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无星无月,灞城和围在灞城外的刘玄汉的营帐就如蛰伏在黑暗中的两头怪兽,一旦谁不小心惊扰了它们,它们便会张开血盆大口,撕裂吞噬着人们的生命。
灞城以城高防固着称,这里是萧元彻的军事重地,萧元彻的军事器械,重兵将士和粮草辎重均屯于此处。从某些方面来说,灞城的重要程度甚至还高于大晋京都龙台。
灞城的北门,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苍穹的黑暗。
其上有一宽大的城楼楼殿,似乎闪着微不可见的点点灯火。远远的极目望去,就好像遥远的深黑色苍穹之上,闪着微光的星辰。
大殿空旷无人,除了大柱之上点着的两盏长明灯,再无亮色。昏暗的灯光,照着周遭,大殿之内昏暗和微亮交错,更显得寂寥。
大殿最深处,有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两把木几,木几之间放着一盏小桌,小桌之上正摆着一个棋盘,其上黑白两色交错排列,几乎下满了棋子。
棋盘的旁边,一盏小蜡灯,不多不少地正好照亮了整个棋盘。
一左一右,各坐定了一个人,左侧那位,上了些年岁,脸上已然有了皱纹,一身文士打扮,带着软巾,左手执着一把羽扇,偶尔地轻摇几下,聊胜于无。
他并未看棋盘,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他对面的年轻人,长得白净面皮,朗目如星,鼻直口方,颇有一番俊逸。
他手中执了一枚白棋子,正自眉头紧蹙,不知道该如何落子。
终是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父亲棋力非儿所能及也,儿终是不能胜啊......”
说着,他倒有几分沮丧,投子认负。
这中年文士正是大晋中书令君——徐文若,而那年轻人,却是徐文若的长子——徐顗。
徐顗是龙台大族中较为出类拔萃的公子,颇有才情,又擅诗赋,加上徐家家风颇正,这徐顗不过弱冠已然名满京都。
初时,徐顗与大鸿胪孔鹤臣之子孔溪俨,先大太尉杨文先之子杨恕祖,御史中丞吴玠之子吴植,以及丞相萧元彻之子萧思舒并称京都五骏。
京都做学问的后生,若论才华,无出其右也。
只是,徐顗少年成名,阅历到底不足,加上年少,心性不稳,多少有些自傲。徐文若虽多有劝教,徐顗仍不以为然。
直到龙煌诗会,苏凌风花雪月四诗冠绝天下,徐顗才知天下间自己不如者多也。
遂闭门谢客,发奋苦读,无论韬略论述,大儒经典,兵法战策,皆广为涉猎。
今次徐文若奉命与萧笺舒同守灞城,也将徐顗带在身前,一为历练,二为考教。
徐文若见他投子认负,呵呵一笑道:“顗儿啊,你可知你为何总是胜不了我呢?”
徐顗摇摇头道:“孩儿也疑惑,明明用了全力,却总是到最后不能取胜......”
徐文若略微的点了点头,忽的抬头朝着远处的大殿木窗外的天空看去,看了几眼方道:“顗儿,现在是几时了......”
徐顗忙道:“子时初刻了......”
“哦!”徐文若重重的点了点头,似有所指道:“到时辰了,顗儿,去将这大殿内的所有窗户全都打开。”
徐顗虽然不解父亲何意,却不敢忤逆,遂站起身来,将这大殿的所有窗户全部都打开,方又返回坐好。
外面的风不算很大,吹进大殿之中,烛光摇曳。
徐顗终是忍不住问道:“父亲,是有些热了么?为何要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呢?”
徐文若轻捻颌下须髯,淡淡道:“听得清楚些......”
徐顗心中暗想,外面异常安静,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父亲这是要听什么。
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徐文若忽的又道:“咱们继续说一说,你觉得你为何在下棋上胜不过我呢?”
“这......孩儿不明白,我与父亲已然下了三局,每一局起初我都是占尽先机,杀招频出,更是逼得父亲您步步后退,您这黑子几乎全部退守棋盘的一角之内,只能靠着父亲您的经验同孩儿周旋......好几次,孩儿都觉得胜券在握了。可是,到最后......”徐文若淡淡笑道:“可是到最后,我那黑子反守为攻,将你白棋所占之地,全数拿了回来,你虽然拼尽全力想要和我展开对攻,却发现你根本组织不起来进攻,就算你用尽全部杀招,都被为父化解于无形了,是也不是?”
徐顗重重点头道:“不错,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下,孩儿看似凌厉的棋路,却越发显得疲软不堪。”
徐文若一笑,缓缓道:“不奇怪,孩儿可听过这下棋,便如经营人生啊?”
徐顗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道:“虽是听过,但领悟总是有限......”
徐文若点点头道:“假如......这棋局便是如今之大晋的局势,而你我则是大晋一方豪杰,咱们手中小小的黑子和白子,皆是你我之间所有的身家和底牌,如此来看,孩儿可懂些什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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