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西天十八佛(3)(1 / 1)

奇术之王 飞天 6391 字 2023-10-02

喝完那壶参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我让连城璧去书房沙发上睡,然后自己守在客厅,斜躺在沙发上。

除了餐厅旁的小壁灯外,其它所有的灯光都关了,屋内灯光黯黯淡淡,看什么东西都蒙着一层阴影。

可能是我太累了,所以恍恍惚惚之中,打了个激灵,已经进入梦境。

那个梦是发生在趵突泉公园内李清照纪念堂的侧面花园里,大哥就坐在假山顶上的凉亭里,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

亭子下面有条瀑布,清澈的泉水从石隙里涌出,汇成一条两尺宽的飞瀑,跌宕而下,落在假山下的椭圆形泉池里。

这是过去我们常来的地方,一来就消磨一个下午。

我站在泉池边,仰面向上看着。

凉亭顶上,灰色的飞檐优雅地向上挑起,如同飞鸟的尾翼。

“大哥——”我瞬间哽咽。

“不要替我报仇。”大哥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沧桑,仿佛已经跋涉千里,所有的年轻锐气都被生活的艰难磨砺无存。

“我已经找到了黑衣人之一,他是‘西天十八佛’里的人,这一次,我一定全力以赴,捉到真正有用的线索。连城璧和红袖招会助我一臂之力,擒下闻长老。你放心,大仇得报的时间不会太远了。”我急促地说。

这是个好消息,我必须得让大哥知道。

“小弟,不要报仇。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不知道。最怕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偏偏以为自己知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太危险了,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胜算。小弟,记住我的话,不要报仇,让这一页翻过去,重新开始,就当是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他低沉地说。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向左绕去,沿着两步宽的石阶,一口气爬上山顶。

凉亭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大哥的影子。

我向山下看,大哥的背影正在慢慢地消失于芭蕉丛中。

“大哥——”我撕心裂肺地狂叫一声。

这么多年,他从未入我梦中,这次一来,就是劝我不要报仇。我根本无法接受,因为“报仇”早就成了刻在我骨头上的一件最大恨事,此仇不报,枉为夏氏一族后代。

明知是梦,我仍然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徒劳地向芭蕉丛中伸手,而后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不要报仇”——这四个大字仿佛写在灰色的屋顶上,刺得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痛。

我深呼吸数次,才把激动的情绪完全控制住。

“嗡嗡、嗡嗡”,从红袖招的卧室里传来手机振动声。

我一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卧室的门口。

几秒钟后,红袖招压低了声音说话:“都睡了,不行,不能打他的主意,这是我的底限,绝对不行。”

我屏住呼吸,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不能上来,我出去,五分钟后停车场见。”她又说。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卧室的门轻轻拉开,红袖招蹑手蹑脚地出来,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我这边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到门口,趿拉上鞋子,开门走出去。

我继续谛听,门外传来电梯门开阖的声音,相信她已经下楼去了。

“会是谁来的电话?”我把之前接触的所有人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实在不得要领。

书房里也有了动静,连城璧的声音随即低低地响起来:“注意,停车场有接头行动,把收声器调谐好,尽量对准目标。但是,绝对不要暴露目标,对手很疯狂,杀人灭口是分分钟的时,大家不要当儿戏。好了,进入无线电静默时刻,直到我下解除命令,才能恢复通讯。”

我一动不动躺着,在脑子里描摹着停车场内的情况。

这个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的车都停在大楼围合的空地上。粗略估算,差不多能停一百五十辆车,地形相当空旷,就算有收声器,也未必能远程监听到红袖招与来客的谈话。

更要命的是,就像连城璧所说,敌人很疯狂,一旦窃听者行藏暴露,就要引发对方的杀人灭口行动。

秦王会的野心毋庸置疑,连城璧能够调动的人马也远远超出我的估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秦王击杀岳不群一战是一个早就谋划妥当的大计划,所有人都成为棋子,为了这个大计划服务。

我必须得保持清醒,因为每一个大帮派的成功都不是靠一两个人侥幸得来,而是周密计划、千军万马一起上阵、无论搏虎还是搏兔都竭尽全力、一刀一枪拼回来的。

如果我怜悯连城璧,那正是坠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

黑暗中,我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

心太软的人是不适合奇术江湖的,譬如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把弱者肩上的担子接过来,让自己冲在前面,抵抗枪林弹雨,牺牲自我,拯救弱者。

