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头!
京灵郡主看着夏仲,明媚的眸子闪了闪,心里暗道夏仲太滑头了,后者要是提要求,提的太高显得太贪心,太低了又显小看她太师父,还有些为难,现在让太师父看着给,太师父岂能不给最好的?
真是滑头!
不过不知为何,对夏仲的这滑头,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还觉得夏仲聪明,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还有这聪明。
小世子虽然想的不多,可也觉得延寿哥这般说很是得体,心下暗暗记下,日后说不定他也能用上。
少年人,不管什么地位,总是向着心里认可的那个对象学习的。
天尘宗主什么地位,当然不会再把球给踢回去,他看着夏仲,笑道:“我一生就两样东西拿得出手,一是剑法,二是书法,两者之中,剑法只能算是勉强入流,那是送不出手了,就送你一幅字吧。”
夏仲心里倒是想得到天尘宗主的剑法,不过嘴上则笑道:“能得到前辈的墨宝,是晚辈占便宜了。”
白晶晶撇撇嘴,瞪了一眼自家主人,让你装。
可木明等人一听却都有些羡慕,就是南郡王都面露羡意,他们师父的书法,那可是在高层圈子里都出了名的,以书法悟剑,自成一体,多少人费尽心机都得不到一幅。
像他们这些弟子,更是没有一个拥有天尘宗主墨宝的。
能送夏仲一幅字,夏仲的确是占便宜了。
不过夏仲能治好天尘宗主的旧伤,得到这幅字也是理所应当。
片刻,下人们已经端来文房四宝,还有专用的书案摆在天尘宗主面前。
京灵郡主挥手让研墨的丫鬟退下,自已亲自过去研墨,而天尘宗主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夏仲在一旁看着,神色忽然微变。
他前世今生对书法虽然没研究,可毕竟是在信息爆炸时代呆过的,各大家的书法也算都看过,天尘宗主实力强大地位卓然,但走的终究是武道。
这就好比让一个舞刀弄枪的武夫去舞文弄墨,书法纵是好,也不可能登峰造极。
所以夏仲在听到天尘宗主要送他一幅字时,心里已经下意识的把即将得到的字看成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字会多好,哪怕天尘宗主胡乱涂鸦,这字也是独具一格!
因为写字的人不同凡响,前世玩这些的圈子里,哪个不是看名气。
可此刻看到天尘宗主调整身心的模样,
他才知道这种想法错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天尘宗主坐在那里闭目调息时,气质也慢慢变了。
如果说旁边的京灵郡主此刻研的是笔墨,那么天尘宗主此刻就像是在打磨自己的心,将世俗,外物,杀伐,遐念等等一切情绪都磨掉,只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那种样子,甚至让夏仲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天人合一!
夏仲能用“剑心通明”状态达到天人合一,可仅仅是用而已,这种状态怎么成的,他是不懂的。
这一刻看着天尘宗主,
他隐隐有些懂了。
虔诚!
对剑法的虔诚,对书法的虔诚,对自身追求的虔诚!
没有一颗虔诚的心,绝对达不到这种境界!
终于,京灵郡主的墨磨好了。
天尘宗主也睁开眼眸,提笔。
恍惚间,夏仲竟然觉得天尘宗主提的不是笔,而是一柄剑!
提笔,拔剑,剑锋现!
这一刹天尘宗主的眼中再没有厅堂中的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影响他,即便此刻天塌地陷,他都不会丝毫动摇。
他要做的就是写字。
写字,就是他这一刻生命的意义!
手中的笔,就是他的生命!
哗。
桌案上长约五尺的宣纸忽的无风而动,漂浮起来,浮在天尘宗主面前,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
天尘宗主抬笔,笔落。
第一笔落下,嗤,纸张上竟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撕裂声!
夏仲一惊,看向那纸张。
却见那张纸依旧好好的,墨迹纵横其上丝毫不散,刚刚那声音仿佛是幻听。
不过紧接着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天尘宗主每一笔落下,都会传来一阵撕裂纸张的声音,或长或短,或急促,或绵延。
笔画规矩都挡不住他的墨迹,这一横没完,就算是有一堵墙挡在哪里,也要打破那堵墙继续写下去。
这一竖不尽,就是巨石横亘,也要撕裂。
纸间五尺,笔墨纵横!
无物可挡!
无人可挡!
