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山河破碎第二百三十八章:血战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未时,日偏西,风雪稍缓。
贾庄明军大营周围已是一片残破,营墙多段被毁,外围的沟壑也已经是被填成了平地。
营内外原先林立的哨塔和炮台,也已经是被毁去了大半。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地面之上死尸相籍,横布遍野,原本覆盖在其上的白雪也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所侵湿。
土地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松软,很多地方仅仅是行走都困难无比。
卢象升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血潭一路向前,身后跟随着他的一众亲卫甲士人人皆是带伤。
居于阵中安然指挥从来都不是卢象升的风格,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才是他常做的事情,这一战自然也并不是例外。
卢象升身上的征袍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他手中的刀从辰时鏖战到现在已经是换了三把,现在手中拿着的刀是一把宽背顺刀,原先是属于一名建奴牛录额真的。
不过现在那建奴的牛录额真早已经是下了黄泉,去面见地府的判官了。
辰时天亮之后,清军完成了集结之后便立即向着贾庄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不过并非是短兵相接,清军集中了他们搜罗到大小火炮在外围设下阵地,先行发炮轰击明军大营。
炮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清军不急不缓逐渐推进阵地,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填平了沟壑,而后才推着盾车发起了进攻。
大战从巳时一直持续到了未时,清军依托着盾车不断的推进,而后将火炮阵地不断前移,不断的拔除着贾庄明军大营内设下的瞭望台和炮台。
双方围绕着营墙,还有瞭望台、炮台不断的鏖战。
清军配有重弓重箭,但是宣大军的武备也不差,在卢象升的统管之下,宣大军早已经不再是数年之前那支冬天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的乞丐兵。
宣大军中的战兵,几乎是人人披甲,虽说一些甲胄的质量不佳,但那也是铁甲。
除此之外他们所持的长枪和刀剑都也都是精铁打制的上好兵刃,在不是那些淤积在武库之中的破烂货。
宣大在卢象升的整顿之下,各地军器局也都已经是改头换面,宣大军中的火铳质量也都有保障,铳炮也算是犀利。
而且在前不久,卢象升还调来了三千余杆精良的鲁密铳进入宣大。
鲁密铳加长了铳管,重量略大于鸟铳,射程极远,威力也更大,在结构上更优于鸟嘴铳,而且精准性也颇高。
因此在对射的阶段,宣大军也没有被清军完全压制,甚至凭借着鲁密铳射程远的优势,在局部战场之上还取得一定的优势。
“督师……”
卢象升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被一众甲兵簇拥的杜文焕,他的眉头微蹙,清军的进攻刚退,他也才刚刚从一线退下。
杜文焕指挥着中军,按理来说应该在坐镇指挥,但是现在前来找寻他,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可是营中有变?”
杜文焕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营内火炮弹药将绝。”
卢象升的神色难堪,神色接连变幻了几次。
这样的情况他也早就有所预料,在保定府的时候,便已经是处于断粮断饷的状态,断粮断饷自然也断了供。
粮饷都没有补充,火药炮弹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补充。
“轰!”“轰!”
卢象升回头向后,身后沉寂了些许时间的炮台再度发出了轰鸣。
“我已经吩咐炮手放缓了开炮的间隔,但是最多只能再坚持到这一轮打完,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顺刀,转头向着东南的方向望去。
东南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些许清军的游骑从其上一掠而过。
清军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四面合围,而是留下了一面。
数个时辰的鏖战,烈度远超此前数场大战,但是士气却并没有动摇多少。
卢象升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卒之所以还能够坚持。
正是因为身陷绝境,早知事不可为,军校皆存赴死之心。
留下一面,看似生路,实则却是真正的绝地,
围三阙一是阳谋,并非是阴谋,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露出的那一面仍然能够瓦解人的拼死之心。
那空出的一面,表面上的生路,就算是众人都知道是死路,但是心底中却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求胜之心。
而留出的东南,也是清军想要释放出来给他的另外一个信号——高起潜不会来了。
高起潜就在鸡泽和威县附近,距离贾庄不过五十里地。
若是高起潜真有心思想要提兵支援的话,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能够赶到了。
但是东南方仍旧是维持着原样,并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
卢象升回过头看向前方,耳畔是清军阵中不断响起的号角声,清军正在集结下一波的攻势。
透过残破的营墙,越过满地的尸体,入目之处能够看见的,是层层叠叠,浩如烟海的清军步骑。
刀枪如林,剑矛似麻,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黑压压的旗号在狂风之中不断的翻涌着,清军大阵之中无数的军卒顶盔上的缨穗恍若麦浪一般滚动。
清军的大阵之后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一颗颗炮弹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鸣叫声,呼啸着砸将而来。
“退到安全地带!”
