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疑惑,张筝绕了府邸一圈也没找到能让她钻的狗洞,这叫她颇有些失落。
只好找了一处看似稍微矮些的围墙,凭着尸体略显僵硬的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了上去,纵身一跃,溜进宁府。
循着契约的指引,避开偶尔巡视的下人,张筝在一处偏僻院子外停下脚步。
稀薄的血腥气从院子里传来,萦绕不散,这血气与张筝在河岸边上闻到的十分相似,可推断这具身体的正主应该就是在此处死去的。
张筝附耳贴在冰冷院门上,没了神识,她只能靠这种质朴的偷听法子了。
足足等了半晌,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张筝小心翼翼地将院门推开一个可容纳她通过的缝,闪身钻入院中。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掀开床上被褥间鼓起的小包,张筝瞪大了眼睛,果真是一个婴儿,他也正睁眼直愣愣地盯着张筝,细看能看出与鬼娃娃有两分相似,比如那双大的出奇的眼睛。
张筝将手贴到了婴儿的额头,契约联系终于结成,同一时间,熟悉的狂躁暴怒声在脑海中炸响。
“你他妈再来晚点!老子就要被憋死了!”
张筝悻悻一笑,思及方才鬼娃娃的确是被层层厚实的被子严实盖住,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生得这么惨,才出生就有人要憋死你?知道是谁吗?”
鬼娃娃冷哼一声,“我要是不惨就不会变鬼了,想杀我的是个老女人。”
婴儿水润的眼睛落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张筝身上,“怎么,你做贼呀?”
张筝无语,“我不做贼,你现在就憋死了。”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缓慢,脚步声的主人似装着万千心事般,磨磨蹭蹭地徘徊,踟蹰半日才往屋子走近。
张筝连忙将被子重新给鬼娃娃盖上,闪身躲进了角落的红木大箱子里,逼仄的箱子只容她将身子折成诡异的角度,箱子半开,她从中探出半个脑袋,晶亮的眼珠子在夜色中藏匿。
房门由外推开,一个身着厚实棉袄的中年女人愁眉苦脸地进来,她点了盏昏暗的烛灯,目光飘忽不定,一会儿落在床上鼓起的小包,一会儿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在原地旋转踏步了半日,总算磨蹭走到床前。
她声音沙哑,因为害怕而带上几分颤抖,“你别怪我啊……别怪我。你害死了你娘,你是妖怪,妖怪是不应该来世上的……不来的,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啊!”
她自言自语,竟越说越激动,害怕之色退去,扬手便掀翻了被子,里面小小的婴儿皮肤皱巴,正直勾勾盯着她。
“啊——”
尖叫惊飞了枝头乌鸦,寒鸦扇动着翅膀飞离,中年妇人吓得后跌摔地,连滚带爬地往房门逃,手脚都打哆嗦,精神崩溃,扒在门上却一时半会儿打不开门。
“哐——”
房门刚一打开,又被她狠狠砸上,妇人以头抢地,边哭边嚎,状似疯癫。
“妖怪……妖怪……”
妇人撑着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双手做箍,掐住婴儿脆弱的脖颈,婴儿被掐着脖子吊在空中,眼珠子却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疯癫的妇人。
妇人惨白的嘴唇颤抖不停,目光木然若僵木,憎恶的声音似从牙齿恨恨地摩擦中挤出来。
“妖怪就去死……你是妖怪,害死你娘,你该死……去死……”
鬼娃娃视线瞥到张筝所在地大箱子,咆哮道:“你还不救我!”
张筝气定神闲,柔声安慰,“你被闷了那么久都没事,说明你生命力顽强,就这点掐脖子你死不得。别慌,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了府中其他人,张筝隔着窗户朝外看去,火光丛丛,似秋夜里浮动的鬼火,此起彼伏的整齐脚步声正越传越近。
房门“哐当”一声推开,几个举着火把的小厮和提灯丫鬟鱼涌而入,随后便是一中年男人负手踏步而来。
男人衣着华丽,披着墨绿色刻丝鹤氅,腰佩饕餮玉佩,目似鹰隼尖利骇人,脸色铁青,不怒而威。
他一个眼神蔑了眼严阵以待的下人,两个粗壮小厮得令,连忙大步上前押住妇人,硬生生扯开妇人的手,夺过她手中面色乌青涨红的婴儿。
妇人双手被反剪缚于身后,小厮膝盖一顶,妇人笠时腿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之响,似能清晰听见膝盖骨磕碎的破裂声。
张筝早在人进来时便阖上了半开的大箱子,只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刚好够她偷窥外边情景。
见此,都不由得为那妇人的膝盖骨感觉疼。
“泼醒。”
男人一声令下,丫鬟随手端起身旁架上的冷水,“哗啦啦”全倒到了跪地的妇人身上。
深秋的寒凉之气随着冷水浸入骨髓,妇人冷得不停打哆嗦,却是真真从癫狂中醒了过来。
目光在男人脸上聚焦,妇人浑身剧烈抖晃,牙关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寒栗的磕擦声。
“老爷!老爷!有妖怪……妖怪,快让人杀了它……”
被深陷绝望之人乞求的男人漠然不动,神情凉薄至极,厚唇吐出的尽是凉意,“拖出去,送到粗使房。”
粗使房里都是些臂大腰圆的粗使下人,尽干些清理粪桶、挑水劈柴的粗活儿,一个贴身伺候的嬷嬷送到那儿去,岂不是将人专往折磨人的火坑里推。
妇人被两个小厮拖拽着离开,凄厉的哀嚎被布条噎在嘴中,发泄不得,只能呜呜叫着,颓然地扑腾着腿,似脱水的鱼儿,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跳入水里。
一丝不苟地抱着婴儿的小厮上前一步,将已经熟睡的婴儿捧于手上,双手举起,恭敬道:“老爷。”
男人只瞥了一眼阖眸沉睡的婴儿,除了脖子被勒出的紫红痕迹,面色安详平静,丝毫不见险些被掐死的险状。
真是个妖怪……
男人目光暗沉,本就严肃冷淡的面容愈发凝重,万分嫌恶地拂袖而去,冷冷吩咐,“明日招一奶妈来,要少话的,其余不必多管。”
小厮跪地应是。
婴儿复又被放到床上,没有盖上床褥,就只裹了身薄薄的大红布绸。
男人一走,一众丫鬟和小厮亦随之鱼涌而出,房门轻声阖上,刺目的光亮消失,只余桌上妇人点亮的一盏烛火昏暗的照亮着,明明灭灭。
张筝踱步到床前,与婴儿愤怒的视线直直对上,好整以暇地抚着下颌,打趣道:“别急着气嘛,看来我这具身体还是你娘亲呢!”
鬼娃娃才不在意谁是它娘亲,活了不知多少年,从没见过娘亲是个什么东西。
它冷哼一声,一改不着调的神情,正色道:“我们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