回,清晰无疑的留存于元神中,估计能把他的一万功德消耗完。
他还试图追溯现代之前的前世轮回记忆。
但功德还不够,没法开启。
而且现代那一世,可谓他现在的第一世,第一世之前,他什么根脚来历,跟开盲盒似的,花了那么多功德,结果未必是好的。
如果功德海量,他倒是不介意浪费。
此外,超脱于世界之上的存在,说不准会有类似一世之尊那种能力,追溯时光长河,对遥远的过去发动攻击。
他还是得为此做些准备,追溯第一世之前的轮回,找到最初的起点,肯定是一个修行的方向。
只是距离现在的他,肯定很遥远。
但修行人没有梦想,怎么成为天帝?
定个小目标,像那次做梦时一样,先做个青帝吧。
他觉得自己跟青字颇有缘分,吴婉青也有一个“青”。
搞定这些事后,秦川回家的路上,将婴宁从青葫芦里放出来,她化身雪白小狐,踩在秦川肩膀上,好奇地打量周遭世界。
这些世俗人情,都是那么新鲜。
路上遇见一名鬼差。
“这位仙长,我是本县的日巡游,城隍大人有请,不知仙长可否赏脸去县里城隍庙一叙。”
他和李玄阳斗法,虽然普通人没啥感觉,可是作为一县城隍,肯定有所感应。
“可以,有劳兄台带路。”
秦川虽然是过江龙,也没必要得罪一县的县城隍,只是过去见一见,自是无妨。
日巡游见秦川十分客气,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也怕秦川不知礼数,太过客气。
因为县城隍来之前,说这位仙长高深莫测。按理说一般生灵,进了金华县的地界,县城隍的生死簿会有相应的文字出身。
可是秦川的文字出身,却根本没有。
足以说明秦川的道行高深,根脚超出了县城隍的生死簿能承受的权限,恐怕要府城隍甚至省府城隍乃至于神都总城隍那里,才可能查到。
这样的人物,若是不小心对他这样的县城日巡游见礼一拜之类的,很可能令他的神体受损。
神道等级严厉,在这方面体现得最明显。
因为参拜见礼之类,就有香火。
可有些存在的香火,神位太低,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传闻上古诸子,敬鬼神而远之,有种说法是为了不伤害那些鬼神。往往这类存在,往往逢年过节拜一下天神和地神中先天神灵,便是很给面子了。
很快到了金华县城隍庙,进入大殿的后面,里面空无一人,日巡游指了指跟前的墙壁,登时墙壁如帘幕般扯开。
秦川带着婴宁走了进去。
这是神道的法界。
里面也是一个城隍庙。
其中金华县的城隍率众上前相迎,“金华县城隍韬元见过仙长。”
秦川见到金华城隍的面容,颇是惊讶,居然是个女城隍。
韬元秦川脸上的异色,主动解释,她本是前朝的一个县主,在贼子攻陷城池时,亲自率众杀敌,力战而死,被当地百姓怀念,死而封神,又称为金华仙子,韬元是她本来的名字。
这段事,县志里有记载的。
至于城隍神像,威严森森,穿着官服,不仔细分辨,也看不出男女,而且外人不明就里,也只会以为是男生女相。
唯有通读当地县志,才能知晓城隍的确切来历。
说这些时,宾主落座。
韬元城隍先是看向婴宁,“这应该是泰山涂山氏一脉的道友,我三年前去泰山府向泰山娘娘述职,见过一位狐族的道友在娘娘身边出现,与仙长身边的小道友似乎长得很像。”
秦川心中一动,随即回道:“想必是舍妹的母亲。”
只是三年前一面之缘,秦川当然没必要追问小伯娘的下落。
韬元城隍点头,“这便是缘分了。不过这次斗胆请仙长过来一叙,乃是有事相求,还请仙长慈悲,我金华城必有重谢。”
秦川:“道友先说说什么事。”
韬元城隍于是说了事情,原来华宁府最近来了一行自草原元蒙国来的妖怪,这一伙妖已经在华宁府境内做下多起案子,吃了不少人。
但是他们身上有隐匿气息的道术,即使城隍都难以追踪到。
这两日,对方应该到了金华县,有三起血案出现。
这些血案的亡魂现今都聚在金华县城隍庙,怨气凝重,不肯往生。
韬元城隍又说,原本妖吃人,跟人吃野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不做摄魂吞魄之举,也不算违逆天道。
只是她受了金华城百姓的香火,岂可坐视百姓受害不理?
奈何她追踪不到那一行妖怪的气息,如何能为治下的百姓报仇,还担心那一行妖怪出了金华县城,再追踪过去,更是来不及了。
她最后沉声道:“其实这一行妖怪虽然隐匿气息,可小神也不是毫无线索,小神料定,它们要么在县衙之中,要么藏身县学学宫里,只有这些地方,小神的神力无法渗透,进行一一排查。”
县学学宫有圣人之像,蕴藏正气,鬼神不敢靠近。至于县衙,自有王朝气运镇压,城隍神也不能窥探。
除非是周知府那样的代理城隍,且身具浩然正气,才不受影响。
可那也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韬元道友是想请在下去县衙、县学探查?”
学宫的圣人塑像,对妖的影响确实不大。
正气主要是针对鬼神。
“嗯,只需仙长帮小神确定它们具体位置即可,届时小神会布下天罗地网,缉拿它们归案,以慰怨魂。”
“此小事而已,但我探查之后,要来城隍庙通知道友么?”