“奇术江湖,哪有弱者?即使有一部分是刚刚入门的弱者,但转眼间就被强者瓜分吞噬、扫荡一空了,剩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老手,一切怯弱外表,都是尽善尽美的伪装。”我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了。

这时候,红袖招一定身在停车场中,与那打电话的人密谋。

四周一片静默,我能数清楚自己心跳的次数。

“等吧,等红袖招回来,等明天鞭指巷一战,等所有人的伪装被一一揭穿……”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济南是块宝地,也是天下英雄汇聚之地。所以,没有真材实料的人,是等不到大结局的,中途已经被淘汰出局。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曲水亭街屈居十年,寒酸贫困的日子已经将我的心态磨平,我坚信自己,一定比其它任何外来势力都更有耐力和韧劲。

“停,撤,撤,撤!”书房里,连城璧陡然吼叫起来。

很明显,她在停车场内布置的窃听者已经被对方发现,转瞬间就要有杀身之祸。

“哗啦、咔咔咔咔”,书房里响起了一连串不寻常动静。

我不能再装睡,腾身跃起,一步到了书房门口。

凭我的经验判断,连城璧已经在十秒钟内组装好了一支狙击步枪,下一步肯定是居高临下,狙击停车场里的敌人。

果然,我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连城璧已经站在了窗前,双腿稳稳地叉开,形成马步深蹲之势。一支长枪从窗口伸出去,四十五度角斜指下方,对准了停车场。

我没有说话,而是迅速到了窗边,隐身于窗帘后面,向下面观察。

停车场里的车停得满满的,远远望去,只有寥寥几个空位。

眼下,至少有五个人正弃车逃跑,从两排私家车之间的空隙里向西面的保安室狂奔。

保安室里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到那里去相对安全一些。

“完了,他们是自寻死路。”我无奈地低叫。

逃跑者遵循普通人的想法去选择退路,正好中了杀手的套路。

既然大家都知道逃往保安室,那杀手根本不用满场追逐,只需要站在停车场到保安室的中途就够了。那样杀人,比守株待兔更轻松。

“冬青花丛、垃圾收集站、小区杂物室。”我一边观察地形,一边报出了杀手可能匿藏的地点。

连城璧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稍稍左移,枪口指向我说的垃圾站附近。

垃圾站距离保安室仅有十步,是连续三间平房,房后能藏人,房顶也是绝佳的伏击平台。

“找到红袖招,她在哪里,敌人就在哪里。”连城璧低语。

我也在找红袖招,但她并不在停车场里。不仅仅是她不在,那个跟她接头的人也不在。

转眼间,五个人跑到了保安室门口,撞开门冲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连城璧松了口气:“好,我的人安全了。”

她始终没有用到那支长枪,这是好事,以免过于张扬,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替她把枪撤回来,平放在地上。

“好险,我真的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说。

连城璧摇头:“不,我恰恰觉得,非常有必要这么做。秦王会从陕甘来到济南,如果不能逼迫自己事事争先,那还怎么立足?天石,你是济南本地人,不知道外地人的苦衷。我们必须比当地的奇术同行更努力十倍,才能跟他们并驾齐驱。丐帮从来都不缺乏能人,比如你呵护下的红袖招和冰儿两位美人,都是锥在囊中的高手,只不过你被美色所迷,没有看清罢了。”

我向窗外一指:“那毕竟是五条人命,如果他们有事,你岂不是会一直良心不安?”