一挥而就!当一切声音停下。
天尘宗主已经把笔放在墨上,仿佛从来没动过,甚至就连笔尖都笔直如锋。
纸张重新落在桌案上。
夏仲还呆呆站着。
南郡王等已都凑上去观看,只见略微泛黄的宣纸之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天下第二!
这四个字刚刚天尘宗主已经称赞过不仅一回,不过那都是随口一语,加上在此的都是自家人,夸赞当然也随意,反正他们也不是到处宣传之辈。
可这般写在纸上,那就不一样了,以天尘宗主在大周朝的名望地位,相当于“实名认证”了,在他心里,认定夏仲就是天下第二!这认可可不是一般的高。
也足以表达他对夏仲的治病之情。
写完字,放下笔,天尘宗主的气质重新归于平常,虽然有着淡淡的上位者威严,不过更多是长辈的温和,看着夏仲呆呆站立的模样,笑道:“我就将这四个字送你,夏大夫看这诊金可够。”
夏仲这才回神,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四字,连拱手道:“前辈这诊金太贵重了,晚辈惭愧。”
天尘宗主笑了笑,夏仲要是直接收了,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看夏仲的谦恭样子,便问道:“夏大夫说贵重,那就证明我这字还拿得出手,可我也想听听夏大夫觉得我这字如何。”
南郡王和木明等都看向夏仲,他师父写字送人,对方当然要懂书法才最好,不然那真是对牛弹琴,明珠蒙尘了。
不过文道比武道门槛低得多,夏仲在这方面想来还是有些造诣的,夸几句应该能夸的出口的。
可夏仲开口却让他们吓了一跳。
只见夏仲很是直率的摇头:“这字意思晚辈自然明白,可前辈的书法,晚辈实在看不懂。”
呃…
京灵郡主差点闪了腰,一双眸子瞪着夏仲。
白晶晶也小眼一瞪看着自家主人,拍马屁啊,这都不会了?
小心人家把这字再收回去。
天尘宗主却是得意一笑:“哈哈,看不懂就对了,你要是夸夸其谈,我倒是得考虑把这字收回来了。”
“很好,这字你留着吧。”
他大手一挥,眼神朝着木明一扫,木明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来,小印在桌上已经备好的印泥上沾了沾,然后在纸张下方重重一戳。
秦尘风题,四个小字印在纸上。
木明收了印,将字卷起来,神情略微纳罕的交给夏仲。
夏仲再次道了声谢,郑重接过。
这时王妃进来,称午膳已经备好,该用膳了,众人这才入席,夏仲得赐,就坐在小世子旁,虽然不管是南郡王还是天尘宗主都对夏仲热情的很,可夏仲还是有些拘谨的。
席上只听天尘宗主和南郡王交谈,夏仲和京灵郡主则都是念得“不语经”,要么聆听点头,要么吃菜饮酒。
还是小世子随意,两杯酒下肚,便忍不住向夏仲低声问道:“延寿哥,我师父的字写的还是很好的,我父王都常说若能得师父一字,睡觉都笑醒了,你真的不懂书法?”
他这话虽是压低声音问,可桌子就这么大,谁听不见他的问话。
闻言南郡王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惭愧看向天尘宗主。
天尘宗主只是淡笑着。
其他人却是看向夏仲,看夏仲如何回答,他们也疑惑为什么夏仲说不懂,天尘宗主反而高兴了,那高兴可不是装的。
夏仲看着小世子那一脸好奇的模样,想了想,指着面前一盘烹制精美的酱牛肉道:“小世子觉得这盘牛肉如何?”
“味道不错。”小世子道。
夏仲笑道:“我知道一个关于牛的故事,小世子可愿听听?”
小世子一听有故事,立刻兴趣十足,点头道:“说来听听。”
京灵郡主坐在王妃那边,闻言也好奇看过来,不只是她,其他几人也都停下筷子听着夏仲能讲出什么故事来。
白晶晶飘在夏仲头发上,暗想主人这时候要是讲个荤段子,乐子可就大了,不过想来她主人也没那胆子。
夏仲稍微一理思绪,娓娓道:“市井间曾有一位宰牛的屠夫,他的宰牛技艺之高,已经到了闭目宰牛,分毫不差的地步,且每一刀下去,刀触肉分,绝不磕碰骨头一下,有位贵人见了就问他,他的宰牛技艺怎么会这么高?