“仙长莫非以为我们能监视你,你身上玄气深湛,一般的修道人,我们尚且不能监视,否则容易受到敌意,惹出祸端,何况仙长。届时仙长确定位置,只需捏碎这张木牌,我等就明白了,到了那时候,我们城隍庙会开始行动。”
城隍神给了秦川一张木牌,上有韬元二字。
想必是有韬元的气息在,木牌一碎,自有感应。
秦川收起木牌,“趁着天色未晚,那我先去了。”
“多谢仙长。”
随着秦川离开,日巡游问:“大人,这位仙长境界高深,我们当请他莫要随意显法,惊扰普通人,种下恶业。”
韬元:“不必,这位仙长若是助我们捉拿那一行妖孽,自是一个慈悲,我等不说,他也会注意的。”
“大人高明。”
…
…
秦川决定先去县学一趟,他是以秀才的身份游学,到了一地暂住的话,还是须得抽空去县学报备一下。
现在还是大白天,去县学报备,也正是合适的时候。
他以元神法眼望气,确实没找到城隍说的妖怪,看来对方的隐藏气息的手段,确实不粗。
难不成也有他这样的敛息术?
而且肯定不一般。
想到对方来历是草原蒙元帝国。
秦川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莫非是幽玄老祖座下的妖怪,来禹江省是为了白狼王的事?
幽玄老祖是实实在在的妖仙,比一般鬼仙还厉害,秦川现今自然不是对手。
若是让对方查出真相,难免麻烦不小。
一个妖仙以给爱妾报仇的名义闯入大梁朝,大梁朝廷可不一定会真的庇佑他。
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态度身上,本也是下下之策。
秦川肯定要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
…
金华县,县衙府邸。
金华县令黄世仁乃是陵州府黄家的远支,此刻正在招待蒙元国的使者。大梁是礼仪之邦,虽然九边和蒙元国战况激烈,可是对待蒙元的使者,依旧要做到足够的礼数。
“黑达将军,你造访我们金华县,本县招待不周。不知将军可有喜欢的食物,我叫人晚上准备。”
黄县令举杯向一个体型雄壮的草原人敬酒。
黑达将军喝了一杯酒,裂开嘴,露出森白尖锐的牙齿,颇有些骇人,他拍了拍肚皮道:“我嘛,想吃人肉。”
黄世仁酒杯落在地上。
“哈哈哈。”黑达拍了拍肩膀,“黄大人胆子很小,我只是吓唬吓唬伱。不是你们中原人说我们草原人喜欢茹毛饮血么,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黄世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黑达将军倒是个风趣的人。”
他心中暗骂,区区武夫,若是在本朝,你少不得向本官下跪见礼。黑达只是蒙元使者,不算真正的将军。
对应大梁也就是一个六品武官。
在大梁朝,文官地位远远高于武官,正七品的县令,地位能和五品的五官相比,遇到进士出身的正统文官,六品武官下跪拜见是常有的事。
论地位,还不如秀才。
至少秀才见了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不用下跪之礼。
即使见了三品上的大员,若是有骨气,也是不用下跪的。
文官向顶头上司下跪,除非极为谄媚,否则根本干不出这事来。
若是书院的先生,或者一甲进士及第,或者三品以上的朝臣,还不用向皇帝行跪礼。
文官的待遇,在大梁朝可谓极为优渥了。
可惜草原的粗人,不懂读书人的金贵。
这粗鄙武夫,知道他这个同进士出身的含金量吗?
真不知上面的人是怎么安排的,居然同意这群武夫在禹江省到处乱逛。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黄世仁懒得揣摩,反正让这群瘟神吃好喝好,赶紧走人吧。
至于这个粗鄙武夫,是不是茹毛饮血之辈,他才懒得关心。
他还有些犹豫,晚上要不要叫自己那世侄过来参加官宴。不过今晚县衙的官宴,都叫了本地的士绅名流,不叫世侄过来不好。
他和陵州黄家有关系,这话自己说出来,总不如黄家嫡系的子弟出现在他身边更有说服力。
…
…
秦川来到县学,正逢黄梦也在。
黄梦听说秦川来找县学的教谕报备,看来确实要在金华县小住一段时间,只是路过几日,根本不用这些。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他带秦川去见了县学教谕。
正好县学的生员大都在场。
这事拿出牙牌,证明一下身份,教谕事后备案就可以了。国朝对生员们极为优待,没那么多规矩。
县学的生员们听说秦川的来历后,纷纷过来围观。
小小的金华县,自比不得陵州府那样人杰地灵。秦川能在陵州府成为三试案首,乡试中榜那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须知禹江省三年一次乡试,共有上万生员有资格参加乡试,其中包括监生等,每三年一万多人竞争,才考出七十左右的举人。
可见竞争压力之大。
秦川俨然已经预定了一个名额。
一旦中举,就等同候选的官员,有了官身。
举人犯了王法,须得上报神都,由礼部商议决策,将其文字出身剥夺,才能对其进行逮捕定罪。
而且决策最终还是要经过皇宫的批红,才能真正生效。
一般而言,官官相隐,不是深仇大恨,礼部那边也不会随便决策剥夺一个官员的文字出身。
对于举人而言,一般而言最大的惩罚,无非是不做官而已,到了乡里依旧有种种特权。
秦川也借此观察县学,没有所谓的妖孽。
看来在县衙。
他还得确认一下。
这时县衙送了请帖,请县学的教谕和黄梦参加晚上的官宴,教谕可以带几个廪生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