这是和平年代,人命最贵,马虎不得。

“你是江湖人,天石,如果顾虑太多,怎么前进?”连城璧皱起眉头。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执,因为江湖人大多过的是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很多时候,在利欲熏心的驱使下,会把对手的命看得轻如草菅,可以任意剥夺。

那样的江湖不是我想追求的,和谐盛世,人人平等,就算为了达到目的,也要尽量减少杀伤,保持良好的江湖生态环境。

暴力、野蛮、血腥、疯狂……这些都是属于上一代江湖、上一代奇术界的关键词,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所有的七零后、八零后甚至九零后奇术师,当然应该有自己的时代烙印,而不是延续从前那些已经不合时宜的老规矩。

“在济南,不要肆意行事,会出大问题的。阿璧,济南这地方不同于陕甘,风云际会,强者太多,很多京城里的大人物时不时就会莅临济南,如果惹了不该惹的人,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我正色劝告她。

刚刚如果她居高临下开枪,那么今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差不多应该在警局里过夜了。

外面传来电梯门打开时的“叮”的一声,应该是红袖招已经回来。

我刚刚后撤一步,要离开书房回客厅沙发上去,连城璧猛地跨进,双臂抱住我的腰。

书房的门关着,灯没开。

如果红袖招走进来,看见我不在沙发上,一定会误以为我半夜闯入书房,为的是跟连城璧行鱼水之欢。

“阿璧,这样不好——”我轻轻挣扎。

“天石,激怒对方,以观后效,这是最好的时机。”连城璧低声解释,“你不是想救唐晚吗?这是最好的解局密钥。相信我,相信我……”

大门一响,红袖招的脚步声传来。

从脚步声的顿挫分析,她走进来之后,第一眼看到我不在沙发上,立刻愣在门边。

我不再挣扎,任由连城璧抱住,屏住呼吸,倾听书房外的动静。

红袖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书房门口。

我们三个隔着一扇木门相对而立,彼此各怀心事。

“激怒红袖招,逼她做错事。”——这种方法非常直接,也非常暴力,等于是用最简单的手段撕裂红袖招的精神防线,而且毫无成本,只是因势利导,用心理攻势,瓦解对方心理工事。

连城璧的心思转得得确快,而且善于利用我们联手的优势。

我为什么不肯主动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不想用“我”的感情优势去压迫红袖招,那等于是“以情欺人”,属于骗子行径,极不道德。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红袖招低声自语。

只要是成年人,都会猜到我半夜来找连城璧是为了什么。

“笃笃、笃笃”,红袖招举起手,在门上轻叩了四下。

连城璧飘然后退,在沙发边俯身,嘴靠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什么事?”

她如此回应,更坐实了红袖招的猜测。

“没事,我只是看不见夏先生,跟你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这里?”红袖招问。

连城璧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颤声回答:“是,他在这里,放心吧。”

红袖招顿了顿,冷笑着说:“那好,那我就放心了,祝你们幸福。”

她离开书房门,回卧室去,然后砰的一声关门。

黑暗中,我摸到沙发边,跟连城璧并排而坐。

“好了,她应该是阵脚大乱了。”连城璧在我耳边说。

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忍,但事到如今,不想再辩。

“任何人想启用‘魇婴之术’,百分之百是要弄出大事来。昔日,大宋朝后宫的‘狸猫换太子’事件,就是因‘魇婴之术’而起。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我们都必须知道丐帮的底牌,看他们要怎样兴风作浪。你在沙发上睡吧,我在旁边陪你。”连城璧说。

我想起身,要她在沙发上睡,但她把我推倒,然后俯身压住。

那沙发的质量不是太好,当我和连城璧有身体动作时,沙发坐垫下的老式弹簧立刻发出“嘎吱、咔吧”等等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声响来。

“你睡,我陪你,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连城璧附在我耳边,深情地低语。

“咚咚、咚咚咚”,连城璧在卧室里敲墙,无言地表示愤怒抗议。

被她如此误解,我也唯有苦笑而已。

连城璧的脸贴在我胸口上,不住地窃笑,双肩颤抖不已。

我不再反对,就这样平躺着,任由连城璧贴在我身上。

外面,小区里安静下来,偶尔有发情的流浪猫拖着沙哑的嗓音,忧伤地叫着。

桑园路属于城市的二环外郊区,到了这个时段,已经万籁俱寂,进入了世界的深度睡眠期。

人和城市都睡了,但并不代表很多江湖暗流也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筹划着争权夺势的未来。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像连城璧那样,从陕甘远道而来,只是把济南城当做自己生命力的某一个落脚点,她就不会太在意这个城市的未来会怎么样。反正,她总是要离开的,挥挥衣袖,不染微尘。同样,对于美丽、古老、神圣的济南城而言,她也只是个过客,与高铁站、长途汽车站每天迎来送往的几百万人流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土生土长的济南人则不然,因为大家的根都长在这里,每个人的户口簿、履历表上都自始至终有“山东济南”这四个字,它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份标签,直到世界毁灭之前,它也始终存在。

