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六月初七,大雨。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树木松涛在暴雨中发出阵阵的低吟。
天空落下的雨点几乎连成了线条,雨水就像塌了天一般,铺天盖地般从天空中倾泄了下来。
四川夔州府,达州城郊,明军大营。
明军营盘虽然广阔,但是和天地的伟力相比,却是根本不值一提。
飘摇的风雨中,明军的营盘就像是穹海一叶扁舟一般,渺小无比。
杨嗣昌站在帐前,凝视着眼前的倾盆大雨。
他的脸色苍白,透露着一股病态,眼眉之间尽是忧色。
早已经不复昔日身处京师那般意气风发,胸有成竹。
从北到南,从南入川,一路转战,早已经让杨嗣昌精疲力尽。
河南的剧变,福王的死难,满朝上下的攻讦,让杨嗣昌的心神备受折磨。
崇祯的期许和信重,更是杨嗣昌倍感压力。
哪怕是进剿频频失利,但是崇祯仍然选择去相信他,哪怕是朝议汹汹,却仍然是力排众议。
如此知遇之恩,纵使肝脑涂地也难报答。
只是,如今南国的局势却是越发的糟糕。
雨声连绵,风急气冷,杨嗣昌的神色沉重。
“阁部,请休息一下吧。”
一件披风盖在了杨嗣昌的身上。
杨嗣昌偏头看向身侧,来者是作为他幕僚的万元吉。
杨嗣昌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万元吉的提议。
他的神情黯淡,眼神无奈,叹息道。
“我身负皇上重托,离京如今已有八月之久,却是久战无功,张献忠、李自成、革左五营如今仍存,不久之前河南再起变故,洛阳沦陷,福王蒙难……”
杨嗣昌心神疲惫,南国的局势远远比起他预想的更为困难。
地方府州的官员常常推诿命令,各镇营兵军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计划总是难以赶上变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底下的那些军将官员出工不出力者众多。
这也是为什么张献忠能够频频跳出包围网中,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办法将其擒获。
“阁部绝非什么久战无功,罗汝才已经归降接受整编,如今只剩下张献忠尚在逃亡。”
如今川内的情况,比起此前无疑是要好得多。
张献忠虽说还在逃窜之中,但是所部兵力已经不多。
而罗汝才在四月上旬的时候已经归降。
这一次归降的罗汝才,不再和之前一样在房县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而是和之前归降的闯塌天刘国能那样接受了整编。
而且罗汝才叛降的可能性极小。
罗汝才和张献忠两人因为此前被围剿的事情,已经是反目成仇。
张献忠抛下了罗汝才,背信弃义,将罗汝才当做诱饵勾引官兵主力进剿,独自逃入四川内部。
这件事情已经是证实。
这些时日里面,罗汝才也加入了追击张献忠部的战斗之中。
罗汝才领兵追击的时候,可是真真正正的和张献忠做了好几场。
要知道在如今各镇之中,除去石柱的土兵,还有猛如虎所部外,其余的营镇多是出工不出力,根本难以节制。
这其中最为骄横的就是左良玉,尝尝不听调遣。
“李自成、革左五营两部虽然尚存,但是已经不足为患。”
万元吉神色微肃,沉声道。
“李自成如今被郑总督困在陕西的西部,革左五营也被卢监军困在英霍山区里面动弹不得,已经是有了诏安的想法,要不了多久,这两部的问题就能够解决。”
“河南那边……”
万元吉停顿了一下,而后说道。
“李仙凤无能,致使河南民变做大,亦非阁部之罪,洛阳失陷、福王蒙难,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可预料。”
“万贼军气势汹汹,与流寇截然不同,河南民变与陕西民变更是想去甚远。”
“但是如今河南民变也已经是被压下,万贼军在开封城外被陈望打败遭受重创,如今逃入归德府内,四面合围之下,已经是无路可去。”
“依照陈望之能,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剿灭万贼军,解决河南动荡。”
听到万元吉提起陈望,杨嗣昌紧锁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一些。
起初听闻洛阳沦陷,福王蒙难的消息之时,他只觉得世界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民变加剧,坐失亲藩,那一项都是足以使得他丢掉官位的罪责,那一项都是足以使得被群起攻讦的过错。
想到此处,杨嗣昌的心中更加的沉重。
因为在四川杨嗣昌没有等来崇祯斥责的诏书,反而是等来了崇祯宽慰他的密诏。
而在朝议之时,崇祯更是驳回了所有朝臣的弹劾,所有的攻讦的诏书也被崇祯留中不发。
这一切使得杨嗣昌更加的愧疚,他觉得自己有负崇祯的重托。
如果不是陈望及时回救开封,恐怕开封城也要沦陷,秦王可能也要蒙难。
而更加严重的是,开封城作为河南布政司的所在地,一旦沦陷,整个天下都将因此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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