炮战再度爆发,卢象升手执着顺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炮战的时候,步兵站在炮台的附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白白遭受损失,损伤士气。
炮击是信号,是清军完成整队的信号。
数个时辰的鏖战,清军的战法几乎如同公式一般。
先是火炮狂轰滥炸一番,然后步兵大阵缓缓推进,抵至一定的距离之后,清军的火炮会停止轰击,因为已经存在了误伤的可能。
在火炮停下之后,清军才会发起推着盾车发起进攻。
不远处,清军的甲兵已经是重新完成了集结,密密麻麻的清军辅兵跟役推着层层的盾车、木盾已经是涌了上来。
盾车之后,是无数手持着弓箭的轻甲弓手,在那些弓手的身后,则是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利刃充作陷阵死兵的各旗重甲。
那些重甲多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身强力壮,满脸的凶狠。
各旗充作死兵的这些重甲,他们也是女真人,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不是女真人,因为他们属于是野人女真。
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分布地域广大且松散,明廷人为将女真分为“三大部”,分别为建州、海西、野人三部。
努尔哈赤便是属于建州部,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距离很近,彼此文化接近,语言一致。
后来建州女真努尔哈赤崛起之时,它们为抵御努尔哈赤的兼并,曾与建州女真爆发过大规模战争。
不过后来古勒山之战,以叶赫为首的九部联军惨败于努尔哈赤之手,就此被兼并为一体。
野人女真分布范围非常偏远也非常广,就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不一定对它们熟悉,有些部落甚至文化和语言甚至都不一样,发展的非常落后,更加的原始。
甚至野人女真的名号也是明朝人将其安在头上的,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女真人。
很多清朝的都有把犯人发配为披甲人为奴的戏码。
这里的披甲人在最初的时候,便是指的这些充作死兵的野人女真。
虽说野人女真的地位很低,但是说起来毕竟是女真人,而且打起仗来比建州、海西两部的女真都要更加凶狠,所以在各旗旗主的眼里也算是颇为宝贵。
但是现如今,这些披甲人都被推到了阵前。
卢象升虽然不清楚披甲人在清军之中的情况,但是他能够看出这一次清军排出的军兵,明显比起之前几次都要更加多,也更加的精锐。
卢象升一路领军退后到了安全地带之后,第一时间便是登上了用作观察战场情况的中央望台之上。
登上望台之后看到景象,也让卢象升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就在那些披甲人的后方,是大量骑乘战马的清军马步甲,甚至还多了人马披甲的护军营重骑。
“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四万大军打九千人,外围的营墙你们都啃不下来!!还被冲溃了三次!!!整整三次!!!”
多尔衮面色狰狞,猛然一鞭抽在跪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将校身上,咆哮道。
“拖下去,斩!!”
多尔衮提起一脚,直接将其踢翻在地。
也不怪多尔衮愤怒,他集结了一共四万多人,四倍于明军。
无论是人数,还是火炮,还是武备都比明军要更强。
而且明军还是深陷重围之中,掉入了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本以为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但是结果却是连连受挫,打了整整三个时辰,却连宣大军外围的阵地都没有啃下来,如何不愤怒。
四周的军校见到多尔衮勃然大怒,也没有人敢于上前相劝。
“斩!!”
伴随着多尔衮的怒吼声,那名蒙古的正蓝旗甲喇额真人头已是落地。
“谁再怯战,这就是下场!”
多尔衮神色清冷,手执着马鞭,环视着战战兢兢跪在周围的一众将校。
“拿着他的首级,悬首示众,让所有的人都看一看,逃跑,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战对于他的意义非凡,若是不能得胜,他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威望都将跌至谷底。
这一战谁都可以输,但是唯独他不能输。
这一战他必须胜,还必须要胜得漂亮,胜得精彩。
只有赢下这一战,他才能够有机会维持他的地位,继续他的计划,实现……他的野望……
“炮声一停,便擂响战鼓,进军鼓声没有停下,无论是谁,都不许给我后退!”
多尔衮的声音冰冷,宛若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可怖。
“这一阵,我就要卢象升的项上人头!!””
“给我杀光这些尼堪!!!”
“杀!!!”
清军大阵后方的火炮已经是停止了他们的咆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自清军大阵之中传来。
南、北、西三面的清军齐声呼号,排列着大阵,推行着盾车向着贾庄的宣大军营地再度发起了进攻。
足有三万清军组成的大阵自三面同时压迫而来,每面人数超过万人,几乎填满了卢象升的整个视野。
百步的距离转瞬便至,宣大军据营而战,依托着炮台列阵,排布战车接阵为营。
清军犹如潮水一般压迫而来,抵近四十步的距离,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而宣大军的阵地之中也升腾起了大量的白烟。
双方阵中溅起大量的血箭,不断有惨嚎声传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后再也没有站起。
宣大军营地之中残存炮台之上火炮再度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巨大的弹丸砸破了前阵清军的盾车,滚入人群之中,犁出了道道的血壑。
或许也是知道这个距离的对射,明军有火炮相助,他们终究是吃亏。
急促的步鼓声自清军的大阵之中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喊杀声伴随着步鼓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杀!!”
犹如潮水一般清军重甲从盾车之后涌出,结成滔天的巨浪向着宣大军直冲而去。
眨眼之间大量的清军已是冲到宣大军的阵前,那些失去了火炮的战车,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三三两两互为倚靠,在急促的步鼓声之中直冲战车之后宣大军的大阵。
“杀!”
宣大军的军阵之中,无数的军卒亦齐声呼喝,他的声音比起清军甚至还要更为响亮。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胆怯,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他的眼眸之中带着慷慨赴死的勇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两军已是短兵相接,无数清军的披甲兵前赴后继的冲入宣大的枪阵之中。
鲜血的腥臭味一瞬间便已经是充斥在两阵之间。
汨汨的鲜血从倒地的军卒身躯之上流出,青翠的草地被鲜血侵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贾庄,就犹如一座巨大血肉磨坊,将无数人碾压成骨血肉糜。
这座曾经默默无名的村庄,注定将要为天下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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