那位屠夫说道,他刚开始宰牛时同样很笨拙,不知该如何下手,可是他精于钻研,不过不是钻研自己的宰牛技术,而是钻研牛身的构造,一头牛的每一寸肌肉结构,骨骼空隙,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如此三年之后,他就算是闭着眼睛,只要手碰到牛的一处部位,就知道该如何下刀,轻而易举的就将每一寸牛肉分离,且下刀又快又准,别的屠夫牛刀每个月就得换一把,他却是十九年都不用更换,依旧刀刃如新。
因为他的刀根本就碰不到牛的骨头,刀刃自然不会损伤,他的宰牛技艺,也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那贵人听闻,很受启发。”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梁惠王,也没有庖丁解牛的故事,夏仲讲这个故事,开始时南郡王等人还脸色如常,待的夏仲讲完,就连王妃也都若有所思了。
做为习武之人,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天尘宗主更微微颔首道:“市井之间有能人啊,能做到眼中有物,心中无物,已经是极高境界了,这位高人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句话既是说那位宰牛屠夫,也是说夏仲。
不管是那宰牛屠夫的技艺,还是夏仲的针法技艺,都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小世子啧啧称奇:“真想见见这屠夫,看看他如何宰牛,不过延寿哥,这与我师父的书法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忘他问的是夏仲不懂书法一事。
夏仲朝着天尘宗主拱手致敬道:“前辈的书法,就像是那位屠夫的解牛之法,每一笔蕴含的都是无数年的积累,笔墨纵横之间的玄奥已经是神乎其技,前辈那对书法的追求钻研,和对他认知的道的剖析,我实在不懂,当然只能说是不懂了。”
小世子恍然大悟,不由仰慕看着天尘宗主,原来师父写的那几个字这么厉害。
他竟然没看出来?真丢人。
而木明和南郡王更是沉思,他们还是知道师父的书法和剑法联系的,可是倒没有想过解牛一说,在他们心里武学就是苦练,套路就是套路,他们武学始终无法再进一步,是不是钻研的方向错了?
一念及此,再看夏仲也同样肃然起敬了。
这哪里是不懂,这是太懂了啊。
“主人,好马屁。”白晶晶啧啧道。
夏仲:“………”
天尘宗主看着夏仲哈哈笑道:“没想到我这次来南郡,不仅遇到了一个好大夫。还遇到了一位知音,不过夏大夫,老夫可没什么好东西再送你了啊,再送,只能把这身衣服送你了。”
夏仲连道不敢。
小世子则道:“延寿哥,还有没有别的故事,再多讲几个。”
“呃……”夏仲汗然。
南郡王哈哈一笑,给夏仲解围道:“青儿,夏御医就在府上,要听故事,有的是时间,不可无礼。”
“对,不可无礼。”王妃也道。
过去夏仲虽然救了小世子,也医治了京灵郡主,南郡王对夏仲的重视和感激也是很大,但是在他们心里,夏仲始终是个大夫而已。
但今日夏仲先治了天尘宗主的伤显露了那神乎其技的针术,又能说出这么一番见解。
南郡王是真的刮目相看。
同时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强势把夏仲留在王府做了御医,不然可就错过了这么一位奇才了。
以夏仲的能力,就算是到了京城,也断不会籍籍无名的。
而京灵郡主看着夏仲,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家宴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宴后天尘宗主和南郡王小世子有事相商,夏仲则拿着那副字和京灵郡主回了院子。
喝了不少酒的夏仲可不像别人有功力解酒,他都有些晕了。
走进院落,夏仲朝着京灵郡主告退一声,便要进自己的木屋歇息。
却听京灵郡主忽然道:“谢谢。”
“嗯?”
夏仲一愣,他当然听过京灵郡主道谢,不过这么突然还是第一次,脑海一想才反应过来后者是说为天尘宗主治病之事,笑道:“郡主已经谢过了,这是下官分内之责。”
“嗯,你歇息吧,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醒酒汤过去。”京灵郡主颔首道。
夏仲不由怔怔看着她。
“怎么?”京灵郡主眨眼。
夏仲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目光:“多谢郡主。”
“嗯。”
京灵郡主嘴角一掀,然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轻快的走去。
夏仲则站在那里看着京灵郡主的背影。
白晶晶站在他肩膀上道:“主人,是不是觉得这郡主不太正常?”
夏仲摇头:“不是不正常,是有点太正常了。”
不正常他还能习惯,这么正常,反而让他不太习惯了。
“恭喜主人,又解锁了郡主的新一面,什么时候解锁解锁姿势啊。”白晶晶冷冷道:“是推倒还是被推,人家很好奇呢。”
夏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