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一生与陈小虎而言,再也没有这一刻所见的绚丽。
土屋茅草,院子中堆满了杂乱的柴火,晾衣绳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刚出壳的小鸡,咯咯哒叽叽叽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少女坐在阳光的屋檐下,乌发如墨,素衣长裙,风从脚下掠过,裙摆如水波般微微荡漾。
她仿佛从仙宫而来,因看不得人间疾苦,才来到这里。
又似那盛夏盛开在淤泥中的莲花,亭亭玉立风姿卓越。
他一直知道妹妹是好看的漂亮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妹妹好看。
自从离别后,他再也没见妹妹好看的样子。
现在,她就坐在简陋的屋檐下,像春日里盛开的第一株鲜花,让人意外又惊喜。
“小虎哥。”
陆飖歌起身,笑吟吟地迎上前,“我听周将军说你在这里,就找了过来。”
面对如花的笑颜,陈小虎红着脸先冲周飏点点头,又对着陆飖歌咧嘴一笑:“妹妹来了,我昨日才听说你来了南阳,还说今日卖了鱼换了银钱去找你呢。”
“为什么一定要卖了鱼换了银钱才去找我?”
陆飖歌有些不满道,“难道你没银钱,就不能找我了?”
陈小虎被陆飖歌问住,不由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也不是不能找妹妹,只是他习惯性地觉得,要是见了妹妹得请她吃饭,不说吃好的喝好的,那种加肉的面总要请上一碗吧。
就是他现在太穷了,好不容易攒了些银钱,上个月耗子又摔断了腿,攒得百十文钱又给花光了。
好在妹妹不是旁人,陈小虎也不隐瞒索性掏出兜里刚刚卖鱼换来的十六文钱道:“我今日鱼还没卖完,身上就十六文,不能请你吃好吃的,不过请你吃两个烧饼的钱还是有的。”
陆飖歌不是没经历过穷,可陈小虎穷得如此坦荡,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他伸着手,大大方方地袒露着手心里还带着鱼腥味的十六枚铜钱,不由抿唇笑了起来:“这么多钱啊,我不要吃烧饼,小虎哥给我买串糖葫芦吧。”
“好啊。”陈小虎露出会心的笑容,“那,只买一串,剩下来的钱得给周全他们买点米。”
周全慌得双手乱摆:“不……不……不用,给表妹买吃的,我们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
这话。
站在周全身后的小伙子忙用胳膊肘用力捣了周全一下,低声道:“怎么说话的。”
“我……我……”
周全好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描补道,“是……是不饿,不是饿不死。”
呔……
还不如不解释!
陆飖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乐出声来。
“小虎哥,我只要三文钱买个糖葫芦,不影响你们吃饭吧?”
………………
“小虎哥,糖葫芦好吃吗?”
“小虎哥,我不吃糖葫芦,我就看着他们吃。”
“小虎哥,你的压岁钱有三文钱吗?三文钱就够买糖葫芦啦!”
“小虎哥……”
“小虎哥…………”
陆飖歌的一句话,让陈小虎想起小时候。
在陆家庄的第一个新年起,除夕夜舅舅和舅母都会给他们包压岁钱,就连陆家的两个哥哥也觉得自己是哥哥,非要给他和飖歌一人一个红封。
其实压岁的红封里只包一枚铜钱,图个吉利而已。
但是对当时还很小的陈小虎来说,四枚铜钱无异于是笔巨款。
一文钱可以买两块甜口的黄糖,两文钱可以买块喷香的烧饼,一个白面肉包子……
陈小虎收到四文钱的压岁钱,想过无数次它们的用途。
一年四文,两年八文,三年十二文……
他可以攒钱给娘买丝线,也可以攒钱给爹买一把削铁如泥的刀。还可以攒钱给自己买一把弓箭,这样他长大了就可以和爹进山打猎了。
陆家庄的第一个新年,陈小虎的四文钱给最小的妹妹陆飖歌买了串最大的糖葫芦。
平日里三文钱一串的糖葫芦,新年的时候总是要贵上一文。
陈小虎其实是舍不得的,可妹妹喜欢,他再舍不得,也只能咬牙买了。
就这样,年年得了压岁钱,刚过了初五接完财神,就被妹妹拉去买了糖葫芦。
而妹妹的压岁钱,开始是舍不得用,都攒着,放在一个盒子里,等过完新年,没事就会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数一数。
数着数着,盒子里的铜钱就被飖歌以各种借口给借给他。
比如,妹妹想吃烧饼,他没钱,记忆可以问妹妹借。
买一块烧饼,你一半我一半分着吃。妹妹吃大的一半,他吃小一点的一半。
比如,妹妹想吃黄糖,就借钱给他买,买两块,大块的妹妹吃,略微小一点的他吃。
“行啊。”
陆小虎很大方地数出三枚铜钱来,将剩下的十三枚扔给了周生:“还有鱼没卖完,等猴子他们回来,你拿钱去买米,我带妹妹去街上买糖葫芦去。”
周生也没想到,这漂亮的姑娘竟然真的是小虎的妹妹。
此刻,他的脑子乱得很,一直在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对这个娇娇滴滴漂漂亮亮的妹妹说什么过分的话?
接了钱后,就连陈小虎和妹妹走了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飏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陆飖歌和陈小虎说话,看着两人并肩而行往城里走。
两个人如此亲近,那种默契,是从小到大一起成长才能有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好似能看见十几年,一对小童穿红袄手牵手去街上买糖葫芦吃的样子。
周飏这个人,好似完全被陆飖歌忘记了一般。
陆飖歌连回头同他打声招呼,叮嘱他一句都没有,就这么头都不回地走了。
四海等了良久,也不见周飏起身,只能默默地上前,收拾了陆飖歌落下来的银酒壶还有她特意去配的两个杯子。
“主子。”
周飏摸摸鼻子,轻笑出声。随即目光落在四海手中的酒壶上,伸手接过,郑重地塞进袖袋中:“走吧,回京。”
这里留下已经没有意义,陆飖歌可能觉得他这个人还算不错,但是这个不错,还不足以到她愿意嫁给他。
既然,无所获,那就回去吧,回京城去,问问皇上,能不能让他继续去边关。
周飏在看陆飖歌,陆飖歌在看前面越走越宽越走越平坦的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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