济南好,我们脸上有光;济南差,我们饱受非议;济南因某些新闻站上舆论焦点,我们也坐不住。

基于这一点,我们前进每一步,都要考虑这个城市的未来。

如果地底发生连续爆炸,那么地面势必会发生建筑物塌陷的大型恶性事件,引发城市恐慌,让老百姓流离失所。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撤离地下秘道后,我一度有炸开秘道尽头的短视想法。过于牵挂唐晚的情形之下,我觉得一路向前炸过去,就能贯通一切,找到唐晚的声音来处。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的是滑稽之极,也恐怖之极。

**当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肯出钱,几公斤、几十公斤、几百公斤甚至上吨**都能搞来。济南周边有采矿、开山等**使用企业,也有专门生产**的秘密工厂。所以说,**的量是百分之百充足的。

“可是,炸炸炸,炸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暗自嘲讽自己的急躁。

很快,连城璧便沉睡过去,鼻中发出均匀、甜蜜、细微的鼾声。

我只在天亮之前稍微睡了一阵,总共不超过一小时。

红袖招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她不但开了卧室门走出来,而且打开了书房门,无声地站在门口。

我闭着眼,但能感受到红袖招在做什么。

可以想象一下,我和连城璧躺在沙发上,她的身体全都压在我身上,脸贴着我的胸口。为了维持她身体的平衡,我的左臂用力揽着她的肩头,等于是在“搂”着她。

我们两个人虽然都穿着衣服,但这并不能澄清什么。

良久,红袖招长叹一声,轻轻关门。

厨房里响起开火做饭的声音,把连城璧也惊醒了。

“好睡,从来没有睡的……这么好过……压坏你了吧?”连城璧坐起来,睡眼惺忪,鬓发散乱,如同一块刚刚开凿出来的璞玉。

“没有,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最近太累了,对吧?”我轻声回应。

“我一直把秦王会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不过也习惯了,在陕甘那边的时候,我几乎当了爹的一大半家,从上到下,每天处理大事小事超过一百件。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京城来的各种势力搅局,就不会这么累了。天石,现在我最盼望的,就是你能全心全意加入秦王会来帮我。我不会白白麻烦你,未来一定给你超值回报……”

她从未放弃游说我效命于秦王会,而我的拒绝也从未更改过。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去,俯瞰停车场。

早起上班的小区住户已经纷纷坐进了自己的车子,拖儿带女,送往学校。

他们是普通老百姓,并不关心昨夜停车场里发生了什么,只关心孩子会不会迟到、今天公司会不会开张发财、中午晚上的两餐怎么解决……

我爱他们,因为济南城正是有了这样一大群有血有肉、情感真实的人,才会变得繁荣富强,充满生机。否则的话,只有奇术师和江湖人的城池,根本没有一丝儿人气,只是一座战争舞台、战斗废墟。

“天石,你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太感性,不够理性。比如,你明明有一百个机会能利用红袖招和冰儿,却偏偏不用,反而舍近求远,要通过我来摸清闻长老的底细。如果你肯动用一点点男色,早就把她们两姐妹知道的所有细节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了。”连城璧不无揶揄地说。

我用网上流传已久的一句话回应她:“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闯荡江湖的人,可以跟别人比狠、比人脉、比智商、比力气甚至比无赖,但却不能比男色。阿璧,如果一个男人靠利用女孩子的感情去打通关窍,那么跟女孩子凭着脸蛋漂亮去下海捞金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原则——择善固执,坚守本真。

连城璧忽然变得无比忧伤,似乎想到了什么,缩在沙发一角出神。

“怎么了?”我问。

她垂下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低语:“我看透了,你这一生,只爱唐晚,别的女孩子在你眼中都是浮云,是吗?这真的是莫大的悲哀……她只不过是抢占了时间上的先机,比我们早认识你。如果时间颠倒,你会爱上谁,也还是个未知数呢,对不对?”